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師范大學 文學院,江蘇 南京 210097)
秦祥濤
《挪威的森林》是一部充滿“三角關系”的小說,渡邊、直子、木月構成高中年代青春的懵懂和流失;渡邊、直子、綠子組成了有關戀愛物語的純真三角;渡邊、玲子、直子則是在理性與叛離的角逐中左右搖擺;渡邊、初美、永澤可以說為我們詮釋了迷離的人生追求。
如果非要追問這樣的“三角”到底有何意義時,在一篇名為《在挪威的森林里蘇醒》[2]的論文里是這樣說的:“這部作品就好像是用許多三角形的七巧板拼湊而成的……里面登場的人物,擁有像是一棵搖搖欲墜的樹,需要鄰近的兩棵樹來支撐的三角形結構。”當我們將這些人物聯系在一起,就會發現他們之間密不可分的關系和青春迷失的驚人相似性。
每一個三角中都會有一個中心人物,他或多或少在這樣一個三角中扮演著的串聯的角色,而更是在他的身上折射出村上那獨特的“憂郁”。而在這一組三角中,木月是關鍵。
木月和渡邊是高中的好朋友,木月和直子是青梅竹馬的戀人,渡邊也是因為木月的介紹才認識直子。按理說,青春的愛戀是兩個人的世界,而木月卻常常將渡邊拉上進行三人約會,而且在這樣的約會上木月常常是談笑風生,他總是“可以準確無誤地捕捉氣氛的變化,從而揮灑自如地因勢利導。”[3]
就是這樣看似開朗的男孩在自己17歲時在自家的汽車里自殺身亡。如果我們深究木月的死因,就會發現他與渡邊一樣在學校里并沒有什么其他朋友,看似熱情開朗的木月事實是個相當憂郁自閉的人。他憂郁的表現大概正是因為他無法在這個世界中確立自己的位置,他不敢面對像潮水一般涌來的現實。他在渡邊的面前表現出自己最好的一面,事實上是在極力地掩藏內心的脆弱。
木月突然的死亡給了渡邊和直子以沉重的打擊,“木月死后到高中畢業前的十個月時間里,渡邊無法確定自己在周圍世界中的位置。”[4]渡邊意識到自身與木月之間的相似,更第一次讓死這個黑色陰影進入了內心。木月的死對直子的打擊更是致命的,因為直子也是脆弱的,她無法做到如渡邊這般“無所謂的淡定心態”。這也就導致了當渡邊和直子在地鐵上相遇之后,那些曾經深藏在內心深處的恐慌再一次席卷了彼此的世界。
在這一個三角關系里,永澤是重要的角色。渡邊和永澤因為共同讀著菲茨杰拉德的《了不起的蓋茨比》一書而成為朋友,但這并不能說明渡邊和永澤之間的共同之處,而相反的是,渡邊在任何一方面都不如這個成績突出、氣質非凡、風度瀟灑的人,然而他們成為了朋友,而且是雙方面的需要。
如果說這個看似什么都有了的永澤還有在什么欠缺的話,那便是渡邊的自由自在。永澤屬于那種應該在日本經濟快速發展的過程中起支柱作用的精英人才,而渡邊則屬于走不出戰后一代精神空虛陰影的典型。永澤一類的人物雖然表面風光無限,然而內心卻是比任何人都絕望,這可以從在多年后他當上外交官后自殺的例子中印證。正如渡邊所看見的那樣:“他既具有令人贊嘆的高貴精神,又是個無可救藥的世間俗物。他可以春風得意地率領眾人長驅直進,而那顆心同時又在陰暗的泥沼里孤獨地掙扎。 ”[5]
另外一個讓渡邊十分欣賞的女性便是初美,這個在渡邊眼里堪稱完美的女性有著與生俱來至善至美的氣質——“嫻靜、理智、幽默、善良,穿著也總是那么華貴而高雅。”就是這樣完美的女性在永澤去往德國之后,嫁人之后又選擇自殺。渡邊在無限的感慨中惋惜,并對當時沒有及時領悟初美給自己帶來的感覺而深深后悔和自責。猛然醒悟,逝去的人已成過往,“它類似一種少年時代的憧憬,一種從來不曾實現而且永遠不可能實現的憧憬。 ”[6]
