朱榮英
(河南大學馬列德育部 河南 開封 475001)
德里達《馬克思的幽靈》啟示錄*
——今天我們究竟該如何“走進馬克思”?
朱榮英
(河南大學馬列德育部 河南 開封 475001)
面臨后現代理性的挑戰,關于馬克思主義究竟向何處去、命運會如何的問題,德里達認為我們必須以一種還債的心態走向馬克思,通過奮力的開拓和創新使之不斷以新的方式獲得再生和轉生。這是因為:馬克思主義仍然是我們時代最偉大的真理,在任何時候都不能將這種核心思想和主導意識邊緣化、泛化和中立化,否則就會造成它與時代的脫節和斷裂,磨平它的思想銳氣,耗盡它所有的精神能量;馬克思主義是一種多樣性的統一,只有深入到使之分離又使之結合為一的內在本源處(社會實踐)那一度中去思維,才能真正繼承馬克思主義的本真精神并使之以新的形式和姿態進入我們的時代文明體系中;馬克思主義本身具有面向實踐、面向未來的理論特質和基于實踐需要不斷實現自我革命的內在生長機制,正是由于它自己的這種實踐性品格和把握實踐矛盾的特殊能力,才使之贏得并重現于后現代并建構一種“后現代的馬克思主義”。
德里達;走進馬克思;馬克思主義;后現代主義
一
時下,面對后現代光怪陸離的話語背景,在馬克思主義研究視域中,德里達認為應將更多的精力和目光投向馬克思主義自身,用實在性的科學態度引領并開拓它研究的當代方向,以維持其對時代主題的理論敏感性、對社會變革實踐的參與熱情,捍衛其作為主流意識形態的生存權與合法性。唯此,才能鞏固其精神指向的時代立場,自覺回應與抵制來自晚期資本主義文化邏輯所蘊含的解構策略的擠壓與沖擊,真正實現后現代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的某種躍遷。無論從理論上或者實踐上看,各種后現代思想對馬克思主義的“熱情擁抱”,實際上是站在各自特定的政治立場上,通過特殊的理論謀劃試圖建構“被后學者們重新寫過”的各種“后”版本的馬克思主義。這是對馬克思主義的意義構造抑或是對它的變相消解?重讀德里達《馬克思的幽靈》能給我們帶來深刻的啟示。
作為一向反馬克思主義急先鋒的德里達,20世紀70年代以后卻一反常態,從原來不相信甚至反對馬克思到急轉身走進馬克思、選擇馬克思、擁抱馬克思,并極力為馬克思主義的當代立場和歷史價值辯護。當有人問他為何在這個關鍵的預示性時刻向馬克思致敬時,他則說此時“正是時候”,只有此時走近馬克思并與之親密握手才顯示出我的那種不同尋常的“政治品格”。其實,這正是德里達能高瞻遠矚而不同凡響之處,說明他能在關鍵性時刻,以敏銳的洞察力直接或間接地瞥見到世界歷史發展的某些端倪和大致走勢,并對馬克思主義與后現代主義的內在張力關系加以批判和審視。在他1993年出版的《馬克思的幽靈》中分析道,在晚期資本主義時期,馬克思主義往何處去、我們應該怎樣走近馬克思,怎樣利用馬克思的思想資源應對各種文化危機,如何實現馬克思主義的后現代轉向,這的確已是一個擺在我們面前的重要問題了。作為馬克思主義思想的當然繼承者,我們應該如何走進馬克思并繼承他的精神遺產,又怎樣使之成為我們的同時代人呢?他認為,必須認真研讀馬克思的著作,否則,若不去閱讀且反復閱讀和討論馬克思,將永遠都是一種錯誤,而且越來越成為一種理論的、哲學的和政治的責任方面的錯誤。此時,正值前蘇聯教條的機器——馬克思主義的意識形態機構全都處在消解之時,我們便不再有任何理由為逃避這一責任辯解。因為,沒有這種回到馬克思的責任感,也就不會有將來。“不能沒有馬克思,沒有馬克思,沒有對馬克思的記憶,沒有馬克思的遺產,也就沒有將來:無論如何得有某個馬克思,得有他的才華,至少得有他的精神。”[1]他自己還曾自責的說,就我個人而言,把《共產黨宣言》中最為醒目的東西忘得如此徹底,這肯定是一個錯誤。