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桴佳 董 鋒
(大連理工大學,遼寧 大連 116023)
常敬宇認為,象征詞語的象征意義是現代漢語語義學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它的語義特點是通過某種事物的表征來表示某種特殊的意義。目前,對于象征詞語的總體研究還比較薄弱,相關文獻較少,此時全面的研究象征詞語就有了重要的意義。由于前人的象征詞語研究多集中在動物、植物等自然類詞語上,因此本文把研究重點放在建筑、交通、樂器等詞語上,因為這些詞義都是以一定的物質資料為載體,即為了滿足人類生存和發展需要所創造的物質產品,而且可以對中國文化有所表現,所以把它們界定為“物質文化類”象征詞語。接下來即由歷時研究依據分類入手,分別對某些物質文化類象征詞語進行分類,并總結它們在不同朝代的變化情況。
象征詞語在每個朝代的出現形式和涵義是不同的,每個朝代出現的象征詞語也各有特點各有側重,某一類詞語在某一時期有可能會突然爆發,也有可能突然沉寂。在先秦時期,動植物類詞語所占比重尤其大,也開啟了這些詞語具有征喻作用的歷史先河,但物質文化類象征詞語所見甚少,無非零星幾個建筑類詞語和樂器類詞語等,還不能承擔起明顯的征喻作用。在兩漢魏晉南北朝時期,物質文化類象征詞語逐漸增多,比如首次出現和大量增加輕舟、歸舟、琵琶、柴門等,以及琴的單獨出現。在隋唐時期,物質文化類象征詞語層出不絕,種類繁多,全面發展,并且生活用品和武器類詞語出現頻繁,具有重要的研究價值。此后,宋詞元曲也大致延續前朝的用詞習慣,并有一定的傾向性。
中華文明歷時之長足以改變一些字詞的意義,有些本來的象征義在長期的運用中由于種種原因慢慢改變,后來的意義與之前相比,或范圍擴大,或范圍縮小,或關聯相近或對立相反。動植物的象征詞語象征意義改變的例子有很多,比如龜在先秦至宋代都備受古人推崇,象征著長壽、富貴、吉祥。但自明代后到現在,龜曾經的美好象征義幾乎湮滅,并且向相反的方向發展。
關于物質文化類象征詞語的詞義變化,本文舉“青樓”“柴門柴扉”“鐘”“鼓”為例。
青樓現在象征著妓院,如“謾贏得青樓,薄幸名存。”(秦觀,《滿庭芳》)“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杜牧,《遣懷》)可是它本來的意義卻是相反的,是富貴人家正經的閨閣小姐、少婦所居住的高樓,以及古代帝王的居所。如“鴻飛滿西洲,望郎上青樓。樓高望不見,盡日欄干頭。”(《西洲曲》)“青樓臨大路,高門結重關。”(曹植,《美女篇》)等等。青樓名聲敗壞是從魏晉南北朝時期開始的,而它的象征義則向相反的方向發展。
柴門、柴扉和荊扉都是指用樹條、荊棘等植物編的簡陋的門,自漢魏時期出現,表達隱居的象征義,如“白日掩荊扉,對酒絕塵想。”(陶淵明,《歸園田居》)“長吟掩柴門,聊為隴畝民。”(陶淵明,《懷古田舍》)“寂寞掩柴扉,蒼茫對落暉。”(王維,《山居即事》)其中大多是表達一種隱居生活的孤寂,很少有表達生活的快樂,而在元曲中所看到的柴門卻另外表達了一種悠然自得的超脫,以及美麗的農村景色,如“掩白沙翠竹柴門,聽徹秋來夜雨。”(劉敏中,《黑漆弩》)“柴門掩上咱,籬下看黃花。”(紅衲衣)“到中流手腳忙時,則靠著柴扉深處。”(馮子振,鸚鵡曲)至此,它的象征義又豐富了許多。
鼓是我國傳統的打擊樂器,也是《詩經》中出現次數最多的樂器,可以看出鼓在殷商時期就應用頻繁,使用廣泛。上古時期,鼓一般在祭祀慶典上出現,可以烘托熱烈的氣氛,制造盛大的場面,如“猗與那與!置我鞉鼓。奏鼓簡簡,衎我烈祖。湯孫奏假,綏我思成。鞉鼓淵淵,嘒嘒管聲。”(《商頌·那》)鼓也常出現在戰場上,用來發號施令和鼓舞士氣,如“擊鼓其鏜,踴躍用兵。”(《邶風·擊鼓》)“直北關山金鼓震,征西車馬羽書馳。”(杜甫,《秋興八首其四》)鼓也會在如元妃省親般肅穆的儀式里出現,如“忽聽外面馬跑之聲不一,有十來個太監,喘吁吁跑來拍手兒。……少時便來了十來對,方聞隱隱鼓樂之聲。”(《紅樓夢》第十八回)也會在道觀打醮時出現,如“不多時,已到了清虛觀門口。只聽鐘鳴鼓響,早有張法官執香披衣,帶領眾道士在路旁迎接。”(《紅樓夢》第二十九回)因為鼓聲最能激發人的情感,營造喜慶的氛圍,所以中國民俗迎接春節時也要敲鼓,同時也有“鼓樂齊鳴、鑼鼓喧天、敲鑼打鼓”等歡快熱鬧的詞語。如今,鼓代表硝煙戰場、征伐進退的象征義漸漸減少,現在聽到鼓聲便會聯想到某處必有了值得慶祝的喜事,象征義的范圍縮小且關聯相近。
