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文化視野下情感故事類欄目的傳播策略及效果——以《紀實》《人間》等欄目為個案

□ 梅笑冰

欄目責編：胡江銀

伴隨新世紀的來臨，民生新聞、紀實類節目、新聞故事、欄目劇、真人秀、小成本紀錄片、法制節目、情感類節目等遍地開花，欣欣向榮，成為占據大眾電視市場主流地位的節目類型。它們不僅是同時并存、各具特色的異質電視節目類型，而且在當今電視分眾化的時代里，都逆向選擇面對最大多數的普通大眾，在價值取向方面堅持最小抵制原則，迎合市民趣味，追求高收視率；并且相互之間在節目理念、形態元素、傳播方式等各個方面產生可供聯想的密切的互文性關系。

本文選擇這類欄目作為主要的分析對象，現存個案如浙江衛視 《公民行動》《濤出心里話》，浙江民生休閑頻道《紀實》，上海東方衛視的《真情實錄》，江蘇衛視的《人間》，江西衛視的《傳奇故事》，湖南電視臺的《真情》，重慶電視臺的《情感龍門陣》，北京衛視的《真情互動》等。所謂“紀實類節目”“情感類節目”“民生節目”“新聞故事”等多種稱呼，來自不同的角度和側面對節目某一方面特征的強調，本文將之統稱為“情感故事類節目”。此類節目一般具有以下特征：它常常以生活信息服務、情感心理法律援助為正面標靶，以民間日常生活世界真實發生的事件，尤其是其中離奇、負面、非常規部分為主要素材來源，綜合使用紀實拍攝、當事人演播室對話、主持人及專家評述等表現手段，再現感性個體的傳奇經歷，講述情感糾葛故事，以普通市民為主要目標受眾，在節目中塑造和體現其趣味和觀念，一般于晚間黃金時段日播并在所在頻道收視率排名中居于前列。近年來情感故事類節目數量之大以及收視率之高，集中體現了當前電視的通俗化和民間化傾向。

置情感類電視于源遠流長的民間文化傳統背景下，劇場說書和戲曲演出、通俗小說（如言情和武俠小說）閱讀和民間傳說故事的講述以及家長里短的閑聊等，這些市民生活中常見的傳統休閑娛樂樣式，在傳播方式、審美趣味、功能特點等方面為情感類電視的解讀提供了參照對象和坐標。至少，它們都體現市民觀眾的集體無意識，對于舒緩凈化普通老百姓的情感情緒，營造和傳播市民人生觀、價值觀，起到不可忽視的作用。

首先能夠引起與傳統娛樂方式對比聯想的，就是紀實性問題，即故事是真是假？

情感故事類欄目一般同時定位為紀實性節目，甚至直接在標題中冠以“紀實”“紀錄”字樣，如浙江民生休閑頻道《紀實》欄目。電視中的真實和紀實觀念源自紀錄片和電影，指的是“對過于明顯建立在觀念上的主觀真實的否定，希望去除人的主觀介入；對原生態生活本身的強調和重視，力求忠實表現原生生活本來的狀態和流程；并在技術上充分利用攝影機(攝像機)記錄客觀現實的能力和一些具體的紀實手法，試圖達到一種對原態生活的‘純記錄’，實現對‘真實’的承諾”。①因為原態生活無始無終、離散、綿延，它流動又不可分割，無法歸類，從理論上說無法被記錄。因此，以旁觀者或偷窺者的客觀中立立場藏匿一切主觀因素，最大限度記錄真實的做法雖被強調，但是，創造性地處理現實，借用評論、解說、音樂甚至直接參與事件、與當事人互動，再甚而搬演和虛構等藝術加工手段，實現宣教功能和社會責任在當代影視界同樣發出強勢的聲音。②

相較于大多數紀錄片欄目對相對客觀性的追求，當代泛濫的電視情感故事類節目的所謂紀實，正是后一種充滿主觀性的紀實。如江蘇衛視《人間》強調：“摒棄同類節目主持人的被動闡述和傾聽狀態，而成為事件的參與和推動者。”在主持人的推動下，綿延的日常生活流程被濃縮，當事人在短暫的節目時間里集中展示強烈的情緒、欲望和沖突。雖然當事人的直接訴說是對真實的最直觀保證，但這些對于生活本質的揭示是藝術處理過的真實，這種處理方式已經可以與虛構作品一較高下。此類節目對于激烈矛盾沖突的嗜好甚至把節目制作導向真正的虛構，節目素材造假的傳聞不斷出現。③造假嚴重影響欄目信譽，某些觀眾甚至研究者以傳統紀錄片甚至新聞的真實標準來衡量情感類節目，對造假提出嚴厲的置疑和批評。這從一個側面驗證，對于節目的心理預期尤其是紀實標準，觀眾與節目制作方之間存在誤解和差異。