這種憧憬與其說是渡邊少年時代的純真,莫不說是村上對日本那個年代生活的一種期望。這種憧憬長眠于那個年代人們的心中,在物欲橫流的商品經濟中被人們遺忘,而最終的結果也只能是像初美這類的至善至美的女性遭到犧牲。
在這三個人中,直子是中心。我和玲子也是因為直子的關系而相識,此時的直子已經陷入到精神極大的折磨中去。但直子并沒有把自己的離去以及精神的壓抑歸結到與渡邊的相戀上,正如她在寫給渡邊的信中這樣說:“我想要說的,是希望你不要因為我而自己責備自己,這確確實實是應該由我一個人來全部承擔的。”[7]直子的心是死的,在17歲那年木月自殺時,隨著木月的靈魂一起遠走了。所以與渡邊的重遇,盡管渡邊深深地愛著直子,并予以最真摯的關懷,導致的結果也無非加速直子生命的終結。
我認為自己對你都是不夠公正的,以致使你茫然不知所措,心靈遭受創傷。但同時我本身也同樣陷入了迷惘和自我傷害的境地。[8]
這段直子寫給渡邊的信中,直子明明白白地寫出了對于渡邊的感覺,她覺得自己是無法承受渡邊的愛的,因為她深深知道自己是無法給予渡邊回報,并在同渡邊睡過之后內心徹底崩塌,選擇了逃避。盡管如此,直子絕不是一個悲觀絕望的人,在阿美寮的修養所里,直子也是一個相當活潑的女孩,或看書、聽音樂唱片、織東西,或打籃球、網球。她試圖走出木月死亡的陰影,試圖接納渡邊,試圖回歸正常人的生活,但就是這樣看似簡單的要求,在直子身上卻變得異常的艱難起來,并最后在絕望和悲痛中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挪威的森林》這種理想和現實的鴻溝讓人物眩暈,面臨困境他們徒勞掙扎,出口只有兩個;要么拒絕,在隔離的理想世界里窒息而亡;要么接受,在現實的世界中蛻變羽化成蛾。”[9]直子無疑選擇了前者。
玲子也是這里一個重要的人物,她作為渡邊和直子的中介,作為一種類似“傳聲筒”卻又比“傳聲筒”更具理性意識的特殊女性。阿美寮是一個特殊的地方,所謂的特殊是相比較外面世界的喧囂和錯綜復雜而言的,這里安靜、舒適,人和人之間都是平等,如果用村上慣用的現實與非現實來界定的話,這里無疑是一個理想的非現實的地方。
以至于原本康復了也不愿出去玲子在這里一呆就是7年。玲子的出現,事實上給渡邊和直子這兩個心靈多少有憂郁的年輕人以一種踏實的感覺,玲子知道外面的世界怎么樣,她也正是被外界的騷擾和壓抑逼迫到阿美寮來,但歲月的洗禮和成熟讓她擁有了比常人更加堅毅的性格。
一曲《挪威的森林》,渡邊,玲子還有直子便在阿美寮這個非現實的王國里繼續進行著未完的戀情,渡邊和直子就好像兩個懵懂的孩子,在玲子的懷里尋求安慰。也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直子甚至說“死的人(木月)就一直死了,可我們以后還要活下去。”[10]這樣的話,事實上她多希望自己可以和渡邊在一起呀。玲子給予渡邊和直子無微不至的關懷和忠告,她希望直子可以從憂郁的影子里走出來,大概她從直子身上找到了自己當年的身影。
無論是直子,還是玲子,她們都是在極度抑郁的情況下散失了生活的主動,這并非一個渡邊,一個村上可以挽回的,這樣說來《挪威的森林》更像是當代日本的靡靡之音,或許每一個人都該從中反思青春的回憶。
