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劇 《孔雀東南飛》悲劇主題的批判性弱化

最近在央視八套首播的電視連續劇《孔雀東南飛》，是根據漢樂府民歌中著名的長篇敘事詩《孔雀東南飛》改編而成。詩歌《孔雀東南飛》從漢末到南朝，在民間口頭傳唱中經過不斷地加工潤色，汲取了豐富的民歌敘事藝術的手法和技巧，逐漸成為漢樂府民歌中最杰出的長篇敘事詩之一，與著名的《木蘭辭》并稱為“樂府雙璧”。全詩以劉蘭芝的婚姻遭遇為線索，描述了蘭芝從焦母逼歸到被迫再嫁而自盡的悲劇發展過程，沖突尖銳，情節動人，千百年來傳唱不衰，為廣大人民群眾所喜聞樂見。電視劇《孔雀東南飛》是在該詩歌情節的基礎上擴充演繹，改編創作出的一個具有現代色彩的愛情悲劇。千年傳奇重現于現在，無數人面對凄婉的愛情故事，傷心落淚，感嘆噓唏，叫好的聲音時有出現;但由于人們對名著名篇的先入為主，站在不同的角度進行挑剔批評的聲音也常能聽到，這些都在情理之中。但筆者認為，該電視劇有一項敗筆是不能不指出的:那就是編劇對該悲劇主題的把握有偏離或失當之處，削弱了悲劇的批判性。

詩歌《孔雀東南飛》中，兩位主人公的命運是凄慘的，他們為了追求美好的愛情，為了恪守人生的諾言，奮勇抗爭，最終走向以死殉情的道路。他們的死，無疑是對封建家長制、封建禮教的最強烈的抗議，是對家族利益綁架愛情的最無奈的抗爭，是對那個時代、那個社會制度的最辛辣的嘲諷和最有力的抨擊。而這才應是悲劇《孔雀東南飛》最深刻的社會主題。但是電視劇《孔雀東南飛》則過多的關注了故事情節的曲折動人，忽略了愛情悲劇所應該具有的更深刻的社會批判意義，某種程度上導致了該電視劇主題的偏離，削弱了原著所具有的那種批判性。這具體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虛構的人物喧賓奪主，替真兇擋了批判的靶子

電視劇《孔雀東南飛》除了劉、焦兩位男女主人公之外，還有一個給人印象最深刻的人物就是虛構的大反派角色高主簿。作為劉、焦愛情的主要阻撓者，這個原詩中沒有的人物高主簿肩負著大任，被編劇賦予集所有的缺點于一身，阿諛奉承，見色忘義，巧取豪奪，施展伎倆拆散別人恩愛夫妻，甚至為達目的不惜殺人。由于高主簿的作祟，仲卿不能升職加俸，蘭芝被誤傳不能生育，劉兄因軍服質量被捕入獄等等，而這一切都直接或間接的導致了焦母對蘭芝的不滿，一步步的逼使著蘭芝走向被休和自盡。曲折的故事情節吸引著觀眾，最后隨著悲劇的結束和高主簿的鋃鐺入獄，人們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似乎要是沒有高主簿這個壞人，劉焦的愛情悲劇就不會發生，高主簿成了一切罪惡的根源。人們將憤怒發泄在高主簿身上，使他成為悲劇批判的眾矢之的。而封建禮教、封建家長制的真正代表者或者說劉焦悲劇的真正制造者——焦母和劉兄，則被人們意外的忽略。故事的情節是曲折動人了，但虛構的靶子代人受過，真正的元兇卻逍遙法外。批判對象的這種轉移，削弱了該電視劇反封建禮教和封建家長制的這個重大社會主題的批判性。

二、虛構的戀愛情節，融入過多的現代成分，使反封建主題變得有些多余

詩歌《孔雀東南飛》通過劉焦的婚姻悲劇，深刻的揭露了封建禮教、封建家長制的罪惡，熱情地歌頌了青年男女忠于愛情的美好情操和反抗封建惡勢力的斗爭精神。文學史上如此具有批判意義的一首敘事長詩，在電視劇中卻被拍成了瓊瑤式的卿卿我我的、你親我愛的戀愛故事。劇中的劉蘭芝和焦仲卿琴篌和鳴而成姻緣，無疑是自由戀愛的結晶。其中劉蘭芝儼然那個時代的前衛女性，時有驚人之舉，譬如私奔，譬如迎親路上私自上山游玩，弄丟蓋頭，婚禮上不顧反對大膽走正門進家，再如欺瞞婆婆，使小性子回娘家等，看不出有古代淑女的溫良矜持，更多的是有現代女性的風采浪漫和個性奔放。這種女孩子適當管教一下也未嘗不可，倒讓人覺得封建家長做得相當得體，還有批判的必要嗎?在原詩中一閃而過的東家賢女秦羅敷在電視劇里變成將軍之女，知書懂理，溫柔嫻淑，開朗大膽，她對愛情執著追求的語言和行動，也完全不亞于現代女子。她的母親已不是什么封建家長，而是一位有著超前愛情觀念的開明長者，她不斷地開導和鼓勵著女兒追求自己的真正愛情。另外，電視劇里還有香草這個原詩中的小姑及虛構的人物趙子陵，他們二人相悅相戀，完全是一副現代浪漫氣派。在如此大環境下，劉焦的悲劇賴上封建禮教、封建家長制似乎有些牽強，至多是由于高主簿這樣的壞人作祟或者是由于某種誤解而造成，給人的印象只是偶然的個案，不是非常具備某種社會批判性。

