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背后的世界——《鬼媽媽》里的鏡像化世界

十五年前因導演《圣誕夜驚魂》而一舉成名的亨利?塞利克（Henry Slick）根據英國籍美國暢銷書作家尼爾?蓋曼（Neil Caiman）的幻想作品《卡蘿琳》拍攝的動畫科幻片《鬼媽媽》自去年2月份在美國上映以來，一度居于北美票房排行榜的前十名。除了導演亨利?塞利克獨特的拍攝方式以及拍攝技巧之外，作品構思的精巧以及主題表達的現代性也是影片脫穎而出的不可忽略的原因。

《鬼媽媽》講述了一個關于門背后的世界的故事。主人公卡蘿琳是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她跟隨父母搬家來到粉紅莊園。這是一座有150年歷史的老房子。就像所有的老房子都隱藏著自己的秘密一樣，粉紅莊園平靜的表面背后也藏匿了一個驚人的秘密。100多年來，在一間屋子的一扇小門后面，一直存在著一個神秘的世界。卡蘿琳在一次游戲中發現了這扇小門。后來在一只老鼠的引誘下，她穿越小門進入了門背后的世界。起初，這個世界里發生的許多事情都使她感到驚奇和欣喜。不過，卡蘿琳不久就識破了這個世界虛幻表面之后的真相。原來這是粉紅莊園里人們心靈的鏡像世界。而統治這個世界的是一個長著一對紐扣眼睛的女巫。當女巫企圖將卡蘿琳永遠地留在她統治的世界里時，卡蘿琳拒絕了女巫的誘惑并勇敢地向她挑戰，最終粉碎了女巫統治的鬼魂世界，拯救了自己的父母、三個鬼孩子以及粉紅莊園的人們。

關于門背后的世界的故事其實并不鮮見。德國作家克斯特納的作品《5月35日》寫的是藏在一個十五世紀的雕花衣櫥背后的南太平洋的奇異之境。英國作家卡洛爾的著名童話《愛麗絲漫游奇境記》寫了隱藏在洞穴之下的撲克王國。英國作家劉易斯的《獅子、女巫和衣櫥》描寫了一個在看似平常的衣櫥后面的納西尼亞王國。不過，作家們不同的創作意識和傾向往往使門背后的世界呈現出不同的形態，主人公也表現出不同的行為。《5月35日》里的小學生康拉德穿過林格爾胡特叔叔家的雕花大衣櫥，完成了他的南太平洋之旅，門背后的世界奇妙而有趣。《愛麗絲漫游奇境記》里的愛麗絲在睡夢中跟隨一只兔子掉進洞穴，來到了撲克女王統治的王國。發生在撲克王國里的許多荒誕不經的事情不但使卡洛爾在荒誕藝術的表現方面獲得了極高的贊譽，而且也使洞穴之下的撲克王國具有了經典的意義。《獅子、女巫和衣櫥》里的璐西、彼得、蘇珊和艾德蒙四個孩子的納西尼亞王國之行一方面展現了遙遠而古老的國度的神秘，另一方面表現了孩子的拯救意識和行動。總體上說，關于門背后世界的故事大致可以分為兩種不同的類型。一種是孩子主要處于旁觀者的地位，用他們的眼睛去看門背后世界的荒誕、滑稽等等。一種是孩子作為拯救者以實際的拯救行動去對抗門背后的世界。前一類作品充滿著兒童的游戲意味，例如《5月35日》里的康拉德的南太平洋之旅是兒童想象力的一次大釋放。而《愛麗絲漫游奇境記》里的關于撲克王國的描繪，雖然有人把它和英國的社會政治制度聯系起來，但是那種明顯的荒誕色彩使愛麗絲的奇遇更像一場兒童游戲。后一類作品則側重于表現成人的拯救意識。《獅子、女巫和衣櫥》里的四個孩子在納西尼亞王國的所作所為實際上表達了作者的拯救情懷。可以說，兒童拯救世界似乎是隱藏在人類心靈深處的一種恒久渴望。正如愛默生所說，“兒童就是永恒的彌賽亞，他降臨人間就是為了引領人們到達天國。”[1]兒童來自另一個世界，那個世界所賦予他的神性力量往往使迷茫、困惑的人們看到救贖的希望。影片《鬼媽媽》里所講述的門背后的世界的故事雖然也有令孩子感興趣的冒險經歷以及兒童化的布偶拍攝手法，但是引起人們更多關注的是作者所要表達的具有現代意味的兒童拯救的主題。而這一主題的現代性表達是建立在對門背后的世界的精巧構思和設置的基礎之上。

