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聞
(天津外國語學院研究生部,天津300204)
文學翻譯的感知特性傳達與譯者的詩學價值取向芻議
王 聞
(天津外國語學院研究生部,天津300204)
文學作品語言的文學性決定了文學翻譯必然遵循的文藝美學方向。在文學作品的翻譯活動中,陌生化和前景化要求譯者始終堅持詩學的翻譯觀和價值取向,從而傳達譯文被感知而非被了解的特性。
陌生化;前景化;感知;詩化
從20世紀西方語言學的視角探視文學,語言形式無疑是文學樂章中的主旋律。詩成為語言的本原而與邏輯化的語言觀相對立。從普通語言變為文學語言,從普通符號變為審美符號,文學語言在詩化向度上的內涵日臻豐贍了。文學是語言的藝術,文學的語言在形式上必然是詩化的語言,這是文學所以稱其為文學的本質屬性。正是由于文學語言的詩性特征,才使其具有了表達情感的美學功能。文學語言無處不彰顯作家的個性和獨創性。這種審美的品格體現在作家對語言符號的“觸犯”和變異層面,它使文學“陌生化”,以增強文學的感知性。
雅可布遜指出:“文學科學的對象不是文學而是文學性,即那個使某一作品成為文學作品的東西。”[1](P8)也就是文學本身的差異性和特殊性。然而,作為文學本體論的核心理論支點,文學性迫切需要回答文學的文學性體現在何種層面上這個問題。什克洛夫斯基鮮明地提出“陌生化”概念,用以揭示文學是作為一種形式程序的藝術而存在以及語言形式陶鑄了“文學性”的理論外殼。文學的語言是趨向表現的語言,是審美和藝術的語言;與此同時,也是受阻的語言。由于陌生和受阻,所以,感知的難度增加,感知的時間延長,感知的過程復雜化,從而喚起人們對事物的審美感覺。
文學語言的詩性在于使人們已經習慣化、自動化了的感覺恢復至新奇的狀態,就好像是“按首次看到的那種樣子去描寫事物”。[2](P42)當一種慣常的形式讓人產生自動化感覺,失去了可感覺性的時候,就需要有一種新的、具有“可感覺性”的形式來代替它,用陌生化手段重塑形式的可感覺性。“陌生化”作為對日常生活中感知習慣化的一種反作用被用以克服對事物感知的自動化,它對生活中的常規和定式化語言進行加工,使人們感到新鮮和陌生,并將那些人們司空見慣、習以為常的事物變為可知可感的東西,用重新創造的現實來取代無意識化了的現實。文學語言的詩化意義表現于對一個習見的事物進行陌生化程序的加工,使其偏離人們習慣感知的常態,擺脫感知遲鈍,調動人們超越自我的激情,以獲得“日常感覺”之外的更多的審美感覺。
“前景化”與“自動化”相對,“自動化”把語言習慣化、機械化、無意識化;而“前景化”則是對常規語言形式的“偏離”,是對標準常規的系統違反,因而是新奇且振奮人心的。英國文體學家利奇認為,前景化是一種對藝術的偏離。他指出:“一件藝術作品在某些方面偏離了我們作為社會成員習得的,預期在使用的媒介中會出現的標準,是藝術交往中的一個非常普遍的原則。……這種對語言或社會認同的標準的偏離獲得了這么一個特別的名稱:‘前景化’。”[3](P56~57)
文學創作意義上的“前景化”傳達的是一種非經驗世界的主觀世界帶給人們的感受。一方面,文學作品的詞、句和表達方式將審美意象客觀化,使主觀世界構成意象的客觀性;另一方面,由主觀世界生發而來的感受褪去了經驗世界生活的外衣,從而賦予主觀世界詩化意義上的內涵。
詩化語言與非詩化語言的差異就在于詩化語言傳達事物被感知的特性,而非詩化語言傳達事物被了解的特性。然而,與文學創作不同的是,文學翻譯的要旨在于原作詩化語言感知特性的傳達。文學翻譯若要接受文學性的考驗,就不能不照顧原文形式的“前景化”和語言的偏離,使源語的詩學語言功能在譯語中最大限度地突出,加強譯語的被感知性。并且,譯作對原作語言形式在“前景化”程度上須保持一致,甚至在必要的時候要超越原作形式,人為地構造“前景化”,以求得相同的審美效果。
