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玲玉
(長沙民政學院,湖南長沙410004)
家族理性視角下家族企業內涵及特點談
方玲玉
(長沙民政學院,湖南長沙410004)
家族企業研究從一個被人遺忘的角落,到十余年前開始成為一個具有現代意義的話題,再到今天成為學術界研究的熱點,期間發表的論文著作浩如煙海。但不同立場的學者對家族企業的界定千差萬別,因而缺乏一致認同的邏輯起點和理論框架,導致這些研究結果難以形成嚴謹的科學體系,從而也不可能在家族企業的實踐上提供有價值的指導及政策支持。從家族理性出發,探究家族企業內涵及特點,從家族控制的顯性維度及家族理性的隱性維度對家族企業進行界定,對家族企業的操作性定義和理論性定義的高度概括,才有可能囊括家族企業的全貌并抓住問題的本質。
家族企業;家族理性;家族控制
沒有個人理性,就沒有西方經濟學的完美大廈,沒有對家族理性的深入研究,就難以解開家族企業、特別是中國家族企業運行的內在密碼。
基于基督教教義的西方社會文化傳統,強調自由是人天賦的權力,在上帝面前人人平等,每個人都是上帝的子民。因此,西方經濟學中思維的起點是強調“個人”,認為只有個人才是經濟行為的主體。“個人”這一概念是西方經濟學進行經濟分析的‘元單位’”,“個人理性”也成為了西方經濟學研究的邏輯起點。
關于個人理性經典的描述來自亞當.斯密的《國富論》:“由于每個個人都努力把他的資本盡可能來支持國內產業,都努力管理國內產業,使其生產物的價值能達到最高程度,他就必然竭力使社會的年收入盡量增大起來。確實,他通常既不打算促進公共利益,也不知道他自己在什么程度上促進那種利益。由于寧愿投資支持國內產業而不支持國外產業,他只是盤算他自己的安全;由于他管理產業的方式目的在于使其生產物的價值能達到最大程度,他所盤算的也只是他自己的利益。在這種場合,像在其他許多場合一樣,他受著一只看不見的手的指導,去盡力達到一個并非他本意想要達到的目的。也并不因為事非出于本意,就對社會有害。他追求自己的利益,往往使他能比在真正出于本意的情況下更有效地促進社會的利益”。亞當.斯密的這段話指出了“理性的經濟人”通過“看不見的手”將他個人的價值和利益“最大化”,進而也促進了整個社會的福利,這一論斷被視為西方經濟學中最著名的假設。
發端于西方的經濟學以節約成本、擴大產出、優化資源配置為目標,考慮規則的合理性,理論上還是在實踐上,對人的研究和管理也應該是多元化的。”[1]只能從大多數人的一般行為出發進行分析,所以假定人是經濟人(EconomicMan)、理性人(RationalMan),或者是具有機會主義(Opportunism)傾向的人。
經濟人的行為決策是從自己的經濟利益了出發,通過收益與成本的比較使其凈收益最大化。理性人的基本傾向與經濟人一致,只是把經濟利益擴大到綜合利益和長期利益,如暫時的奉獻是為了長遠利益或心理上和聲望上的滿足。因此,經濟學的行為就是理性的行為,理性的行為就是追求利益最大化的行為。
個人理性是西方經濟學大廈的重要基石,是西方企業理論的重要邏輯起點,它是指人們在經濟活動中普遍存在的行為定勢和心理認知結構,主要表現為利已動機、追求個人利益最大化以及可能存在的機會主義傾向等。
在儒家文化傳統根深蒂固的中國社會,從來都不曾存在真正意義上絕對自由的個人,在社會中的每一分子,都在不斷改寫和重構以自我為中心的差序結構人際網絡,同時也處于他人不同等級層次的差序結構的緣份網絡中,而不象西方社會那樣奉行“在上帝面前人人平等”信條理念和價值準則。
在中國社會,個人從來都不是最重要的。臺灣著名學者李亦園(1988年)認為,中國文化是“家的文化”;楊國樞(1998年)進一步指出,“家族不但成為中國人之社會生活及文化生活的核心,甚至也成為政治生活的主導因素”。人們一切努力的目標不外乎是要“光宗耀祖”、“封妻蔭子”;個人進取的路徑毫無例外都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即使達到了“家國天下”的最高境界,“國家”也只不過是“家”的最大化狀態。“君臣父子,忠孝節義”的教條,將“國”的治理與“家”的倫常統一起來。因此,在大量“家”、“企”一體的中國家族企業中,作為家族成員的個人,在思考、判斷與決策過程中,不可能游離于家族愿景之外而追求個人利益及價值的最大化,他不可能不遵循有別于個人理性之外的另一種邏輯,這就是家族理性。
