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欣春,袁 穎
(1.北京外國語大學中國外語教育研究中心,北京 100089;2.國防科學技術大學外語系,湖南長沙 410073)
霍凱特是美國當代著名語言學家,是結構主義成熟時期的代表人物之一。他早年受教于美國結構主義語言學的三位前輩學者鮑厄斯、薩丕爾和布龍菲爾德,對發展和完善布龍菲爾德學派的理論和方法做出了重大貢獻,到20世紀50年代末成為布龍菲爾德學派后期的主帥。
霍凱特于1958年出版了《現代語言學教程》,該書總結并發展了20世紀30年代以來結構主義語言學的重要理論,清晰地展現了結構主義語言學后期的基本面貌。它既是美國結構主義語言學的一部集大成的理論著作,又是論述語言學各方面問題的一部優秀教材,近50年來一直是研究美國結構主義流派,特別是研究布龍菲爾德學派后期的重要參考書之一,成了眾多中外語言學家評述的對象。1984年《現代語言學教程》由索振羽、葉蜚聲譯成中文后,漸為我國學者所知曉,并成了現代語言學的經典名著。本書一共有64章,主要述語言演變的規律和探討語言演變過程的原則與方法[1]。
霍凱特在討論句法結構的兩大類型——向心結構和離心結構時提出如下觀點。所謂結構類型是指在某一特定方面相似的一組結構。對結構進行說明必須指出結構中的每個成分選自什么形類,以及所形成的結構體所屬的形類。如果一個結構的形類至少與一個直接成分的形類相似,即兩者出現權的范圍大致重合,具有這類性質的結構就是向心結構。向心結構中與結構體的出現權相同的那個成分是中心語,另一個成分則是修飾語。包含修飾語的向心結構是修飾型或主從型向心結構;不包含修飾語的是并列型向心結構。
并列型向心結構就分類而言包括加合式、選擇式,在此兩種類別之外,并列型向心結構還可以表現為其他形式。除了以上提及的類別,霍凱特將同位語也歸納為并列型向心結構的一種。
向心結構除了并列型之外,還有一種是修飾型。修飾型向心結構的種類繁多。根據修飾語和中心語的位置關系,可以大致分為以下四類。第一類是修飾語在前,中心語在后;第二類是中心語在前,修飾語在后;第三類是修飾語不連續,將中心語包圍;第四類是中心語不連續,包圍修飾語。
對于離心結構,霍凱特沒有給出明確定義,他認為不是向心的結構就叫做離心結構。離心結構的種類繁多,大致可以分為三類:第一類被稱為引導式,直接成分中一個作為引導,一個作為軸心;第二類被稱為系連式,直接成分中一個是系連成分,一個是表述成分;第三類被稱為主謂式,直接成分中一個作為話題,一個作為說明。
“向心結構”和“離心結構”構成美國結構主義語言學理論的兩個基礎概念,但此概念并非由霍凱特首創,而是由布龍菲爾德在《語言論》中首先提出。布龍菲爾德將合成短語根據整體功能與其直接成分功能相同與否分為兩類:“合成短語可能屬于與任何成分的形類都不同的形類”[2],這類合成短語是離心結構。“合成短語可能和一個或多個成分屬于同一個形類”[2],這類短語是向心結構。布龍菲爾德這一概念的提出在語法學界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引導語言研究者用一種新的眼光來透視語言的內部結構,但其理論在某些具體層面上引起了一些爭議。
李宗江[3]認為,布龍菲爾德的理論有兩個問題。第一個問題在于忽略了形類的層次性。形類本身有層次性,如果以不同層次來確定形類的異同,得出的這兩種結構會有很大的不同,而布龍菲爾德并未明確究竟以哪一層次的形類為標準。第二個問題在于在確定向心結構和離心結構時,哪些形類間的差別可以忽略不計,布龍菲爾德也沒有提供明確的標準。
霍凱特的觀點與布龍菲爾德有一些差異,他修正了布龍菲爾德的一些說法,認為“ (向心結構)其結構體的形類至少與一個直接成分的形類相似”[4],“這里所謂的相似是指兩者出現范圍的大致重合”[4]。霍凱特認為離心結構大致有三類:引導式 (包括介詞短語、連詞短語、動賓短語)、系連式 (系表短語)、主謂式(主謂短語)。其中,系表短語和動賓短語是布龍菲爾德在相關內容中未曾提到過的。
