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江斌
(邢臺學院 中文系,河北 邢臺 054001)
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不斷深入,現代人的思想觀念、價值取向、審美理想等日趨多元化。精神產品的生產與消費發生著巨大的轉變。文學藝術作品也以一種商品的形態進入了文化消費市場。在經濟效益的刺激下,沉寂多年的通俗藝術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又開始蓬勃興起,其來勢之兇猛,始料未及,大有壓倒或取代所謂高雅藝術的態勢。當下,文學藝術領域的總體格局表現為:高雅藝術的受眾日漸減少,通俗藝術逐漸成為文化市場的主流。在如此注重消費的時代,高雅藝術如何走向民眾,通俗藝術如何“脫俗”,這些都是文藝理論界必須面對的現實問題。
在中國,很早就有“陽春白雪”與“下里巴人”一說。據《文選·宋玉對楚王問》記載:當時,楚都唱“下里巴人”的,“國中屬而和者數千人”,而唱“陽春白雪”的,“國中屬而和者,不過數十人”。這里的“陽春白雪”與“下里巴人”與文學藝術領域使用的雅與俗是同一層面的意思。雅與俗,即高雅藝術與通俗藝術,是文藝活動發展過程中出現的一種有普遍性和規律性的文藝現象。從字面上講,雅即高雅美好,高雅藝術又稱純藝術、嚴肅藝術或精英藝術,一般是指思想藝術水平高或較高的作品。它主要服務于社會上文化修養較高的階層。其主要特點有:內容和題材充實、深廣,主題或意蘊富于深度,藝術形式上具有探索性和獨創性,藝術風格鮮明,訴諸讀者以嚴肅的思考、體驗和想象,具有巨大的藝術感染力。俗即平凡通俗,通俗藝術是與高雅藝術相對而言的一種淺近、通俗、平易、流行的藝術作品。其特點有:思想內容的淺易,藝術形式的簡明,富于消遣娛樂的功能。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通俗藝術往往趨新追奇,為了吸引眼球,取悅觀眾,迎合消費者心理,有的也不免摻雜一些低級、庸俗、色情等不健康的成分。
近代學者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講:“詞之雅鄭,在神不在貌。永叔少游雖作艷語,終有品格。”文藝作品的雅俗之分,主要在于作品的思想內涵和美學追求。第一,從內容上看,通俗藝術關注大眾的日常生活實踐,表達普通大眾的思想愿望和倫理道德觀念;而高雅藝術則多與大眾日常生活實踐保持一定的距離,表現的是知識分子尤其是文藝研究者的思想觀念和審美追求。第二,從蘊含情感上看,高雅藝術所蘊含的情感是知識分子階層的情感,其表現形態是細膩的、含蓄的、深沉的;而通俗藝術流露的情感是平民化的,其表現形態是淳樸的、直率的、膚淺的。第三,從存在方式上看,高雅藝術是自覺自律的存在;而通俗藝術是自在自為的存在。第四,從功能價值上看,高雅藝術著重于從精神生活的維度提升人,觸及人的靈魂;而通俗藝術著重于從世俗生活的角度訓導人,觸及人的行動。第五,從情節結構上看,高雅藝術情節結構復雜,呈現立體化;通俗藝術情節結構較為簡單,呈現平面化。第六,從人物形象塑造上看,高雅藝術作品中的人物典型化、個性化,是性格復雜的圓形人物;而通俗藝術作品中的人物多類型化,是性格單一的扁平人物。第七,從藝術風格上看,高雅藝術作品的風格往往鮮明、獨特,有創新之處;而通俗藝術作品往往缺少自身風格,有重復、俗套之感。第八,從語言表達上看,高雅藝術作品追求語言的精雕細刻,富有個性和表現力,力圖擺脫語言的工具性特征;而通俗藝術作品則追求語言的通俗易懂,個性不強,表現力較弱,傳遞信息的工具性強。第九,從藝術技巧上看,高雅藝術作品講究藝術技巧,力求創新,常常造成陌生化的效果;而通俗藝術作品往往不怎么講究藝術技巧,它更多的是遵循傳統的敘述方式。第十,從接受對象上看,高雅藝術的受眾一般只局限在知識分子層面,受眾范圍較小;而通俗藝術的受眾則是廣大民眾,其影響范圍較廣泛。
