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健
(哈爾濱師范大學中文系,哈爾濱150080)
《大 浴 女》 的 女 性 形 象
康健
(哈爾濱師范大學中文系,哈爾濱150080)
《大浴女》從人性入手,著眼于當代人性的危機,而后闡釋人性的內涵。由人性與環境的相互作用,闡發社會環境對人性的形成和發展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引發出順境和逆境兩種狀態。在此基礎上通過對《大浴女》中主人公形象分析,看待當代人性問題。
女性;女性形象;尹小跳
對于當代人性的闡釋和深思,我們會發現許多不容質疑的需要我們迫在眉睫解決的問題,這就要求我們站在時代的制高點來俯瞰整個人類社會。
文學史給我們這樣一個啟示:小說的意義在于它的意向——文化精神。女性主義作家所寫的小說意向:它再現了一個存在過的歷史形態,表現出特定時代的生活意蘊和社會人性內容。如果說張抗抗的《情愛畫廊》是對女性形象的完善和超越,那么鐵凝的《大浴女》則是全方面的呼就:救救孩子,救救女人,救救社會。可以說,鐵凝的小說推動了改革開放以來女性小說的發展!同時,鐵凝小說的文化精神對我們來說又是何等陌生!它以鮮明的時代感——反思社會弊端,呼喚人性、人情的回歸。荀子認為“惡”是人的本性,而人類之所以“為不善”是由于自身的原因所造成的,而不是因為外在的社會環境所造成的。而我一直認為,人生來其實就是一張白紙,是環境不斷逼迫著人發生著不易察覺的變化人性,說到底,一個關鍵詞離不開人的主觀意識,就是人的主觀意識與客觀環境進行斗爭體現出來品質,判斷人性善與惡的標準:通常也是以人的主觀意識對現實環境客觀存在的問題的反應狀況來進行評價的。
如果人的意識對惡劣的環境表現出很消極很害怕而不敢向前一步,我們把這種表現叫:脆弱膽怯。相反,如果人的主觀意識對現實環境客觀存在表現出很積極,而大膽向前邁步,我們把這種表現叫:堅韌勇敢。說到主觀意識與客觀環境的關系,似乎就涉及到了哲學上物質和意識關系,眾所周知,物質決定意識,意識反映物質。這是一種非常抽象的哲學概括,如果只是簡單地用這個抽象的理論來解釋“人性學的復雜和悲劇性”,顯得空洞而蒼白。不少時候,庸才制造逆境,人才扭轉逆境。逆境的出現和消失,經常都是人為的。小至廠長、經理,大至軍事家、政治家的威信之得以確立,常是從扭轉逆境開始的。逆境,是一幅雄渾的風景,法國畫家庫爾貝的一生幾乎都是在逆境中度過的。人生兩境況:順境與逆境。順境,可用來發展事業。逆境,可用來磨煉意志。以更堅強的意志去發展事業,以壯大了的事業去迎接更嚴峻的挑戰,這樣的人生是充實而有意義的。逆境延續的時間可能短也可能長。人常常是無從估計逆境時間的短與長的。因此,身逢逆境便消沉,便無聊,便無所事事,消極等待逆境的消失是不智的。消極的態度并不能絲毫改變逆境,反而把無從挽回的光陰又搭了進去。人生有限。我們應避免這樣一種狀況:當逆境消失了,人生的時間也白白流逝了很多,甚至耗費得所剩無幾了。真正優秀的人才和作品,常出自于逆境。史學家司馬遷在《報任安書》中有一段非常著名的描寫:“古者富貴而名磨滅,不可勝記,唯倜儻非常之人稱焉。蓋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詩》三百篇,大底圣賢發憤之所為作也。”這也是對待逆境的一種態度。偉大與渺小,卓絕與平庸,深刻與浮淺,常常在這樣的時候涇渭分明。逆境能使人更快地成熟。對于一種能夠促使我們成熟的境況,我們為什么要害怕呢?逆境有如逆水行舟。當劃過了一段最艱難的河道之后,我們常能感到一種放舟千里,直奔大海的氣勢與喜悅。“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記得亞里士多德曾經說過:“生存就是一種變相的悲劇性存在。人性中的善惡糾纏就像黑夜與白晝一樣,而人性的交替是時代和環境的‘光合作用’下的一種有機嬗變。”