文學作品的翻譯以原作文本為參照,譯作傳達原作的偏離,讓譯語讀者感知文學作品的語言魅力。從這個意義上說,歸化策略在文學翻譯,尤其是“前景化”程度較高的文學作品的翻譯中究竟保持多大的效力,的確發人深省。實際上,歸化策略之于文學翻譯,本身并沒有錯,但如果從譯文保留原作語言藝術的感知特性的層面上進一步探究,它就顯得蒼白無力了。文學作品的語言形式如同用舞蹈的步子行走,充滿詩意和唯美的氣息。對于“前景化”程度較高的文學作品的翻譯而言,歸化手法的運用無異于把舞蹈的步伐降格為日常的散步。散步是習慣化、自動化的單調行為,毫無新意可言;而舞蹈卻是一種“被感知的散步”,雖然動作中不乏自動化成分,但在形式上卻標新立異,讓人為之興奮不已。它喚起的不僅是人們對藝術之所以成為藝術的關注,更是人們對美感品格的本真之思。下面是一段精美絕倫的詩文:
Sweet hour of twilight!——in the soli2 tude
Of the pine forest,and the silent shore
Which abounds Ravenna’s immemorial mood,
RootedwhereoncetheAdrianwave flow’d o’er,
Towherethe lastCaesarean fortress stood,
Evergreen forest!which Boccacio’s lore
And Dryden’s lay made haunted ground to me,
How have I loved the twilight hour and thee!
(Byron,Don Juan III,105)
譯文:
黃昏的美妙時光呵!在拉瓦那
那為松林蔭蔽的寂靜的沿岸,
參天的古木長青,它扎根之處
曾被亞德里亞海的波濤浸淹
直抵凱撒的古堡,蒼翠的森林!
屈萊頓的歌和薄加丘的十日談
把你變為我夢魂縈繞的地方,
那里的黃昏多叫我依戀難忘!
(穆旦譯)
對于譯文讀者來說,這些異國情調無疑是陌生的。譯文不加任何注釋,直接將它們譯為漢語,營造出一種浪漫的異域文化氛圍,讓譯文在閱讀過程中給人以明顯的“前景化”感知,仿佛每一句詩文都在講述一段傳奇,使讀者閱讀的每一次線形阻隔都重新激起豐富的審美聯想。
什克洛夫斯基認為,實用的語言努力做到簡單,以“獲得感知力量的最大的節約”,[2](P42)而藝術是“為了恢復對生活的感覺,為了感覺到事物,為了使石頭變成石頭”。[2](P42)換言之,非詩學語言追求的是簡單化、透明化的信息傳遞方式,而詩學語言是趨向于表現的語言,它反對用語經濟,提倡感知過程的延時和強化。文學作品語言的詩學取向決定了譯語的價值取向必然是詩化的,原作語言的詩化意味著譯作語言文學性的凸顯。保持原作的被感知力度和詩意空間取決于譯者翻譯策略的綜合性運用。
一般而言,一部文學作品的互文性越強,它激起的互文性聯想就越豐富,其文化內涵和傳達的審美趣味就越為讀者所喜聞樂見。這樣看來,互文性的精神實質似乎與“陌生化”的理論導向相違背。“陌生化”把對象推向前景位置,突出其受阻的形式,使被感知的難度和時間增加;而互文性則主張通過“似曾相識”的藝術形式勾起讀者的“集體無意識”的審美想象。難道這不是感知精力的節省而墜入“自動化”的無意識體驗嗎?仔細推敲,不難看出,這實際上是同一事物的兩個方面。“陌生化”的審美感知讓形式變得困難,讀者頗費一番腦力,經抗阻后獲得審美體驗,因此是一種“逆勢感知”模式;互文性感知提供與潛意識文本產生共鳴的結構,通過改換結構負載的語言形式激發讀者更多的審美情感,它是一種“順勢感知”模式。兩種感知模式的力度和時間都增加了,深拓了藝術生命的文學底蘊。例如:
(1)Wine was thicker than blood to the Mondavi brothers,who feuded bitterly over control of the family business,Charles Krug Winery.