這表明:德里達看到了馬克思主義與后現代主義的牽手將是一個毋庸置疑的事實,正是其中蘊含的這種后現代意蘊才使馬克思主義具有永恒的歷史性價值,成為永遠的光榮和永遠不死的事業;如果真有一種我們永遠也不打算放棄的馬克思主義精神,那么,它作為一種全新的話語實踐——批判的精神和實踐的態度,毋寧說是某種對于思想解放和文明獲救的肯定,是某種許諾我們可以設法擺脫任何獨斷觀念,甚至擺脫任何形而上學——宗教的預定,擺脫任何救世福音的體驗;而蘇東劇變只是意味著傳統馬克思主義的瓦解,而馬克思主義的“幽靈”——批判性方法和實踐性精神,并沒有銷聲匿跡,相反,而是四處彌漫、普遍播撒,早已深入人心并成為大眾文明和時代意識的構成要素。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德里達認為,馬克思主義是不可超越的意義視域,永遠都不能沒有馬克思,否則,人類將失去對未來的思想引領。但是,研讀馬克思的文本必須是“超越學者式”的,即理論聯系實際式的解讀,這是馬克思主義能不斷獲得重大發展的源泉。而某種傳統馬克思主義,如第二國際的馬克思主義、蘇式馬克思主義的消解,使馬克思主義終于甩掉了教條式的沉重包袱,實現了一次超越性的解脫,從而可以集中精力深入研究專屬于馬克思自身的東西了,這反而會使馬克思主義在與實踐的結合中,實現某種層次上的躍遷。[2]
二
德里達認為,對馬克思主義遺產的繼承必須加以選擇,原來我們對馬克思主義的“記憶的誘惑”——盲目崇拜,不得不加以抵制。但作為“在我們的整個一生中共同享有的東西”——馬克思主義的批判性方法,這個最重要的精神遺產,“曾經是”“仍然是并因此永遠是”“絕對地和整個地確定的”,在今天的文化發展中,“在一種不可估量的深度上仍然保留著這一遺產的標記。”[3]換言之,馬克思主義的批判性方法,作為以解構和顛覆為主要特征的后現代主義最有價值的東西,作為四處飄蕩和隨意播撒的幽靈,已經成為我們共同的精神儲蓄物和最基本的文化因子,不管你是否意識到它,不管你是否真的信仰它,它必然會對今天的社會文化產生重要的影響。在這里德里達似乎有些矯枉過正,馬克思主義的批判性方法當然重要,對其價值無論如何估計都不會過分,問題的關鍵在于我們不能借口凸顯馬克思主義的方法而將它方法化,否則就窄化、小化甚至貶低了馬克思主義的整體性意義。顯然,德里達是通過認同馬克思的方法而走進馬克思的,在他看來,馬克思主義的意義僅僅在于方法,必須將方法置于整個馬克思主義理論體系的核心地位,一個人即使接受了全部馬克思主義理論,但只要他忽視了馬克思主義方法,就沒有資格稱為馬克思主義者;與此相反,一個人即使對全部馬克思主義理論存有異議,壓根不相信它的那些最重要的結論,但他只要認可了馬克思主義方法,就是一個真正的馬克思主義者。在這一點上他與盧卡奇是一致的,后者就曾說過:“正統的馬克思主義,并不是指不加批判地接受馬克思的各種研究成果。它并不是指這種或那種信條,也不是指對‘圣書’的注解。恰恰相反,正統性僅僅是指方法”。[4]德里達甚至認為,對馬克思主義的肯認,并不一定要求我們是一個真正的馬克思主義者或共產主義者,一個非馬克思主義者甚至反馬克思主義者,也完全可以認同它的方法。它的方法猶如一個幽靈,無處不在,隨時可見,飛揚在人類文化和時代意識的上空,已經滲透在大眾生活的方方面面,我們已經處在馬克思主義的陰影中,無論如何再也不能沒有馬克思那樣的研究了,不論是以可見的方式抑或不可見的方式,我們根本不能拒絕馬克思主義的影響,我們別無選擇地要受它的方法的內在牽引,無論如何繞不開它的幽靈對我們的纏繞,馬克思主義早已成為時代精神的組成部分,由于它的理論影響的廣泛性和深刻性,今天的人們不得不在每一個層面對它的觀點和方法做出回應。這個觀點帶給我們很深刻的理論啟示:首先,馬克思主義既是最根本的世界觀又是最高層次的方法論,它的結論和方法是有機統一的,不能把二者割裂開來,更不能把一個吹上天、把另一個踩在腳下。