家族理性是指人們從家族的整體榮譽及利益最大化出發,來進行思考、判斷及決策的行為方式和心理認知結構。因為家族理性的存在,所以“模糊”的產權結構并不必然妨礙家族企業的成長,因為不管如何“模糊”的產權,終究屬于成員人人有份的“家”和“家族”;所以在家族企業內部,“利已”與“利他”的動機可以實現和諧的統一,因為“利他”就是“利已”,在外部制度供給不足,安全保障和風險防范機制尚不健全的中國社會,個人的安全及福址在相當程度上仍有賴于家業的興盛和繁榮。
李東(2005年)認為,在中國社會,個人通過家族與社會連接,家族本身即是社會。而西方社,個人與社會直接對就,家族被消解掉[2]。
中國社會:個人通過家庭與社會連接;家族本身既是社會。因頁個人在社會中爭的是關系。理性的基點是“家族”與“緣”。

西方社會:個人與社會直接對應,家族被消解掉。社會是原子式的個人與個人的集合。個人在社會中爭的是權利。理性的基點是“個人”。
注:實線表示強化關系,虛線表示消解關系
(上圖:東、西方社會家族地位比較)
家庭或家族之外沒有絕對自由的個人,家庭家族之外才有廣闊的社會,“家”不僅是全體成員榮辱與共、血脈相連的情感共同體,更是眾人禍福相依、興衰一體的利益板塊。所以,中國家族理性的形成有其情感及經濟的現實基礎
與個人理性一樣,家族理性在不同的經濟社會中都廣泛存在。實際上,作為普遍意義上的個人理性,無一例外的都是發端于“家庭”與“家族”,都帶上了濃重的家族理性烙印,只是由于社會文化傳統的不同,世界上不同經濟體中廣泛存在的家族理性其內涵才各不相同。
在西方社會的宗教信仰及文化傳統下,培育出來的是以個人的平等、自由、權利、利益為思維邏輯起點公民,強調的是以“契約關系”為調節機制的“個人理性”。在這一背景下,家族企業的運作機理也更多地以“個人理性”為旨歸。當然,在不同文化背景下,西方各國家族理性的內涵及特點仍然存在顯著差別。
在美國社會,新教倫理精神構建了濃厚的社會信用資本。“時間就是金錢”、“信用就是金錢”,這些耳熟能詳的信條已潛移默化為人們自覺的意識。“誠實守信”是人們普遍認同并恪守的價值準則,而“誠實”之所以有用,是因為它可以保證信用,給人帶來更多、更大、更久遠的利益。經過新教倫理教義長期洗禮,隨著市場經濟體制的不斷完善,整個社會已經擁有了充足的社會信用資本,具備了良好的契約傳統。與此同時,政府建立了較為完善的專業資格制度及各種規章和立法,再加上大量社會團體、中介組織、理性科層組織的發展與完善,家族企業向現代企業的轉變獲得了充足的信用支持[3]。因此,象福特和沃爾瑪這樣的巨型企業,雖然還由創業者家族控制著部分的經營權和控制權,但家族的影響日漸式微,它們與公眾公司并無顯著差別。顯然,這種家族企業的組織行為和運作方式更多地遵循西方個人理性的價值準則。
在美國也有忌諱被稱為家族企業的強烈傾向,家族理性更多地是被消解在個人理性和西方價值準則之中。現在還很難判斷,家族理性的消退一定是企業理性變遷的最優路徑選擇。隨著安然、世通等巨型企業一夜之間的轟然坍塌,現在人們已經開始對美國式急功近利的經營方式充滿疑慮。今后,如果把長期契約化經營作為重要目標的話,那么,從長遠的立場上考慮企業生存與發展的家族企業將會發揮重大的作用[3]。
雖然日本社會也同樣深受儒家文化的影響,但日本文化中家族的延續,居主導地位的不是血緣、血脈的延續,而是家業及家名(也就是家族名號)的延續[4]228。家族的名譽、家族的榮耀、家族的產業和技能,能否傳承下去并延綿不絕,這是家族最重要的訴求。因此,作為企業的家產是由最有能力的長子甚至是養子繼承,而不是在諸子之間均分家產。像豐田等歷史悠久的家族企業也許在某段時間內并不由本田家族所控制,但是,本田的家名依然存在,并且揚名于世,這對于本田家族的后人來說就是最大的滿足。
中國人特別是所謂“讀書人”大多懷抱有“家國天下”、“修齊治平”的千古情懷。“家”是人們思考問題的邏輯起點、是個人奮斗的終極目標、是行為處事的價值尺度。所以個人的建功立業是為了“光宗耀祖”、“顯親揚名”,價值的判斷必依循“親疏遠近、內外有別”的差序結構,邦國的治理也無外乎“君臣父子”、“忠義孝悌”。汪丁丁(1995年)指出,“從那個最深厚的文化層次中流傳下來,至今仍是中國人行為核心的,是‘家’的概念”。由此可見,沒有對中國社會家族理性內涵深刻的剖析,也不可能掌握中國家族企業成長和發展的內在密碼。