此外，絕大多數觀眾以游戲的態度看待此類節目，旁觀市井百態、恩怨情仇，做茶余飯后的談資和消遣而已。這種態度除了可以用市民階層崛起、懷疑和顛覆一切的情緒傾向作解釋之外，其實還與自古以來普通市民看戲聽書的一貫態度相通。如明話本小說《三言二拍》中“青樓市探人蹤，紅花場假鬼鬧”一節，“這段話文，乃是四川新都縣有一鄉宦，姓楊，是本朝甲科。后來沒收煞，不好說得他名諱”。④說鬼說妖的《聊齋志異》開篇第一個故事“考城隍”，開始就說“予姊丈之祖宋公，諱燾，邑廩生”，結束時又強調“公有自記小傳，惜亂后無存，此其略耳。”⑤那些虛構作品無不對故事的真實性多方強調，言之鑿鑿。現代電視情感故事類節目直接實地拍攝主人公的實際生活，或要求當事人到演播室自己講述和對話，可信度似乎更高。二者同樣作為市民日常消遣的故事，真實性僅僅是一種假設和前提，不會去認真追究，故事性才是關鍵核心。

情感故事類節目對紀實性的權宜考慮和對故事性的追求，伴隨著對時效性的模糊處理，如同傳統說書戲曲一樣。普通城市居民的日常生活既是情感類節目的素材來源，又是其生長存在的土壤。欄目一般把首播時間定在晚九十點間的家庭時間，在其他眾多節目紛紛把目標受眾定位為具有某些特征的小眾之時，情感故事類節目選擇面向最大多數的普通大眾，迎合市民口味，傾向于展現類型化人物所遭遇的類型化困境，極端嗜好負面素材，⑥獵奇獵艷，突出矛盾沖突，節目結局多采用大團圓結構，避免真正現實主義地再現真相。主持人是已發生事件的復述者，遠離事件，保持距離，從而具有客觀視角和道德的優越感，更具有表達的優越感。

每日播出的民生新聞雖然也嗜好矛盾沖突強烈的負面素材，但出于實用的考慮，《96345市長熱線》等解決實際問題的子欄目仍占有相當的比重，幫助觀眾認識與控制周圍的環境，揭示意義與規律，提供行動指南。而情感故事類欄目則摘取民生新聞中某些負面話題加長擴充，以滿足觀眾在消費社會中注重享樂和自我實現的需要，注重感情上的吸引而非理智上的說服。

情感故事類節目嗜好負面素材、制造激烈矛盾沖突和二元對立，已經遠離了民生新聞和嚴肅新聞類節目的自然主義和現實主義傾向，表現的不是真正的市民日常生活，而是一種濃縮和剪接。

同時，在主持人講述里，在解說詞和鏡頭語言中，節目時時處處強調自身遠離被報道負面世界的立場，以見證者、幫助者、拯救者的身份，代表著略高于無名的沉默的大多數，具有未陷于困境的優越感，在品嘗別人苦痛的同時慶幸自我的安全、幸運和睿智。這也是傳統民間藝術經常強調的，如《三言二拍》中常見的“說話的，若是同年生、并時長，在旁邊聽得，攔門拉住，不但巫娘子完全名節，就是趙尼姑也保命全軀”。⑦如果說傳統說書的聽眾僅僅止于扼腕嘆惜，那么現代情感故事類節目確實干預了正在發生的事件，因為干預一般發生在事情發生之后，于是干預也就極其有限。從中可見，此類節目的主旨是為了展現故事而非慈善行動，也可以解釋為什么會有許多研究者對此類節目侵犯當事人隱私權進行指責。

情感故事類電視欄目通過對普通百姓日常生活非現實主義的展示，聚焦并放大邊緣化的負面世界，在紀實偽裝下塑造充滿戲劇化的矛盾沖突故事及類型化形象，滿足了隱蔽的大眾的獵奇獵艷心理。正如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導言》中所說“藝術對象創造出懂得藝術和能夠欣賞美的大眾，任何其他產品也是這樣。因此，生產不僅為主體生產對象，而且也為對象生產主體。”情感故事類節目不僅僅迎合體現著作為消費者觀眾的喜好，同時也生產出獨特的民間文化和市民趣味。這應該就是電視情感故事類節目興盛，及當前電視文化所謂“低俗”傾向的原因所在。

注 釋：

①邱 劍，邱 戈：《敘述合法性訴求——當代影視的“新紀實”傾向的文化分析》，《西華師范大學學報 (哲學社會科學版)》，2006(5)。

②梁亞淑：《紀實節目慎用“真實再現”》，《青年記者》，2008(4)。

③《衛視欄目“測謊”成風?廣電總局提醒慎用“測謊儀”》，http://media.people.com.cn。

④⑦馮夢龍：《三言二拍》，北京，北京出版社，2006年版，第109、27頁。

⑤蒲松齡：《聊齋志異》，濟南，山東畫報出版社，2002年版。

⑥郭光華：《民生新聞是非論——以廣東南方電視臺〈今日一線〉為例》，《視聽界》，200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