但在具體使用中,方法的意義和價值的確又高于或大于結論,如果結論是金子,那么,方法就是點石成金的手指頭,因為方法能夠擴大結論的使用范圍、能夠“轉識成智”、能夠提升它的理性層次。其次,馬克思主義方法論是我們的行動指南并成功地塑造了當今時代的思想背景,這樣說,一般地并沒有錯,但問題的實質在于馬克思主義方法本身有許多層次,既有核心層又有中間層和外圍層,有的適用范圍較寬,有的適用范圍較窄,很顯然,我們“不是以馬克思、恩格斯和列寧的所有論述為指導,而應當是以他們思想中那些經過實踐證明是科學的并且具有普遍意義(即對中國有指導意義)的理論為指導”。[5]馬克思主義的方法和原則在具體實踐中,的確有一個功能選擇問題,根據具體情況和不同的需要,有時把這一方法或那一原則作為指導思想提到首位并加以強調,這并不是“抽象肯定+具體否定”,更不是在搞實用主義,而恰恰是其辯證性的最高體現。可見,一方面對“方法論馬克思主義”也要辯證地看待,既張揚方法的重要性又不能將之方法化,既強調世界觀與方法論的統一又不能忽視方法的獨特功能,只有在邏輯與歷史的統一、理論與實踐的統一中整體把握馬克思主義的方法論及其當代價值,才能避免實用主義,才不會走向極端。另一方面,要從學理上搞清馬克思主義之所以具有蓬勃向上的生命力,不僅僅在于它的方法具有多大的理性能量,而在于它能夠從整體上與每一個“當下在場”的思想體系發生歷史性的視域整合,通過返本開新的方式為自己奠定全新的思考起點,進而憑借歷史話語的當代轉換以彰顯自己的開放性與合法性。
三
德里達試圖以一種原教旨主義的方法回到并走進馬克思,這與他早先惡意的閹割和篡改馬克思主義相比,應該說這確是一種進步。他倡導完全割斷馬克思主義與現實政治的紐帶,拒斥馬克思主義的任何干擾——尤其是馬克思本人不停地言說的鬼魂的干擾,那樣,雖說“我們將平和地、客觀地、不帶偏見地對待他:依照學術規則,在大學,在圖書館,在學術討論會上!我們將系統地研究他,遵守闡釋學、語義學、哲學的注釋規范。”[6]但是,一切果如是,即使能夠回到馬克思,那么,馬克思主義的當代價值又如何向著實踐和未來不斷生成呢?若真能回到原教旨主義的馬克思、回到馬克思精神事件本身,那它就不是作為理性批判和改變世界的馬克思主義而存在,而是作為只在高樓深院、書齋講壇供人把玩的馬克思主義而存在,作為一種“無害的偶像”的“純學術的馬克思主義”而在書本中存在。[7]若真的這樣回到馬克思、走進或走近馬克思,那實質上是在唆使人們脫離時代、無視當代資本主義的最新變化,停留在對它的文本的考古學詮釋上,把對它的研究變成“理論實體主義”或“文本至上主義”的文牘性操作,那對它造成的危害就太大了。可見,德里達提出的回到馬克思不是回到共產主義的馬克思那里,而是回到非共產主義的馬克思那里。在德里達看來,其實馬克思主義不專屬于馬克思主義者或共產主義者,也不專屬于某些政黨和政治集團(指前蘇聯共產黨),他的著作應列入世界政治哲學的偉大經典行列之中,它們被排斥在這個行列之外真的太久了,現在應是刻意強調回到馬克思、實現它的本性復歸的時候了。對此,西方人一直存在著一個嚴重的誤解,認為蘇東劇變意味著共產主義事業的破產,殘存的幾個社會主義國家不是發生嚴重扭曲而背離了馬克思主義方向,就是干脆放棄了社會主義的選擇而投進了資本主義的懷抱,因而馬克思主義、社會主義正在日益消亡,所以盡管它的幽靈四處游蕩,它對當今世界造成的威脅已微乎其微,大用不著為之擔驚受怕了。德里達卻認為,馬克思主義只要是“幽靈”,“它總要化成肉身”,總要構成新的威脅。“本質上,那幽靈就是未來,它總歸會到來”。[8]換言之,任何回到馬克思都不是對之的崇古意識或退回到原點,都只能是各種思想視域的時代整合和對當代問題的積極言說,馬克思主義仍然具有當代價值,仍然是當代最偉大的真理,蘇聯共產主義的旗幟倒下了,但馬克思主義的旗幟卻沒有倒下,仍然是當代人追求和奮斗的旗幟與目標,即使“在一種新的世界紊亂試圖安置它的新資本主義和新自由主義的位置之際,任何斷然的否認都無法擺脫馬克思的所有幽靈們的糾纏。”