相比布龍菲爾德的向心結構和離心結構的概念,霍凱特的定義在以下兩點比布龍菲爾德的定義明確。李宗江[3]提到,定義的修正主要體現在以下兩方面。首先,對形類的功能作了具體規定,即“形類的出現權”,類似于“語法位置的總和”。這樣來規定功能就不致于僅僅把功能局限于某些大類的范圍之內。其次,強調了形類之間不是相同,而是相似,即提出了功能異同的相對性。而且在具體分析的時候,霍凱特也對一些形類的差別考慮進來,包括名詞單復數的區別、名詞的不同格形式、動詞的及物與不及物、動詞的定式與不定式等。
盡管霍凱特對布龍菲爾德的理論進行了修正,語法研究者們仍然發現,結構主義向心結構和離心結構的理論區分因其存在“天然不足”,還是給許多語言研究者帶來了困惑和難題。
結構主義派對各種句法結構的具體歸類是建立在印歐語系的各種語言 (特別是英語)的基礎上的,從這個意義上說,基于印歐語提出的向心結構理論更應該叫假說,它需要不斷接觸其他語系的語言來檢驗其正確性,而實踐證明,因此對各句法結構的歸類并不完全適合于漢語語法的實際。漢語中幾十年的向心結構理論漢語化的討論,與其說是理論的落實,不如說是對該理論的檢驗。國內自1981年以來,有不少學者對此進行過研究,如施關淦[5]、程工[6]和陳國華[7]等。1981年,施關淦[5]發表了《“這本書的出版”中“出版”的詞性——從“向心結構”理論說起》一文,正式揭開了向心結構理論漢語化大討論的序幕。不過,對于“向心結構”目前仍存不少爭議,有人嘗試著對布龍菲爾德觀點做適當的補充修正。漢語語法學界對這些問題進行過熱烈的討論,盡管有些問題討論得相當深入,迄今也未達成一致意見。不可否認的是,這些討論增加了大家對漢語短語個性和共性的認識。
程工[6]認為,向心結構理論的確是有問題的。第一個問題存在于句法層面上,“他 (布龍菲爾德)把修飾語和中心詞都看成整個結構的直接成分,這在句法層次上是有問題的。”第二個問題則在于向心結構的定義不明確。“他 (布龍菲爾德)又把向心結構定義為至少有一個直接成分跟整體的語法功能相同的結構,這個定義也是不明確的。在分析‘木頭房子’的時候會遇到的問題跟布龍菲爾德理論自身的缺陷是分不開的。”
陳國華[7]認為向心構造理論在兩大方面存在問題,有待改進。第一,所謂向心構造實際包含并列和中心語兩種不同構造。并列構造的每一個成員都可以成為一個中心,本身無心可向,而兩個離心構造的并列,如John ran and Jill walked,也可以形成一個并列構造,所以并列構造本身既不是向心的,也不是離心的。第二,布龍菲爾德認為向心構造的“所成短語與其成分之一屬于相同的形式類”,“總體上說,具有相同的功能”。即名詞短語與名詞、謂詞短語與謂詞分別屬于同一形式類,總體上具有相同的功能,這是不可能的。首先,短語和詞是兩個不同級別的語言單位,不是同一形式類;其次,短語和詞不可能具有相同功能,因為只有同級、同類別的語法單位才具有相同功能。
盡管以上的研究者們指出了向心結構理論的種種不足,但其本身的理論內核仍然具有合理性。程工[6]也認為,向心結構理論仍然有其合理的內核。“例如,一個結構在整體上的語法性質由其中心詞的語法性質所決定,這個觀點是不會有錯的。如果這一點也錯了,那么,布龍菲爾德對向心結構和離心結構的區分就毫無價值,不僅不能‘盲目照搬’,甚至連談的必要都沒有。”石定栩[8]更是進一步指出,“向心結構理論在中國流行了幾十年,自然有其合理的一面,僅僅指出存在的問題并不足以推翻其統治地位,只有對相關結構的句法性質給出更合理的分析,才有可能取代向心結構理論。”
正是基于以上共識,在對向心結構理論的種種不足進行批評的基礎之上,陳國華將相關研究向前推進了一步,提出了改進的建議。陳國華[7]提出,布龍菲爾德的向心構造理論在分類上的問題主要是對形式類以及中心語和短語的功能存在一些模糊認識。如果把他的向心和離心構造改造成并列構造、中心語構造和述謂構造,就完全可以作為研究任何語法構造的基礎,在此基礎上可以構建起整個語法體系的大廈。