由于經營及控制權為家族而不是社會公眾及其代理人掌控,家族企業特別是“家”文化緣遠流長的中國家族企業,其組織架構、運作方式、發展路徑自然會呈現出不同的特點。
1.在家族成員與企業關系處理上,注重“利已”與“利他”的相對“均衡”原則
由于個人與家族是利益高度相關的統一體,所以“舍已為家”、“舍小我為大家”是家族成員的普遍心態,因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退一步而言,既使個人功成名就、富可敵國,而不能幫襯其親朋戚友,則社會和外界也難以給其足夠的褒揚和肯定,至于個人也難以獲得足夠的尊榮感與成就感。
2.在企業決策機制上,以家族整體及長遠利益為價值取向,講求安全、穩定的“中庸”原則
中國式父母和家長對下一代子孫福址的祈求,往往成為他人生最大的動力。凡事留有余地,福不可享盡、勢不可用盡;但存方寸地,留予子孫耕。在企業的重大決策上,人們會本能地以家族聲譽及家族長遠利益為重要考量,不求現在的最大、最強、最好,但求適宜、適度及適可而止,注重家業的世代昌盛。
3.在企業文化的營造上,以家族愿景與意圖為內核,強調和睦、和諧一致的“和合”原則
企業是家族成員及準成員安身立命的所在,也是人們融入社會大家庭的小社會。不但在家族內部成員的管理上強調和睦相處,更希望與非家族成員也能情同手足、義利與共。所以,關注員工個人的生日、父母的紅白喜事、子女升學就業等情感操作,往往成為華人家族企業最重要也最有效的激勵手段。
家族企業研究從一個被人遺忘的角落,到一個具有現代意義的話題[5],再到今天成為人們關注的熱點和焦點,學術界對家族企業的定義也眾說紛紜。但正如李新春(2005年)所言,家族企業研究是一個真正具有“復雜性”意義的課題。首先,因為家族企業是有著明確經濟目標和經濟行為的企業組織,同時它又與家庭(族)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系。其次,家族企業是一個“包羅萬象”的概念,既包括大到幾百億美元的全球性跨國公司,也包括小到街邊夫妻店。另外,還存在著民族文化、價值體系和經濟社會結構上的差異,要在這些千差萬別的家族企業之間找到一些共同的或差異的特征,其復雜性是可想而知的。正因如此,關于家族企業至今仍未形成終極意義上的標準定義,這也許并未妨礙人們對這一復雜領域的探索與研究,但不容忽視的是,在不同的界定和范疇之下關于家族企業的研究成果,由于缺乏必要的共同一致的邏輯起點,使這些研究結果之間缺乏應有的內在聯系,也不具備應有的參考和推演價值,自然也難以形成關于家族企業研究的嚴謹的科學體系,當然也無法在家族企業的實踐上提供有價值的指導及政策支持。
目前對家族企業的界定主要有從企業資本所有權、企業經營控制權、家族成員的參與程度、所有權和經營權統一、社會關系網絡以及文化等不同的角度來進行定義。大多數學者都是從所有權和經營權統一的角度來界定家族企業。美國著名企業史學家錢德勒認為,家族企業是那些“企業創始人及其最親密的合伙人(和家族)一直掌握有大部分股權,他們與經理人員保持緊密的私人關系,且保留高階層管理的主要決定權,特別是在有關財務政策、資源分配和高階人員的選拔方面。”現在看來,這個定義顯然未能將大量具有濃厚家族色彩的企業包括進來,如歐美不少巨型企業的創業者家族或許只擁有企業不到10%的少量股份(而非大部分股權),但這并不妨礙企業在很多重大戰略問題上受家族意圖的影響和控制。潘必勝(1998年)認為,當一個家族或數個具有緊密聯盟關系的家族擁有全部或部分所有權、并直接或間接掌握企業的經營權時,這個企業就是家族企業。這一定義顯然更具包容性,不再糾纏于所有權份額的具體指標,而聚焦于對企業的經營和控制。但“直接或間接地掌控企業”,這一描述在理論上也許并無瑕疵,但由于劃分標準過于寬泛和主觀而不具備操作的可行性,因而也難以將眾多的企業按家族的特性進行有效的歸類。我國臺灣學者葉銀華根據表決機率模型對家族企業進行界定,他從家族成員臨界控制比例的角度,把家族企業看成是一個股權和經營控制權連續分布的狀況,從家族全部擁有企業兩權到僅擁有臨界控制權,都歸并為家族企業。一旦突破了家族的臨界控制權,家族企業就蛻變為公眾公司。儲小平(2004年)認為,這一界定非常富有學術研究的價值,也與家族企業演變的實際狀況相吻合。但問題的關鍵是,這些全部或臨界地擁有企業控制權的企業,他們是否具有不同于公眾企業的組織結構、運作機制及發展路徑,因而也值得人們去研究?若非如此,家族企業則難以構成一個獨立的有價值的研究單元。
