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靜
(重慶大學 外國語學院,重慶 400030)
中國公共衛生危機報道中戰爭隱喻的功與過
文 靜
(重慶大學 外國語學院,重慶 400030)
使用隱喻是媒體把抽象陌生事物形象化,豐富新聞表現力的重要途徑。受戰爭心理、國情歷史及民族特性的影響,縱觀中國公共衛生危機報道,尤其是關于非典及甲流的報道,中國媒體對戰爭隱喻情有獨鐘。但在有效傳達信息,實現媒體職能的同時,隱藏的引發公眾恐慌,誘導形成二元對立思維的弊端也不可忽視。
公共衛生危機;戰爭隱喻;二元對立思維
隱喻,認知語言學將其解讀為人類認識事物,建立概念的重要工具。在認識到其普遍性后,人們越來越關注于去挖掘那些我們司空見慣、習以為常的隱喻背后的涵義。科學家們用它們來解釋及描述本不存在的概念及抽象的原理。媒體將它們視為提高新聞吸引力,向不具備專業知識背景的大眾傳遞陌生信息最奏效的方法。事實證明,在將專業的醫學知識及抽象的疾病通過形象易懂的方式向大眾傳遞時,收效顯著。
然而,正如Sontag(1978)在《疾病的隱喻》中提到的一樣,有些隱喻的恰當性受到越來越多的質疑。[1]戰爭隱喻存在于我們的語言中已經有數百年的歷史了,已潛移默化為一種思維方式。Sontag在1978年首次提出了在疾病話語中使用戰爭隱喻的危險。從此,各個領域的學者們支持的,反對的,絡繹不絕。Reisfield與Wilson (2004)指出,戰爭模式在西方社會的各個層面(毒品、貧困等)都普遍存在,并且戰爭與疾病兩個域之間有著近完美的映射。例如,疾病好比敵人,醫生好比指揮官,病人好比戰士。但他們同時也指出戰爭隱喻概念上的弱點:沒有真正入侵的敵人,在斗爭中敵人就是本身,所用的武器在殺死癌細胞的同時也摧毀了免疫系統。[2]Stibbe (1998)則認為,若病人處于彌留之際,戰爭隱喻會引起沮喪和泄氣。[3]對于戰爭隱喻的利弊眾說紛紜,因此本文以新華網、人民網、人民日報等媒體有關非典及甲流的報道為語料,從認知語言學的角度討論戰爭隱喻的功與過。
(一)戰爭隱喻在我國媒體中使用的普遍性
隱喻,作為人類思維的一種方式,存在于日常生活中,無論國界種族,具有普遍性。在疾病隱喻中,無獨有偶,從數量上講,戰爭隱喻在英漢兩種語言中都有絕對的優勢。但在對于非典及甲流這類公眾衛生危機的報道中,國外媒體多用洪水、風暴、地震等自然災害作比喻,而中國媒體則鋪天蓋地使用戰爭隱喻。
查閱新華網、網易、新浪網、鳳凰網、大公網等著名傳媒網站的甲型流感專題,“肆虐”、“來勢洶洶”、“持久戰”、“壓境”、“侵蝕”、“奪命”、“阻擊戰”、“嚴防死守”、“攻入中國”等戰爭話語已經成為甲型流感疫情報道中的通用性語言。以新華網5月2日到6月19日的甲型流感報道文本為例,媒體對甲型流感報道的戰爭隱喻的構建方式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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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偏愛戰爭隱喻的原因
媒體為何鐘情于戰爭隱喻?廉潔(2004)針對防治非典中的戰爭隱喻,從漢民族文化心理特征的角度大致歸納了三點:(1)對入侵者切齒的痛恨;(2)對戰斗的崇拜心理;(3)對解放軍的熱愛和崇拜心理。[4]
我國媒體在對公共衛生危機進行報道時偏愛戰爭隱喻有多方面的原因:
從根源上講,學術界曾有學者以戰爭文化心理對此做出了解釋。所謂戰爭文化心理,就是在戰爭年代,以軍事思維的方式來觀察社會領域的各種現象并加以解決。眾所周知,我國的新聞事業誕生并成長于戰爭年代,自然,戰爭思維就遷移到了社會分析。解放后,盡管軍事戰爭結束了,但在戰爭年代已根深蒂固的思維方式加之建國初期大大小小的各項運動,不但沒有弱化,反而強化了戰爭思維,并滲透至普通民眾。所以,媒體對非典的表述就變成了“這是一場不同尋常的戰役。當非典疫情襲來的時候,無需下令,無數上海科學家舍小家為大家,立即向非典發起總攻,表現出了高度的使命感和責任感”。
(一)正向功能
從實際效果來看:
1.提高了新聞的吸引力
無論是媒體還是受眾,普遍給予“沖突性”“災難性”新聞特別的關注。
2.具有較理想的宣傳力度
對比非典前后期的報道可以看出,新聞媒體在大量使用了“持久戰”、“攻堅戰”、“打硬仗”等戰爭隱喻后,迅速喚起了公眾的警惕,引起了全社會的廣泛重視。