美國結構主義語言學是指以布龍菲爾德和后布龍菲爾德學派的學者為代表的美國描寫語言學派的一整套語言理論。結構主義作為20世紀30-50年代占統治地位的一個語言學流派,為語言科學的發展做出了自己的貢獻。這種貢獻主要表現在其所制定的一套嚴密的語言描寫與分析的方法和程序上。布龍菲爾德的《語言論》雖然勾勒出了美國描寫語言學的總體理論框架,并且也涉及到了一些對語言進行分析和描寫的最基本的操作方法,但該學派在方法論上真正的發展和成熟則是在布氏之后的二三十年里獲得的。結構主義成熟時期的代表人物當推哈里斯和霍凱特。后布龍菲爾德學派基本上還是繼承了布龍菲爾德的傳統,在語言的分析方法上仍以直接成分分析法為主,并堅持認為描寫應從音位開始,描寫語言的目的就是要建立一個發現程序。他們主要做了兩方面的工作,一是在理論上進一步發展了布龍菲爾德的語言理論,二是把發現程序完全固定了下來。但在此大框架內,他們在很多具體問題上與布龍菲爾德又有區別,提出了很多新的見解,發展了布龍菲爾德的學說,他們的主觀目的是要通過深入的研究把布龍菲爾德的傳統發揚光大。但在客觀上,由于他們的研究成果,他們又為語言學史一個新時代的到來做了準備。他們的許多成果都成了新學派的理論支柱,如轉換,深、表層語法,語法描寫要有預言性即生成性等,在客觀上為語言學理論的“喬姆斯基革命”做了準備。
20世紀50年代以后,隨著喬姆斯基生成語法學派的抬頭,并由于結構主義分析方法本身有局限性,它在美國逐漸失去了主導地位。50年代后期,喬姆斯基的《句法結構》一書出版,這標志著西方現代語言學研究進入了一個嶄新的階段,以喬姆斯基為中心,形成了轉換生成語法學派。
隨著轉換生成語法的興起,美國的描寫語言學也開始日漸走向衰落。其衰落的內在根源在于,這一學派雖然為語言的描寫與分析制定了一套嚴格、精確的程序和方法,但它缺乏對語言現象和人的語言能力進行解釋的能力。轉換生成語法能夠取代描寫語法,一方面在于其句法理論具有較強的生成能力和解釋能力,另一方面也由于其建立在理性主義的哲學基礎之上,因而具有較強的邏輯哲學力量。不過從這兩種學派的歷史淵源來看,正是描寫語言學提供了轉換生成語法滋生和成長的土壤。喬姆斯基在研究方法上接受了描寫學派特別是后布龍菲爾德學派的一些方法和原則,如注重形式分析,在語言分析中摒除語義和功能因素等。因此,美國結構主義學派,尤其是后布龍菲爾德學派為當代語言學的發展所做出的貢獻是不可抹煞的。他們提出的一系列理論與方法對現代語言學的發展產生了重大影響,這不僅表現在語言理論研究領域,還表現在語言實際應用領域。
美國描寫語言學作為上世紀30-50年代占主導地位的語言學流派,對世界其他各國的語言學研究也產生了重大影響,這種影響也波及到了中國的語言學研究,特別是漢語語法研究。1948年,趙元任先生編寫了《國語入門》,其特點是全面運用了美國描寫學的方法來分析漢語。從70年代到80年代中期,雖然在國外美國結構主義已被轉換生成語法和系統功能語法所取代,但它依然繼續對我國的語言研究產生著影響。
[1]索振羽.霍凱特的《現代語言學教程》[G]//語言學論叢:第八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1.
[2]Bloomfield,L.Language[M].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1933/2002.
[3]李宗江.漢語中的向心結構與離心結構[J].解效軍外語學院學報,1991(4):46-52.
[4]霍凱特.現代語言學教程[M].索振羽,葉蜚聲,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
[5]施關淦.“這本書的出版”中“出版”的詞性[J].中國語文通訊,1981(4):8-12.
[6]程工.名物化與向心結構理論新探[J].現代外語,1999(2):128-144.
[7]陳國華.從“的”看中心語構造與中心語的詞類[J].外語教學與研究,2009(2):92-98.
[8]石定栩.向心結構與離心結構新探[J].外語教學與研究,2007(4):276-2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