心靈世界的鏡像化

《鬼媽媽》里所描繪的門背后的世界在眾多同類故事中可謂是匠心獨具。那扇小門背后隱藏的既不是一個夸張變形的現實社會的影子，也不是古老神話里的神秘王國，而是一個人的心靈世界的鏡像。也就是說，人們隱藏在內心深處的思想、渴望都投射到了那扇小門背后的隱秘世界。當卡蘿琳穿越小門進入到門背后的世界時，她看見和感受到了自己在現實生活中受到壓抑而隱藏在內心世界的種種想法和渴望以及愿望實現時的欣喜。在這里，卡蘿琳可以用一種非常有趣的、兒童化的用餐方式盡情地享受可口的美食。她在門背后的花園里看到很多美麗而奇異的花草，而且更讓她驚奇和開心的是，當她從空中俯看花園時，整個花園呈現出的是她的頭像。她還可以穿上自己喜歡的衣服去看節目表演并參與到舞臺上的雜技演出。此外，那個鏡像世界里的媽媽——長著一對紐扣眼睛的女巫，還送給她一個只會傾聽而不會說話的鏡像朋友韋伯恩。所有這些都讓卡蘿琳感到了一種極大的滿足，因為這一切都是她在現實世界里的受到壓制的真實心理。這種心靈世界的鏡像化表現和卡蘿琳的現實生活形成了明顯的對比。在現實生活中，爸爸媽媽整天忙著編寫花園目錄，根本忽視了卡蘿琳的存在，甚至都沒有時間去看看或者整理一下花園。卡蘿琳不得不穿自己并不喜歡的灰色校服。她的朋友韋伯恩從來都沒有耐心聽她把話說完。對于卡蘿琳而言，門背后的鏡像世界體現并彌補了她在現實生活中的心理需求的缺失。另外，鏡像世界里的佛塞波太太和波賓斯基太太在演出中的互相指責和謾罵實質上也是她們在現實世界里隱蔽的心理真實。可以說，心靈世界的鏡像化設置使門背后的世界和現實世界有了一種內在的、根本的聯系。

此外，《鬼媽媽》里的那扇通向鏡像世界的十四道小門是一個不可忽略的關鍵所在。在諸多作品里，那扇隱蔽的門一方面是兩個世界的連接，另一方面，在一定程度上，門又成為了兩個世界的阻隔。因為主人公一旦穿越了那扇門進入門背后的世界里，現實的世界就消失在他們的身后，成為一種無足輕重的存在。而當主人公重新返回現實世界時，門背后的世界里曾經發生的一切就像一個奇跡或神話在現實世界里煙飛云散了。《鬼媽媽》里的那道小門和來自鏡像世界的布偶娃娃的紐扣眼睛一樣，在隱蔽的角落里一直窺視著現實生活里人們的心靈世界，然后傳遞到它背后的鏡像世界里。所以，這道小門其實是通往人的心靈世界的秘密通道，這就使門背后的鏡像世界有了存在的前提和基礎，同時也使這扇門以及門背后的世界具有了潛在的現實性。在《5月35日》、《愛麗絲漫游奇境記》、《納西尼亞》等作品中。門的封閉性以及門背后世界的虛幻性使康拉德、愛麗絲或者璐西在門背后的世界里的經歷和現實生活相互隔絕，所以兩個世界之間保持著各自的完整性和獨立性。而《鬼媽媽》里的那道小門以及門背后鏡像世界的現實指向卻使卡蘿琳在門背后的世界里的經歷和所作所為在現實世界里產生了相應的影響。當卡蘿琳在鏡像世界里拒絕了女巫的誘惑并向女巫挑戰時，每當她找到一只鬼孩子的眼睛時，不但女巫的鏡像世界里的虛幻的美麗被一步步摧毀并露出陰郁和詭異的真實面貌，而且鬼孩子們也獲得了自由而回到了現實的世界里。當卡蘿琳徹底摧毀了女巫的鏡像世界時，現實世界里的人們仿佛得到了一種釋放而回歸了平和的生活。總而言之，心靈世界的鏡像化設置不但使關于門背后的世界獨具特色，而且也使門背后的世界具有了明顯的現實關懷。