3.有效地傳達了陌生的信息,普及了衛生知識
Lakoff和Johnson(1989)認為隱喻是一種以抽象的意象圖式為基礎的映射,即從一個比較熟悉、抽象的、易于理解的始源域,映射到一個不太熟悉的、抽象的、較難理解的目標域。[5]以隱喻為工具,新聞媒體把對普通民眾來說抽象的醫學名詞,復雜的感染、患病及治療過程、預防措施等以大家熟悉的戰爭隱喻的方式表達出來,普及衛生知識,深入解讀衛生現狀,從而緩解了公共危機。對于大多普通民眾來說,他們接觸信息的主要渠道是媒體,尤其是國家主流媒體。以他們熟悉、易于理解的方式宣傳報道,說明概念,從后期疫情的控制效果,尤其是后來甲流的防控工作上來看,使用戰爭隱喻無疑是媒體宣傳報道成功的典范。
4 提示重要性
Petsho(2001)指出,目前在癌癥治療手段上的進步要回溯到20世紀70年代。里根政府發起了“對癌癥”的戰爭。他認為,軍事隱喻的使用增加了癌癥研究的資金來源。[5]在中國,主流媒體一直發揮著政府喉舌、公眾監督的作用。戰爭隱喻從公共危機前期就將其嚴峻性深入人心,并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警示監督的作用。
(二)負向功能
但是,戰爭隱喻的使用并不是沒有隱患的。
1.誤讀引發恐慌
學者Montgomery(1991)指出,戰爭隱喻的力量在于,它可以使人們處于一種害怕的境地而采取防御行動,還可以使人們動員起來應對突發事件。[6]并非所有人都有戰爭的親身經歷,但文學作品、影視作品以及父輩的經歷講述等無不入木三分地描述了、重現了戰爭的殘酷和血腥。人類對于戰爭共同的認知告訴我們,一旦有戰爭,就有敵我兩方你死我活的沖突。對于中國讀者來說過多的戰爭記憶使他們對戰爭的強度更加敏感。根據議程設置理論,公眾對客觀世界的認知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媒介構造的。經過非典疫情,從最開始發現、控制,到最后國家主流媒體時刻追蹤報道,公眾已經被培養出了一種思維模式,并且通過戰爭隱喻,通過事實,深刻地記憶了一種痛苦和恐慌。于是,當公共危機再一次發生,公眾把對于非典的痛苦和恐慌本能地遷移到了致死率只有7%的甲流上。于是出現了禁食豬肉、批判甲流感染者、譴責回國留學生等不理智現象。
2.導致二元對立思想
美國學者弗素從根本上解釋了戰爭軍事對現代社會的影響。他認為,20世紀延綿不絕的戰爭和與之相適應的戰爭意識,是自第一次世界大戰開始的。這場戰爭給西方文化開創了一個嶄新的時代規范。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戰爭經驗深刻地影響了以后人們的思想意識和語言表述。其一是套語飾語大行其道,其次是對事物的簡單區分法。也就是說人們多以涇渭分明的對立面來觀察和分析社會現象,使諸現象納入一具體性的系統化的觀點里。弗素謔稱這種思維方法為“現代敵對習慣”(Modern Versus Habit)。因此,人最重要的是在人生這塊擴大的戰場里,站穩一個正確的崗位,所有從這個崗位看來是錯的一律可以不假思索地炮轟。這樣,人在本來錯綜復雜的世界的角色和意義顯得最簡單不過,而他藉以安身立命的種種道德價值也變得通俗易懂了。其直接后果是二戰延續和強化了這種意識。[7]
弗素是從研究第一次世界大戰對美國現代文學意識的影響角度得出此番結論的,但它同樣可以用于解釋新聞中泛濫的戰爭隱喻。中國歷史上所經歷的戰爭,尤其是近代經歷的戰爭,數量多,過程長,場面慘烈,使得戰爭思維深深植入人們的大腦。戰爭年代,戰爭軍事術語成為新聞報道不可或缺的表現方式。戰爭結束后,尤其是建國后一系列的政治運動,又強化了這種思維。這種新聞描述方式一方面培養了受眾的閱讀習慣,而這種受眾閱讀習慣反過來又影響了后來的新聞工作者的思維和表達方式。
更為嚴重的是,戰爭思維使二元對立思維模式大行其道,而與民生息息相關的媒體宣傳又在公共衛生危機暴發時反復強化這種思維慣性。“二元對立思維”的基礎是“簡單還原”,“簡單還原”把復雜的歷史現象抽象化、簡單化、符號化,使其變為失去鮮活內涵的“木乃伊”。
在中國的現實語境中,“二元對立思維”的實質是“一元化”。在簡單還原的基礎上,被兩極化了“二元”被賦予了階級屬性、社會屬性、政治屬性、文化屬性。在刪繁就簡的基礎上,“正面”被肯定,“負面”被打擊,最終走向單極化,這無疑是首先禁錮了媒體的思維,接著又來束縛公眾的思維。不僅如此,由于這種二元對立思維模式以戰爭隱喻作為媒介加以傳播,將人類認知體系中對于戰爭的不良記憶帶入其中,更使得“正面”“負面”的對立更加嚴重,產生不良后果,甚至影響社會安定。我國在建國初期,宣傳上一邊倒,頻繁使用戰爭隱喻造成的后果可謂前車之鑒。