前面筆者已經就渡邊和直子之間的關系做了詳細的描述,這里不再贅述。而在一組的三角中,渡邊徘徊在兩個女子中間,如同這兩個女子本身的性格一樣,或真實,或虛幻;或開朗,或憂郁。而綠子就是這里面最重要的鏈條。
如果說直子是渡邊永遠摸不到的一面無形的鏡子,那么綠子就是站在渡邊面前一個真真實實的人物。文中是這樣描述綠子的:“坐在我面前的她,全身迸發出無限活力和蓬勃生機,簡直就像剛剛迎著春光蹦跳到世界上來的一只小動物。眸子宛如獨立的生命體那樣快活地轉動不已,或笑或惱,或驚訝或氣餒。 ”[11]
綠子是一個率直、天真的少女,她是那種有話就說,有不滿就會表現出來的人,她不喜歡父親那種邋遢,不喜歡高中上那種貴族女子學校,不喜歡將對渡邊的感情掩藏在心中。現實和青春并非沒有給予綠子煩惱憂郁,她也并不是那種樂觀到可以忘記一切的人,她與直子最大的不同就是,她學會適應了生活,適應了這多少有些不公平的時代,適應了青春給予她的憂郁。
對于綠子,村上曾經這樣說過:“感覺上是象征著現實的拯救吧!其他的人物,像永澤啦、直子啦,或玲子,所做的都是一點一點地從現實偏離開。但是綠子這樣的女子,卻是雙腳踏入現實中生存著,并沒有脫離存在的現實。”[12]那么,村上最后讓渡邊在電話亭通過電話對綠子不斷地呼喚,事實上正意味著渡邊對現實的回歸。充滿著生機和活力的綠子,以一種不可思議的“真實”讓渡邊重回了現實世界。
縱觀上述四個三角關系,我們很容易發現渡邊在這里面似乎只是扮演了一個敘述者的角色,他接觸到這些人,他感受到他們心中的落寞,并通過自己的口向我們娓娓道來。曾有人在論著中將渡邊定義成平庸的人,而筆者認為他更像是集聚他們所有人的性格特點,是作家村上內心世界的反映,是這部《挪威的森林》中最核心的人物,他就像一個靈魂式的指引燈,將發生那個年代的所有故事都敘述給我們聽。
渡邊通過自己的眼睛,帶著我們一起見證了這場青春故事的始末,就算十八年過后,當渡邊坐在飛機上回憶這一切的時候,他仍舊免不了感傷。“記憶這東西真有些不可思議。實際身臨其境的時候,幾乎未曾意識到那片風景,未曾覺得它有什么撩人情懷之處,更沒想到十八年后仍歷歷在目。”[13]于是,我們明白渡邊也是刻骨銘心地經歷其中,大概每一次的生死別離總會讓他感悟到青春真實的秘密,感悟生和死之間的紛紛擾擾。
村上春樹試圖為讀者講述那些青年男女的青春苦悶,他們在面對精神壓抑時,無法確立在世界的位置。他曾這樣寫過:“盡管世界上有那般廣闊的空間,而容納你的空間,雖然只需一點點,卻無處可尋。”我們不否認曾經的錯失和等待,我們也不否認在青春日子中有過的憂郁,只是每當讀者再讀起《挪威的森林》時,心中不禁都會涌起一種莫名的呼喚,呼喚那些被我們忘記的歲月。我們或許會因為上面的困境而陷入到彷徨中去,也或許都會悄悄地問起渡邊在文章最后呼喚的那句話:我現在哪里?
[1][3][4][5][6][7][8][10][11][13][日]村上春樹著.林少華譯.挪威的森林.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7.
[2]川村湊著.銀色快手譯.遇見百分百的村上春樹:264.
[9]劉延紅出自論文《寫給青春的墓志銘》.作者發表在論文集《相約挪威的森林》.雷世文著.北京:華夏出版社,2005.
[12]稻草人.遇見百分百的村上春樹.當代文學出版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