《大浴女》情節是扣人心弦的,圍繞女主人公尹小跳埋藏于心間的、那個少女時代的“秘密”,鋪排了一連串包含社會、文化、心理內容的人生故事。“秘密”是由尹小跳母親章嫵同唐醫生偷情,生下小女兒尹小荃而誘發的。章嫵在“文革”期間為躲避在農場的下放勞動,請求唐醫生開病假條回家“養病”;她主動地勾引了單身漢唐醫生,從而給日后生活帶來一片陰影。兩個女兒尹小跳和尹小帆,都不喜歡這位小妹妹的到來;一天,兩個小姐姐在樓前讀書、織東西,而兩歲的尹小荃獨自在馬路邊玩耍挖土,她步履搖擺地走過馬路,因此掉進了馬路中間那個開著的污水井里,死于非命。當時,兩個小姐姐確實看到小妹妹在過馬路,但她們既沒有喊她,又沒有跑過去將她拉回來,事后還不愿意承認自己的不負責任。當時尹小跳已經是十一二歲的少女,已經能模糊地感覺到自己那見死不救的原因和惡意;等到她長大以后,她最終背起生命之重,將恐懼感化為待懲罰的“贖罪”心理情結。正是因為這個心理黑影影響了尹小跳全部內心世界,使她總是在努力地撕去心底黑暗,進行著對“惡”的轉化。在親情范圍,尹小跳從來沒有喜歡過媽媽,章嫵只是在乎自己快樂,缺乏對孩子該有的愛撫、親熱和關心,因此她對“母愛”沒有過期盼。少女時,尹小跳懷疑母親移情于唐醫生,經常對章嫵發泄怨恨情緒;成年后,尹小跳看到步入晚年的母親,成天沉浸于化妝整容,搞得非人非鬼,她厭惡地罵章嫵為“怪物”。可是,當有一天章嫵在百貨公司因購買睫毛膏,遭遇另兩位女顧客圍攻的時候,尹小跳內心深處的母性情感突然被喚醒過來,她妥善地處理了尷尬的局面,把已經毫無招架能力的章嫵領回家去。這時,尹小跳一方面對章嫵的荒謬和天真表示了理解,另一方面,她視母親為大孩子,反過來給章嫵以寬容、關心和保護。尹小跳對章嫵怨恨、排斥和冷漠的感情,或許不能完全消失,但尹小跳畢竟滋生出了“你的長輩就是你的孩子”的胸懷,認識到并不疼愛你的父母同樣“需要被疼愛”的道理,“母性”情感在閃爍,“人”的心智在趨向成熟。
尹小跳同尹小帆之間的姐妹關系變化之大。小時候因為父母在農場勞動,姐妹相依為命,玩耍在一起,撒嬌在一起;就是那偶然事故發生時,倆人也還手拉著手,互相鼓勵壯膽,互表同樣的心思。但是,告別少女時代后,尹小跳當上了福安市兒童出版社副社長,雖有些成就感,卻對那“秘密”心懷恐懼,揮之不去,對任何事都不敢張狂。尹小帆呢?出國后同美國人戴維結了婚,頗有優越感,她竟然把童年時代對尹小荃的嫉妒心轉向尹小跳,謀求搶奪尹小跳生活中一切美好的東西,包括愛過尹小跳的幾位男士;至于對那個“秘密”,她則一味責怪小跳,完全推卸掉自己應承擔的“心債”。姐妹倆都背著人性重負,但小跳敢直面令人戰栗的“殺機”,化惡趨善,優化人性;小帆卻沉浸在以自我為中心的盲區里,人性越發退化。姐妹倆在親情上所出現的別扭,實際上是兩種自我意識的碰撞、人性的碰撞;這里,作家通過姐妹倆的人性比較,好像已預示了尹小帆的精神敗局:過分迷戀自我糾纏和分裂的苦惱。