[9]德里達試圖向我們說明,不論西方謀士炮制的新自由主義如何詆毀馬克思主義,如何急于埋葬馬克思主義,它仍然無法拒絕馬克思主義,無法拒斥馬克思主義對這個世界的嚴重影響,馬克思主義的語境早已成為現時代的主流語調,一種文化不論以什么面目出場,它仍然介于馬克思主義強大的文化氛圍之下。即使后現代主義一味解構馬克思主義,仍然無法徹底消解它,反而又將一個解構版本的馬克思主義昂首挺立,并以否定的形式將之強行拉上后學平臺,經過再三的解讀使其這一方面或那一方面的內容,得以重新焦聚而復活,使之當代價值在不經意間大放光彩。西方傳統學者認為馬克思主義與當代全球化針鋒相對、格格不入,是實現全球化的最大障礙和宿敵,只有對之展開驅魔運動,才能使全球化運動進展順利。但,吊詭的是,當值西方驅魔運動開展之時,一些謀士雖竭力密謀致馬克思主義、共產主義于死地,而另一些謀士卻看到若馬克思主義長時段地保持其原生形態,保持過去為人們所習慣借以辨別之和批判之的舊面相,那么要鏟除之就極其容易;而若馬克思主義不斷改變形態,增殖新的價值,使之變成與新的形勢完全適應的“新馬克思主義”,此時要想顛覆之則極其困難。因而他們對教條式的馬克思主義,一點也不感到恐懼,而對那種能夠與時偕行的馬克思主義,則倍加憂慮,因為對之“尚未練好本事”,常常感到不知如何應對。有鑒于此,德里達鄭重地告誡我們,我們必須有選擇地接受馬克思主義,因為在它的精神遺產中,并非所有部分都保持著旺盛的生命,它的遺產必須通過盡其所需地從根本上加以改變,才能符合各個民族、各個國家的實際需要,既應忠實于馬克思主義又要在總體上體現馬克思主義的當代生成,[10]只有敢于融入社會實踐,敢于對時代主題積極發言,馬克思主義才能不斷開辟新的自我生成之域。
四
德里達認為我們對馬克思主義的繼承,不是簡單的照單全收,而是有選擇、有揚棄的繼承,繼承的是它的最有活力的部分——實踐批判精神及其立場和方法,而非它的已死的框架和模式。繼承必須忠實愿意,但這遠遠不夠,必須使之不斷以改變了的姿態重新活在當代,因為繼承不是一種給予而是一種使命,繼承并不意味著我們可以擁有一切,可以憑之迅速在精神上暴富,繼承的不是那種包醫百病的靈丹妙藥——“莫里遜丸”,而是開拓創新的莊嚴使命。繼承馬克思就必須為他的立場辯護,但又不能固步自封,只滿足并拘泥于現有的結論,為了在理論上和實踐上應對當今時代主題,馬克思主義原有的思想和結論“以它們目前的形式而論,顯得既是必不可少的又是不夠充分的。”[11]德里達后現代馬克思主義遺產學,首先強調繼承的是它的實踐批判精神。在他看來,西方政要及其謀士竭力美化資本主義的自由民主制度和市場經濟原則,大力宣揚當代資本主義及其自由民主制度“解決了當代社會中的所有重大問題,從而歷史已經開始終結了。”[12]這種“歷史終結論”試圖表明,資本主義將獲得永恒,而馬克思主義已失去了批判對象,它將自取滅亡、自動失效,馬克思主義的實踐批判精神已然煙消云散。與之相反,德里達認為,即使我們不一定認同整個馬克思主義,但只要從馬克思主義中汲取靈感,就不能回避它的實踐批判精神,而且,在當代“為了在一種必然的無限進程的過程中使‘現實’適應‘理想’,求助于某種馬克思主義的批判精神仍然是當務之急,而且必定是無限期地必要的。如果人們知道如何使這種馬克思主義的批判適應新的條件,……那么這種馬克思主義的批判就仍然能夠結出碩果。”[13]他進一步分析說,要想繼續從馬克思主義的精神中汲取靈感,就必須忠實于在原則上總是構成馬克思主義而且是首要地構成馬克思主義的一種激進的批判的東西,那就是一種隨時準備進行自我批判的步驟。這種批判在原則上顯然是自愿接受它自身的變革、價值的重估、自我的再闡述的。