譯文:查爾斯·庫勒格釀酒廠使蒙特維兄弟忘了手足情誼,他們為爭奪這份家業而結怨成仇。
該句最耐人尋味之處就是句首的“wine was thicker than blood”,讀者很容易聯想到英語中的一條諺語“blood is thicker than water”,意為“血濃于水”。顯然,文中“wine was thicker than blood”是該諺語的互文性文本,它將蒙特維兄弟把酒廠看得比親情還重要,結果反目成仇的形象刻畫得惟妙惟肖。譯者用“忘了手足情誼”規避了互文聯想帶來的豐富含義,僅僅起到了傳達信息,揭示原作基本意義的作用,不能給人以更多的感知樂趣。若依照漢語“血濃于水”將其改譯為“酒濃于血”,豈不巧妙地契合了原作意圖?讀者在玩味譯文的同時,亦能領略聯想和思辨帶來的愉悅。再看一例:
(2)我相信,埋葬著愛的地方,在那里也蘊藏著溫暖。
譯文:I believe in a place where love is buried,there is warmth to be found there.
讀到這樣的譯文,恐怕大多數讀者都會想到諸如:“where there is a will,there is a way”、“where there is love,there is hope”之類的英語成語。讀者的無意識被譯者的互文性文本所激活,審美感知的時效性延長,譯文的詩意更濃。
譯者的詩學價值取向還體現在對原作的創造性叛逆方面。于“叛逆”方面而言,一部文學作品經語言轉換而被引入一個新的語言文化環境,叛逆在所難免;于“創造性”方面而言,語言文化環境的改變勢必導致原作面貌的“形變”,使原作的偏離具有創造性。而“創造性”對“叛逆”的本質約束使得“創造性叛逆”的理論價值主要體現在其“創造性”方面。這體現在譯者的主體意識層面,包括譯者自覺的人格意識和詩學翻譯觀的升華。這種詩化的人格自覺集中反映出譯者的審美要求和審美創造力。試看一例:
(3)(Justthe place too.)POST NO BILLS.POST 110PILLS.Some chap with a dose burning him.(James Joyce:Ulysses)
譯文一:(這地方再合適不過了。)“禁止張貼廣告”,“郵寄一百零十粒藥丸”。有人服下去,心里火燒火燎的。(蕭乾、文潔若譯)
譯文二:“不準張貼”,“不準長占”。碰上個患了臟病又疼得要命的家伙站在那兒。(馬紅軍譯)
這是《尤里西斯》中的一個文字游戲。POST NO BILLS告誡人們“不要張貼”,但有人涂鴉,把第二句中的POST和BILLS兩個英文詞各抹去一部分,于是告示成了POST 110PILLS(郵寄一百一十粒藥丸)。我們姑且不談這句話究竟是可譯還是不可譯,僅把兩個譯文進行對比就可以看出譯者對于翻譯這類怪誕文本的價值取向。譯文一如實地傳達出語言的字面信息,但原文文字游戲的趣味性已經消失殆盡。譯文二以漢字偏旁的拆解對應原文字母被涂掉的部分,把陌生化的藝術效果移植過來,促使讀者去體味,去感知,從而領略原文的藝術旨趣。
文學語言的藝術性決定了其語言形式的“陌生化”和“前景化”,并借此延長和強化感知過程。譯者只有譯出了原作語言的偏離,才能實現文學翻譯的感知特性傳達。應該看到,文學作品語言的偏離程度越高,其中所蘊涵的作家主體精神的成分就越大,文本的文學性也就越強。這對譯者的詩學價值取向提出了嚴峻考驗,譯者在處理原文“陌生化”的藝術效果時,不能僅僅停留在信息內容傳達的層面,而必須關注信息效力的傳達,也就是運用對譯語讀者來說同樣“陌生化”、“前景化”的手段來傳達相同的審美感知,譯語讀者閱讀譯文時所激發的感知愉悅和審美趣味必然與原文讀者一致。
[1](美)安納·杰弗森,戴維·羅比,等.西方現代文學理論概述與比較[M].陳昭全,等,譯.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1986.
[2](蘇聯)B·什克洛夫斯基.藝術即手法[J].李輝凡,譯.外國文學評論,1989(1).
[3]Leech.G.N.A Linguistic Guide to English Poetry[M].London: Longman,1969.
責任編輯 葉利榮 E2mail:yelirong@126.com
book=155,ebook=155
H315.9
A
1673-1395(2010)01-0054-03
2009212210
王聞(1983—),男,湖北宜昌人,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