在愛情范圍里,尹小跳熱戀過兩位出色男士。一位是著名電影編導方兢。方兢以他超眾的才華、風度以及對她狂熱的言語追逐,使尹小跳跌入愛河。可是,方兢是個在政治上受過委屈,平反后卻又是用“性”來報復社會、戲耍世人的人;他對待小跳,一會兒求愛求婚,一會兒畏懼躲避。尹小跳比方兢年輕得多,她沒有足夠經驗來應付這類男人的魅力與無賴氣;方兢也預感到尹小跳的價值將遠遠超過他而急流勇退。最后,尹小跳終于冷靜地審視了這場愛情及其困擾,并干凈利落地擺脫了它。另一位是建筑家陳在,尹小跳少女時代的同院鄰居。青梅竹馬式的感情一直追隨著他們,但卻又總是錯過。陳在自述,他對小跳的愛滲透于他心間和骨頭里,就在相互錯過的日子里,他也時時關注著她,只要小跳需要,他總會挺身而出,以真正地心疼她、匡扶她,幫助她解決各種難題。尹小跳對陳在的愛情,一直潛伏著而不醒來,直到她去美國得克薩斯同美國青年麥克相逢時,才突然蘇醒。是麥克的青春活力以及熱烈的“示愛”,使已經三十幾歲的小跳,終于毀滅了對自己的矜持和對自己年齡的警覺。小跳感謝摯愛她的麥克的提醒而又覺得很對不起他。回國后,小跳把蘇醒過來對陳在的愛,陡然化為滾滾激情,將它推向高峰:他倆互相欣賞又互相蹂躪著,相互親熱又相互野蠻在一起,最終迎來了只屬于他倆的婚期。可是,就在這至歡至愛的日子即將到來的時候,尹小跳竟然提出,讓陳在回到已離婚的妻子萬美辰那里去。因為尹小跳的“割愛”,是因為她愈來愈愛陳在之故。她體惜萬美辰離婚后的失落,更尊重陳在對萬美辰尚存的那份惦記,為了清凈,她寧可走向自己心靈深處的花園里,去享受那萬籟俱寂的寧靜。全書最有意味的一句話莫過于“人生是追求完整的,而這世界上最完整的東西莫過于一顆破碎的心了”。因為破碎,才更為清醒;因為破碎,才會承載更多,涵納更多,擁有更多;“破碎”成了反哺和滋養自身的養料,她獲得了足以抗衡塵世的自我平衡的心靈力量,及至多年以后再見到方兢,“她愿意以自己現在的形象去看他,鎮靜的,揮灑自如的”,在精神上戰勝了方兢。她以自己的人格魅力贏得了陳在,但最終又以棄絕了這愛,拯救和完成了自己,完成了一個內心清潔臻于完善的自己。作者以抒情寫意的筆致歌詠了她“內心深處的花園”:“她驚奇自己能為人們提供這樣的一個花園,這樣的清風和這樣的愛意……那兒是全世界最寬闊的地方,我不曾讓我至親至愛的人們棲息在雜草之中”,這樣,作者試圖以尹小跳的成長完成對理想人性的想象性、理想性書寫;表達對理想女性的呼喚和熱望。
所謂人性的善和惡,好像只是一念之差,膽氣深層的原因則來自于“人的欲望”和人的需要。生存的需要是人生來就具有的一種最基本的自我本能。從人掙扎著出生到自己不情愿的回歸黃土,無意識中就在為“存在”這個詞拼搏。卡夫卡說過“我雖然可以活下去,但我無法生存。”[1]309浴者,欲也。按叔本華的理解,生殖和性欲是生命意志的核心,愛神是第一位的,是造物主,是一切事物的本源。而女性,則是生殖意志的直接體現者。受欲望支配的人是痛苦的,因而女性比男性承受更大的痛苦。浴者,又是一種動力,就是把人物置于動蕩流轉的大時代中,是其充分地領受社會和人生的風雨的沖洗。在《大浴女》中,作者將人的“欲”歸結為人內心的一種“搶奪”。在小說中所發生的那么多凄凄慘慘甚至是血淋淋的事件和矛盾,有哪一件不是由于人內心“搶奪”的潛意識所造成的呢?對愛的搶奪,對利益的搶奪,對職位的搶奪,對名聲的搶奪………尤其是那個尹小帆,幾乎是時時處處千方百計地與姐姐進行著搶奪。從一件風衣到生活的優越感甚至到情人,她無不搶奪。搶奪的本性在尹小帆身上被表現得淋漓盡致。而那個被作者試圖作為理想女性來進行書寫的尹小跳,內心當中又何嘗沒有著這樣的“搶奪”呢?作者的深刻性在于,她總是在人們通常可以意識到理性層面以外,尋找到一個更高或更新的意義層面。在這部小說中,“搶奪”意味被作家隱藏在字里行間。小說更明確地揭示出來的,正是人們不太容易認識到的那種意義。小說通過尹小跳的心理活動做出了表達,那就是,對現實生活“只要她擺出了搶奪的姿態,她就必定失敗”。這也是許多人多難于在實際生活中真正能夠明白的。小說接著寫道:“尹小帆就搶奪過,任何一個年輕氣盛的人多曾經有過不同樣式的對生活的搶奪,幼稚而又可笑。”因為歸根結底,這就是人的本性。