隱喻是對語義的不斷更新活動。我們既要在詞語方面,也要在句子層面,更要在話語層面去理解隱喻。媒體大量、有意識無意識地在公共衛生危機中使用戰爭隱喻反映出這種隱喻模式已經在我們媒體的思維方式中根深蒂固了,并且還被賦予格外的偏愛。
但由于戰爭隱喻在漢民族心理中沉重而鮮明的特性以及在新聞界思維模式、語言使用習慣上牢固的地位,使得在增加新聞表現力的同時,埋下了恐慌的種子。同時,戰爭思維促成了二元對立思維模式,影響了新聞的客觀公正性。因此,媒體不妨重新審視隱喻思維模式,公眾不妨提高媒介批判意識,還新聞事實以本來面目。
[1] Sontag,S. Illness as metaphor [M]. New York: Farrar, Straus and Giroux,1978.
[2] Reisfield G,Wilson G. Use of metaphor in the discourse on cancer [J]. JCO,2004,22:4024-7.
[3] Stibbe,A. The role of image system in complementary medicine[J].CTM,1998, 6:190-4.
[4] 廉潔. 從防治非典的戰爭隱喻看漢民族的文化心理特征[J]. 甘肅社會科學,2004,5:75-77.
[5] Petsho G. biofantasies: genetics and medicine in the print news media [J]. SSM,2001, 52(8):1255-68.
[6] Montgomery, S. Codes and combat in biomedical discourse [J].SC, 1991,2 (3) :345.
[7] 傅葆石. 戰爭和文化結構的關系[J]. 復旦學報:社科版,1985,6.
Advantages and Disadvantages of War Metaphors in the Reports of Public Health Emergency in China
WEN Jing
Metaphor is an important way used by mass media to make the abstract and unfamiliar things vivid and specific and make news more attractive. Influenced by the psychology of war, China’s own national situation, history and national identities, Chinese mass media prefers war metaphors in the reports of public health emergency which was demonstrated in the reports about SARS and H1N1.War metaphors are useful in effectively conveying the information and fulfilling the task of mass media. However, they may lead to public panic and the two opposite thinking models which should not be neglected.
public health emergency; war metaphor;the two opposite thinking models
H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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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7427(2010)10-0105-02
2010-06-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