三、傳奇色彩過濃，有脫離現實之嫌，社會批判意義無形中被淡化

詩歌《孔雀東南飛》中劉焦二人的生活是極為現實的，“共事二三年，始而未為久”，這個“二三年”是約數，是好幾年的意思。從“新婦初來時，小姑始扶床;今日被驅遣，小姑如我長”這幾句詩里，可以看出劉蘭芝與焦仲卿有著相當長的共同的夫妻生活，這自然也就奠定了他們二人深厚的感情基礎。而在電視劇里，二人的相識相知極具傳奇色彩:一個十八歲的男子與一個十七歲的女子因為一次偶然的琴篌和鳴，互相欣賞對方的音樂彈奏，又似乎在夢里見了一面，便在心里定下了百年約定，便一個非她不娶，一個非他不嫁，海枯石爛，永不變心。透過這種神秘浪漫的美麗傳奇我們可以看出，他們二人的奇遇同現實生活中司空見慣的一見鐘情一樣，缺乏同生共死的精神基礎，經不起任何的生活波折。這種愛情的被拆散本來就在情理之中，沒有任何的悲劇性可言。況且，琴篌和鳴引出百鳥來朝，孔雀落淚醫治老父重病這種傳奇情節在現實生活中純屬子虛烏有，那么劉焦的愛情故事則在無形中顯得缺乏現實感。

詩歌《孔雀東南飛》的結尾，“兩家求合葬，合葬華山旁。東西植松柏，左右種梧桐。枝枝相覆蓋，葉葉相交通。中有雙飛鳥，自名為鴛鴦。仰頭相向鳴，夜夜達五更。”雖有浪漫主義的情調，寄托著人們良好的愿望，但仍有一定的現實性。樹上有鳥這不奇怪，鳥的叫聲則完全是人們賦予它內容，這在現實中都是情理之中的。相比較電視劇《孔雀東南飛》的結尾則過于浪漫，兩只孔雀飛鳴，并落下傷心淚珠，浪漫得讓人覺得這不是人間的事，何必為它自作多情。傳奇性削弱了悲劇的現實社會批判意義。

四、電視劇在故事結局的情節安排上也有不妥

原詩《孔雀東南飛》故事結局情節比較單一:劉蘭芝被遣回娘家后，受哥哥的逼迫無奈再嫁，便與仲卿約定雙雙殉情。婚禮當日投河自盡，仲卿聞之自縊于庭樹。而電視劇則對情節做了這樣的改動:高主簿設毒計，派仲卿遠去柴桑送公文，路上派人劫殺;劉蘭芝聽到仲卿死于途中的誤傳，投河自盡;仲卿脫離秦將軍的逼婚，策馬奔回卻晚來一步，眼睜睜地看著劉蘭芝沉入水中，悲傷不已，不日，“自掛東南枝”。這一改編的結局，有模仿西方名著《羅密歐與朱麗葉》的痕跡，以為愛人已死才選擇了殉情。約定同死與知道了對方已死才選擇了死，意義大不相同。約定同死是對現實的絕望，是對家族利益綁架愛情的最無奈的反叛，斗爭的矛頭直指封建禮教和封建家長制，是對封建時代、封建社會罪惡的血淚控訴，社會批判意義極為深刻。而羅密歐與朱麗葉式的死，首先是恪守愛的承諾，是一種為愛的殉情，表白的是愛的忠貞，其對社會批判的力度則小得多。從這個意義上講，電視劇《孔雀東南飛》結局情節的處理弱化了悲劇主題的社會批判性。

悲劇主題社會批判性的弱化，是電視劇編劇對原詩主題把握的一種偏離，根本原因是編劇在指導思想上好大喜功，急功近利。他們不是認真地深入生活、研究歷史，不是認真地圍繞原詩主題挖掘材料，而是過多地關注收視率，甚至靠注水的辦法使故事情節曲折誘人，吸引觀眾，把原詩1765個字的詩篇，拉成36集的電視連續劇，將原詩中一筆帶過的各種牽扯糾纏極力擴展，讓故事情節頭緒多端，不足之下還虛構了高主簿、趙子陵、桃花等一批“外來戶’’形象，龐雜的人物統統納入劇情，甚至就有些喧賓奪主。作品成了“鴻篇巨制”了，情節也曲折了，但故事卻變得似是而非了，就像生產摻假的產品，假摻多了，產品 就變質走味了。這種舍本逐末的創作套路，應該是名著名篇在改編成電視劇的過程中所要格外忌諱的。

[1]朱大剛《漢魏六朝詩鑒賞詞典》 [M]上海辭書出版社 1992年版

[2]郭維森《課文分析集》第三冊 [M]廣東教育出版社 1983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