鐘也是中國古代常見的樂器之一,尤其在先秦時期和鼎一起象征著權力、財富和地位,如我們常說“鐘鳴鼎食”“鐘鼎之家”“鐘鼓饌玉”等。自漢朝佛教傳入后,鐘在寺廟中被普遍應用,佛寺每日撞鐘來報時驅難,每年撞鐘來送舊迎新,如“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張繼,《楓橋夜泊》)“古木無人徑,深山何處鐘。”(王維,《過香積寺》)。又因諧音“終”而表明人之將死,本來寓意美好的“鐘”也渲染了一絲不祥,送東西不能送鐘,辦喪事也要敲鐘,預示敵對勢力滅亡也可以說“敲響了敵人的喪鐘”;而古代詩詞中常常在日將暮時寫到鐘,象征了一種悠遠、寂寥、空靈甚至悲涼的意味,如“萬籟此都寂,但余鐘磬音。”(常建,《題破山寺后禪院》)“東林精舍近,日暮空聞鐘。”(孟浩然,《晚泊潯陽望廬山》)“鴉帶斜陽歸遠樹,無人聽、數聲鐘暮。”(吳文英,《夜行船》),象征義范圍進一步擴大且聯系不緊密。
“搗衣”是古代文學作品中常常出現的一種勞作名稱,是衣服縫制前的一道工序,目的是使衣料變軟,便于縫制。搗衣離不開砧和柞兩種工具,而“砧”也在中國古代詩詞曲賦中頻繁出現,象征著懷人、悲秋的情緒,如“月下誰家砧,一聲腸一絕。”(孟郊,《聞砧》)“深院靜,小庭空,斷續寒砧斷續風。”(李煜,《搗練子》)
六朝和唐中后期砧的數量大增。首先我們要了解在古代當需要做冬衣時才會搗衣,如果大家都集中在一個時期搗衣,忙著給家人做冬衣,那一定是要開始戰爭了。也就是說戰爭越多,政局越動蕩,“砧”出現的次數越多。六朝時期,政權分裂,戰爭頻繁,搗衣詩大量增加。如“香杵紋砧知遠近,傳聲遞響何凄涼。”(溫子升,《搗衣》)“冬夜清且永,皓月照堂陰。纖手疊輕素,朗杵叩砧鳴。”(曹毗,《夜聽搗衣》)隨著隋唐統一強盛,搗衣詩的數量也迅速減少,可是自“安史之亂”后,中國陷入藩鎮割據的混亂局面,民不聊生,日日戰亂。于是,可以含蓄表達反戰及思念征人的“砧”便噴薄而出了。如“寒衣處處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杜甫,《秋興八首》)“星河秋一雁,砧杵夜千家。”(韓翃,《酬程近秋夜即事見贈》)“九月寒砧催木葉,十年征戍憶遼陽。”(沈佺期,《獨不見》)等等。
“高樓”在唐朝大盛,而在宋元時期銳減,需要登高感慨時就用西樓、玉樓、憑欄等代替,已經沒有盛唐時期的開闊境界,取而代之的是種種愁思、種種興亡感慨和憂憤。如“斜陽獨倚西樓,遙山恰對簾鉤。”(晏殊,《浣溪沙》)“傷情處,高樓望斷,燈火已黃昏。”(秦觀,《滿庭芳》)這與宋朝國力貧弱,臣服于遼金有關,治國平天下毫無自豪感可言,就只有寄托于眼前身邊的感情了。
有一些象征詞語可能只在某一個時期偶爾出現,隨后就消失不見了,比如“東門”這個詞語在《詩經》中共出現了五次,并且都涉及男女之情,《詩經》中凡是寫明地點的男女游樂定情的詩歌都發生在東門,而沒有涉及其他方位的門,東門也就成了定情之地的象征。如“出其東門,有女如云。雖則如云,匪我思存。縞衣綦巾,聊樂我員。”(《鄭風·出其東門》)“東門之墠,茹藘在阪。東門之栗,有踐家室。”(《鄭風·東門之墠》)“東門之枌,宛丘之栩。子仲之子,婆娑其下。”(《陳風·東門之枌》)等。
古代城邑一般有四門,四個方向的門各有不同的作用,我國自古以東為貴,城東門一般是熱鬧繁華之地,是吉祥之門,相反,城西門是與兇險事物聯系在一起的。人們在東門接待外賓,男女相會;喪葬之類則由西門出城。據孫立先生考證,陳國和鄭國的東門外皆有河流風景優美,自古是傳統的祭祀之地并且漸漸演化為交際中心。另據楊寬先生《中國古代都城制度史研究》提供的資料,自周以來中原各國大部分的城郭都是坐西向東,以東為尚,東門為正門,正門人員過往頻繁,漸漸形成集市,熱鬧非凡,也為男女相識提供了場合和機會。之后,秦統一六國,封建制度建立,青年男女再也不能像先秦一樣自由地表達愛意了,“東門”的象征義也隨之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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