劉小楓在《拯救與逍遙》中談道:“惡是人生在世的基本問題。除非像道家、佛家那樣生命退出歷史時間,生命不可能不沾惡。任何一種嚴肅的思想,一種真正的哲學,多不可能不認真對待惡。”無處不在的惡勾銷了人反抗惡的能力,迫使人要么對惡袖手旁觀,要么成為惡的參與者或受害者。隨之,人被迫漂流于無意義的生與死之間,沒有任何現世力量可以接濟人進入純凈的世界……在日常的惡中生存就是崩潰。在尹小跳的一生中,她的靈魂深處有著兩大罪惡是永遠也抹不掉的。一個是尹小荃的死,一個是唐菲為她的調動而主動受辱。特別是尹小荃之死對尹小跳的一生產生了根本性影響。“尹小跳也永遠記住了她和尹小帆那天的拉手和她在尹小帆手上的用力。那是一個含混而又果斷的動作,是制止,是了斷,是吶喊,是大事做成之后的酣暢,還是恐懼之至的痙攣?是攻守同盟的暗示,還是負罪深重的哀嘆……”在尹小跳的內心深處,一直認為是自己拉住妹妹尹小帆的手而未能前去救援才導致了尹小荃的死亡,因此小說中才會出現這樣的敘述話語:“人的一生一世,能夠留在記憶里的東西是太少了。宏大的都是容易遺忘的,瑣碎的卻往往揮之不去,就比如一個人的手,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在另一個人的手上用過的那么一點點力。”
是的,就是那么一個人的手在另一個人手上用過的那么一點點力,居然讓尹小跳終生無法釋懷,而一直處于某種沉重壓抑的罪惡感心理中無法自拔。在文中我們可以看到,尹小荃之死只是一個偶然事件,但是,作為章嫵和唐醫生偷情結果的尹小荃,是尹小跳和唐菲心中仇恨的對象,這種仇恨讓她們無法釋懷。正因為尹小跳在內心深處早就潛伏著殺死尹小荃的念頭,所以才會無意識地近乎本能地把這一事件與自己聯系起來。鐵凝的深刻之處在于緊緊地抓住了尹小跳這一潛隱的罪性情結,而對尹小跳的內在心靈世界進行了不失嚴酷的精神拷問與靈魂審判。在《大浴女》中,作者展示了一個女性怎樣歷經社會風雨和內心搏斗,走向涅槃獲得新生的成長過程。對于一個女性來說,“成長”意味著那豐富的潛能打開通途的過程,意味著她在使自己成為自己,那需要不倦地努力,不斷地自省,不斷地改善和創造自由的健康心態,而這一切自始至終伴隨著不可避免的心靈搏斗。
作者正是通過《大浴女》這樣的故事告訴讀者,女人不會是超時代的,不會是理想的,她們不是鐵打的。她們抵擋不了社會一切的誘惑和無聲的壓迫,她們每個人都有一部血淚史,都有過崇高的感情,不管是升起的或沉落的,不管是有幸與不幸,不管是仍在孤苦奮斗還是被卷入庸俗。
[1]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M].北京:中國書籍出版社,1998:705.
[2]劉小楓.拯救與逍遙(修訂本)[M].上海:上海三聯書店,2001.
[3]鐵凝.大浴女[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4.
(責任編輯:朱 嵐)
I206.7
A
1001-7836(2010)02-0101-03
2009-11-11
康健(1984-),女,黑龍江望奎人,2008級中國現當代文學專業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