要讓家族企業的研究跨過“內容豐富但缺乏一致同意的核心問題,缺乏一個普遍認同的理論框架”[6]的“前范式”階段,成為一個有意義的研究單元,對“家族企業”進行進一步界定,十分必要,也讓人期待。
根據李東的觀點,與個人理性之于公眾企業一樣,家族理性是華人家族企業運行的內在密碼。家族企業之所以不同于公眾企業,是因為家族理性的客觀存在使然。所謂家族理性是以家族或“緣份共同體”及其事業的整體榮譽、整體利益和穩定發展為最高價值取向而支配人去思考、推理、判斷、行事的心理認知結構[7]。家族理性假設的提出,使家族企業的研究形成了邏輯統一的理論基礎,從這一理論出發,能較好地解釋家族企業中“利已”與“利他”的統一、產權模糊、治理機制不明晰(所有權、經營權兩權合一)、信任與職業經理人困境等諸多個人理性視角下難以解決的問題。
加拿大學者杰斯.H.查,吉姆.J.克里斯曼,普拉莫迪.沙瑪這三位學者以加拿大千余家家族企業為樣本,以家族涉入(管理權和控制權)作為意圖預測變量進行的實證研究結果顯示,家族的涉入方式并沒有抓住家族企業的本質,家族企業的本質應當包括家族的愿景、主腦追求愿景的意圖及潛在的在家族內部代代相傳的愿望。研究結果還表明,家族涉入組合在家族企業關注內部繼任和外部職業化問題上只具有很弱的預測效果,家族涉入變量只能很少地預測家族企業的行為。這三位學者認為,一家公司之所以是家族企業,是因為它的行為有別于其他非家族企業。“如果人們擁有、監控或者管理一個家族企業,那么他們應該有自己特定的工作目的。我們認為其目的就是塑造并追求一個或幾個家庭的愿景,進而在企業內控制主腦(dominantcoalition)”。由此,他們給出了家族企業的定義:家族企業是一個或幾個家族監控或管理的企業,目的在于通過強勢主腦去塑造和追求家族的愿景,并潛意識里希望企業能夠代代相傳。該定義包含那些不擁有企業所有權,但企業管理控制權在家族中代代相傳的企業(這種情況在華人企業中極為罕見),它不包括那些追求個人愿景的公眾公司總經理所在的企業,因為企業的領導權沒有傳給總經理的妻子、兒女或兄弟姐妹的可能。
綜上所述,家族企業是指一個或幾個家族全部或臨界地擁有企業的所有權及控制權,由家長式權威主腦所運營和監控,以家族理性即家族的整體榮譽、整體利益和穩定發展為最高價值取向,并以企業能在家族內世代相傳為潛在目標的那些企業。從企業外在的組織形式及內在的運行機理等兩個維度出發的,才有可能囊括家族企業全貌并抓住其本質。家族所有并經營、家長式權威主導、家族內部傳承,這是家族企業在組織結構方面的三大特征;而以家族理性為行事的準則、以家族整體及長遠利益最大化為價值取向、以家族愿景和意圖為其文化內核,這是家族企業運行機制的三大特點。
[1]初探X-Y理論管理模式的思想、基礎及實踐[J].湖南行政學院學報,2009,(6).
[2]李東.家族理性與家族企業(博士學位論文)[Z].中國人民大學政治經濟學專業,2005.70.
[3]莊培章.華人家庭企業的制度變遷[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7.177-178.
[4][日]倉科敏材.家族企業[M].上海:上海財經大學出版社,2007.140.
[5]儲小平.家族企業研究:一個具有現代意義的話題[J].中國社會科學,2000,(5):51.
[6]李新春.家族企業:組織、行為與中國經濟[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10.
[7]李東.家族理性——家族企業研究的新假設[J].南開經濟研究,2005,(1):34.
C93
A
1009-3605(2010)03-0077-05
2010-04-14
方玲玉,女,湖南益陽人,長沙民政學院管理學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理論經濟學。
責任編輯:秦小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