我們應當把這種精神與其他的馬克思主義精神區別開來,因為其他的精神把自己固定在馬克思主義學說的軀干上,固定在它假定的系統的、形而上學的和本體論的總體性中。因此,讓我們只討論“好的馬克思主義”,揚棄壞的馬克思主義,對馬克思主義的真正消解并不僅僅局限于理論上或思辯層面,而是要它的思想與改變現實世界的實踐密切聯系起來,只有徹底顛覆資本主義的社會物質基礎,才能真正消解附著于其上的“虛構的精神花朵”。這種大膽的消解,顯然是一種“冒險的姿態”[14],但正是馬克思主義批判本性的內在要求,不如此就不能消解固定在馬克思主義體系上的許多過時無用的東西,只有拿起這種批判武器才是對馬克思主義的最大繼承。那么,今天該由誰來繼承馬克思主義的遺產呢?德里達認為:既然馬克思主義是現時代我們共同的精神儲蓄物,我們依然處在它的文化的陰影之下,那么,“忠實于某一種馬克思主義的精神的姿態,原則上說誠然是任何人義不容辭的責任”[15]。雖然任何人都是馬克思主義的當然繼承者,對馬克思主義遺產繼承的責任卻并不是均等地落在每一個人肩上的,對一些人來說,至少在某一知識和學術領域的界限內,他們的責任尤其重大而迫切,作為精神上的馬克思的同時代人,他們渴望繼承那些通過馬克思并借助于他而來到我們面前的東西,作為實踐上的馬克思的同時代人,他們急切地想把馬克思主義改造成革新時代所不可或缺的內在構成因子。為此,他們急切地反對把馬克思主義教條化,反對在馬克思主義身上搞某種形而上學的文化霸權。在法律上,一筆遺產總是對一項債務的再確認。同理,繼承了馬克思主義的遺產就意味著欠了馬克思的精神債務必須償還,必須以一種還債的心態走向馬克思,通過奮力的開拓和創新使之不斷以新的方式獲得再生和轉生。馬克思主義仍然是我們時代最偉大的真理,它將永遠與我們同在,任何人,在任何時候,都不能將這種核心思想和主導意識邊緣化、泛化、馴化和中立化,否則就會造成它與時代的脫節和斷裂,磨平它的思想銳氣,耗盡它所有的精神能量。
五
德里達認為,馬克思主義的幽靈化,表明了它的當代處境酷似當年它產生時所面臨的西歐神圣同盟的集體圍剿:對之進行集體驅魔,公開宣告馬克思主義已死、共產主義已亡;這次圍剿充滿了密謀式的勾當,甚至玩弄騙人的魔術,表明圍剿者對馬克思主義偉大真理的恐懼心理以及急于在精神領域建立權威形式和新的秩序的迫切心情。面對“歷史終結論”和“馬克思主義死亡論”,德里達公開宣稱“馬克思主義并沒有死亡”,死亡的只是馬克思主義的“軀體”,即原蘇聯和東歐各社會主義國家的“制度”、“政權”以及各種教條主義、本本主義等等,而它的靈魂或“幽靈”,即它的“激進的批判精神與方法”,則是永生的[16]。無論如何不能沒有馬克思主義,否則我們將失去未來,馬克思主義的解構精神將與時俱進、與時偕行。關于后現代馬克思主義向何處去、命運會如何的問題,“其實是一個重復已久的話題的回聲”,關于馬克思主義已然終結的“這一些末世學的話題”,在許多年以前“就已經為我們所熟知了”。[17]但今天舊話重提,則具有了完全不同的新的含義,馬克思主義的命運如何的確已是一個擺在和我們同處一個時代的絕對多數人面前的很棘手的問題了,同樣的問題雖然歷史上曾提過多次,但今天無論就提問的方式抑或就提問的內容來看,都有了新的變化。前蘇聯及東歐所信奉的共產主義的馬克思主義,應與馬克思本人的馬克思主義以及幽靈化的馬克思主義嚴格區別開來,前者已成為強弩之末或者已然終結,并不等于整個馬克思主義的消亡。后現代馬克思主義具有“幽靈的生產方式”,[18]“馬克思主義已死”叫囂的聲音愈高,愈能把人吵醒、把它激活,并使之處于來臨狀態、凸現自身在場的豐富性,從而激發人們以之為批判的武器,去重新安排周圍的世界。如果德里達僅僅停留在“幽靈學”的范圍內,通過分析幽靈的種種性質來論證馬克思主義的現代性價值,那么,這種論證盡管富有特色,但還是表面化的、從而也是缺乏說服力的。