雅與俗的二元對立由來已久,但兩者的相互滲透、相互融合也是有目共睹的事實。章培恒先生曾說:“在輕松、通俗的文藝和所謂嚴肅的文藝之間本無截然的界限。漢賦、唐詩、宋詞、元曲,這是備受前人稱贊的、我國古代文學史上最具光彩的一代文學。但詞、曲本是通俗文學。唐詩中的許多第一流作家的名篇,都曾由樂妓歌唱以侑酒,很難說這些作品不屬于通俗歌曲……從文藝發展的角度看,輕松、通俗的文藝的興盛并不是壞事,倒是為杰出作家、優秀作品的產生提供了豐厚的土壤、充分的條件。漢賦、唐詩、宋詞、元曲具有許多杰作,就是明證。 ”[1]章先生提到的唐詩被流行吟唱,即是唐詩在當時具有通俗性特征的體現。其實,在創作過程中,唐詩的作者也不忘從民間形式中吸收養料,如劉禹錫《竹枝詞》系列,就是模仿民歌所作。至于我國第一部詩歌總集《詩經》中的“風”,原本就是流傳于民間的歌謠,是相對于周天子所在的首都而言的地方樂歌,而這一部分恰恰是最核心、最有價值的。再比如明清章回小說,它們或來自民間藝人之話本,或來自民間流傳之瑣聞,也都是通俗文學,而現在“升格”為高雅文學,成為中國文學的輝煌和經典。總之,這些莊諧交融、雅俗互通的文學史,昭示著通俗藝術與高雅藝術之間并非有不可逾越的鴻溝。
在商業化日趨加劇的今天,高雅藝術已經開始有意識地向通俗藝術傾斜,有些藝術家在創作實踐上已經邁出可喜的步伐。譬如,作家池莉最初是以雅文學進入文壇的,但在后來的創作中,池莉的作品“更多地由百姓日常溫情走向了大款美女的驚世戀情,由柴米油鹽的煩惱變成了男歡女愛的戰爭”。[2]有評論者指出:“池莉送給自己、大眾一個夢幻的同時,已經不再是一位純文學的作家,而滑向了通俗創作。她的小說不再純粹以作者為本位,進行心靈的求索、苦旅、拷問,而是在創作時預設一個接受對象,根據對象的心理需求照方抓藥。”[3]這與其說是對池莉作品市場化的批評,不如說是一種側面的褒獎。再比如,二月河的帝王系列小說,歷史場景描寫氣勢恢宏,又不乏吸引大眾讀者的趣味典故,是雅俗共賞的范例。
應該看到,從理論上來講,雅與俗是兩個不同的義項。實現雅俗共賞的目標,絕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它必定有一段艱辛的道路要走。
首先,雅俗共賞的重點還是在雅。品味與格調的雅是永遠都不能舍棄的。“雅”不是說純粹地在讀者面前玩技巧,搞文學實驗,而是首先要有深刻的內容,同樣的題材在不同作者的筆下可以是高雅的,也可以是庸俗的。這是一個“怎么寫”而非“寫什么”的問題。昆德拉的許多作品涉及“性”這個敏感的話題,但是不能說他的作品就是品格低下。“性”在昆德拉的作品中升華到了探索人的精神追求的哲學層面,揭示了一系列哲學問題的真諦。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講,昆德拉的作品又是屬于雅文學的范疇。
其次,雅俗共賞要注意尊重大眾的閱讀口味和審美需求。由于讀者生活經歷、知識水平、藝術修養、審美心理、審美趣味等的差異,藝術創作者要盡量去寫大眾熟悉的題材。只有這樣才容易激發接受者的“期待視野”。當然,寫大眾熟悉的題材也有可能給讀者帶來審美疲勞,但是,如果藝術家能夠在題材的開掘上不落俗套,進行“陌生化”的處理,并且在藝術形式上進行新的嘗試,那么,這樣的藝術品一定會被大眾所喜聞樂見的。
最后,雅俗共賞要避免成為一種“群氓的事業”。霍克海莫和阿道爾諾曾說:“隨著財富的增加,大眾變得更加易于支配和誘導。社會下層在提高物質生活水平的時候,付出的代價是社會地位的下降,這一點明顯表現為精神不斷媚俗化。”[4]大眾讀者的反饋作用誠然引導了文化市場的走向,一定程度上決定了創作者的創作內容和創作格調。但是,完全意義上的創作者的自我意識的湮沒,只能導致文學藝術主體地位的毀滅,從而,創作者群體淪為機器工業文明的附庸,成為模式化創作的匠人,文學藝術形而上的地位會徹底被生物性的閱讀快感和快餐式的消費需求所傾覆。
馬克思指出:“藝術對象創造出有藝術情感和審美能力的群眾……任何其他生產物也是一樣。因此,生產不僅為主體生產對象,并且也為對象生產主體。”[5]人們在創造藝術作品的同時,藝術作品作為審美對象,培養和提高了人們的審美能力,提出了新的審美需求。這種新的審美需求又是推動文學藝術發展活動向前發展的強大動力。
總之,在新的歷史條件下,文學藝術領域不應是單調劃一的,不能搞模式化、概念化、公式化,而應是主導性、層次性和多樣性的統一。我們有理由相信:經過藝術家的不斷努力和批評家的正確引導,雅俗共賞的時代一定會到來。
[1]毛時安.城市的聲音[M].濟南:山東友誼出版社,1997.5.
[2]李明軍,葛鑫.淺論20世紀90年代中國大眾文藝的勃興[J].內蒙古民族大學學報,2005,(4).
[3]翟亞軍.大眾文化:群氓的事業[J].探索與爭鳴,2008,(2).
[4]霍克海莫,阿道爾諾著.渠敬東,曹衛東譯.啟蒙辯證法[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1.
[5]馬克思.政治經濟學批判[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