所幸德里達并沒有止步不前,而是在“遺產學”中做了進一步的拓展,指出遺產從來不是一種給予,它向來是一項使命,馬克思主義只有在創新中才能實現新生和再生。應該說,這種論證還是因為太籠統、太間接而缺少穿透力。為了表征馬克思主義的時代性,德里達在“價值學”中又對它做了重大選擇,再三指認馬克思主義遺產的全部價值都歸結為它的實踐批判精神,它的全部意義就取決于它可用于分析當代人和社會的缺失,只有融入實踐才能獲得真正的出口。[19]由于馬克思主義遺產具有局限性,并不是一個自身完整無缺的體系,這表明馬克思主義是一種多樣性的統一,只有深入到使之分離又使之結合為一的內在本源處(社會實踐)那一度中思維,才能真正繼承馬克思主義的本真精神并使之以新的形式和姿態進入我們的時代。同時也表明,在馬克思主義理論中存在內在緊張,這不是其邏輯上混亂和學理上含糊不清的表現,更非削弱其影響力、降低其生命力并導致其多元化的根本原因,恰恰相反,而是它作為改變世界的理論所特有的展示方式,是其理論在實現自身過程中因把握住了實踐的需要并與之相互作用、相互改造的特殊狀態,是其實現自我反省、自我超越的內在根據,它呈現出的內在緊張意味著它正面臨著理論創新的壓力和動力,而克服內在矛盾的過程也就是它自我實現、自我發展的過程。可見馬克思主義本身具有面向實踐、面向未來的理論特質和基于實踐需要不斷實現自我革命的內在生長機制,正是由于它自己的這種實踐性品格和把握實踐矛盾的特殊能力,才使之贏得并見重于時代和未來,成為永遠的光榮。[20]德里達主張:“我們不是非得要求得到馬克思的同意——他甚至在未死之前就反對這樣做——才可以去繼承他的觀點:繼承這樣那樣的觀點,不過這并不是要去繼承來自于他的觀點,而是要去繼承通過他、借助他來到我們面前的觀點。”[21]只有突破自身并參與時代變革,人們才樂意接受馬克思的返回或返回馬克思。不同的解讀方式面對共同的馬克思文本,會產生出截然不同的理論圖景,回到馬克思并非是為了維護一種原始意義的持存性,而是為了擺脫理論上的無根性和對它的先在性強制,并在符合原創性的當代解讀中實現與歷史語境的深層交融。德里達的這些對馬克思祛魅的策略設計,實際上是試圖帶著我們今天最新的語境在一個更加開放的理性空間,使當代人能夠捕捉住馬克思思想邏輯深處的“當代動情點”并與異質多元的解讀旨趣實現多方鏈接,從多層面彰顯馬克思主義理論的當代價值。這一點,的確難能可貴。
總之,早先作為反馬克思主義急先鋒的德里達在20世紀70年代以后卻一反常態,從原來不相信甚至反對馬克思到急轉身走進馬克思、擁抱馬克思,極力為馬克思主義的當代立場和歷史價值辯護,并認為馬克思主義是不可超越的意義視域和“永遠的光榮”,無論如何都不能沒有馬克思,否則人類將失去對未來的思想引領。但要想繼續從馬克思主義的精神中汲取靈感,就必須忠實于在原則上總是構成它的精髓的一種激進的批判性方法,而且認為問題的實質在于馬克思主義的全部意義僅僅在于它的方法,必須將之置于整個理論體系的核心地位,唯此才能激活馬克思主義本身所具有的面向實踐的理論特質和基于實踐需要不斷實現自我革命的內在生長機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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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向 陽)
B089.1
A
1672-1071(2010)01-0005-06
* [基金項目]河南省高等學校人文社會科學研究中心資助課題:馬克思主義與后現代主義關系研究(HK09-10)。
2009-12-23
朱榮英(1963-),男,河南尉氏人,河南大學教授,從事西方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