主題的現代意味

《鬼媽媽》里的兒童拯救主題不僅僅表現為傳統故事里的正義與邪惡的斗爭和冒險，而且更傾向于表現對人自身生存危機的拯救。那扇小門一直都隱蔽在那里，可是大人們即使看見了，也沒有時間和精力去探究它存在的秘密。因為那扇門通向的是人的心靈世界，而大人們匆忙的腳步已經停不下來去做心靈的旅行了。就像德國的幻想文學大師米歇爾?恩迪在作品《毛毛》里所描繪的情形。這是現代社會普遍存在的一種生存危機。卡蘿琳的拯救行動正是在這種生存危機的層面上進行的，于是影片的拯救主題就表現出了有別于傳統意味的現代性。在《獅子、女巫和衣櫥》里，代表正義的孩子們和代表邪惡力量的白女巫展開了斗爭，雖然艾德蒙受到白女巫的誘惑曾經背叛了大家，但是最終孩子們在獅子阿斯蘭的帶領下合力打敗了邪惡的白女巫和她的隨從，拯救了門背后的納西尼亞王國，并當上了納西尼亞王國的國王。四個孩子的拯救行動具有傳統的民間故事的色彩，是典型的傳統意義上的正義與邪惡的外在較量。在《鬼媽媽》里的拯救行動已經由外在的轉變為內在的。拯救的目標集中指向心靈的異化以及由此而導致的生存危機，所以人們所要戰勝的異己力量不是外來的，而是來自自己的內心世界。那個統治著門背后的鏡像世界的女巫也不是外在的，而是靈魂異化的鏡像顯現。所以，卡蘿琳在鏡像世界里的拯救行動實際上是發生在心靈世界的拯救。卡蘿琳在門背后的鏡像世界里的心靈冒險之旅，使她真正認識到了自己的內心世界的真實狀態，也映襯出她在現實世界里的生存危機。她在粉紅莊園的生活其實是一種現代兒童的普遍生存狀態，即兒童成為一種被忽視的存在。此外，粉紅莊園的成人們也陷入了不同程度的生存危機。卡蘿琳的父母忙碌于工作而不能享受生活樂趣，忙著編寫花園目錄卻沒有時間去真正的花園里去看一看，他們甚至不喜歡花園里真實的泥土。佛塞波太太和波賓斯基太太常常進行著無聊的爭執，這些則是現代社會生存危機的寫照。不過，對于卡蘿琳來說，更大的危機是來自鏡像世界里的虛幻誘惑。起初，卡蘿琳險些被鏡像世界里虛幻的美麗和溫情蒙蔽，直到女巫送給她一對紐扣眼睛，提出了讓她縫上紐扣眼睛并永遠留在鏡像世界里時，卡蘿琳才意識到了鏡像世界里所有快樂和滿足背后的可怕代價以及自己的危險處境。接著，三個曾經受到誘惑而被囚禁的鬼孩子的述說進一步使卡蘿琳看破了鏡像世界的真相。于是她拒絕了女巫的要求，并在神秘貓和韋伯恩的幫助下拯救了自己，逃離了可怕的鏡像世界。不僅如此，完成了自我拯救的她為了拯救自己的父母，再次重返門背后的鏡像世界并勇敢地向女巫提出了挑戰。最終，在各種力量的幫助下，卡蘿琳贏得了挑戰，徹底粉碎了門背后的世界，解救出了自己的父母，三個鬼孩子以及粉紅莊園里的人們。鏡像世界的粉碎意味著人們心靈世界的解放。當完成了拯救任務的卡蘿琳意外得到媽媽送的花手套，當大家齊聚在粉紅莊園的花園里享受著陽光、飲料和溫情時，一切似乎都回歸了平靜與和諧。

小說的作者尼爾?蓋曼曾經評價自己的這部作品，“孩子們會把它當成一個有趣的冒險，大人看了卻做噩夢。”的確，門背后的那個鏡像世界里所發生的一切對于孩子們來說，不啻于一場認識自己并進行自救的冒險，可是對于無法自救的大人們來說，那個被卡蘿琳粉碎了的門背后的世界還會再出現嗎？現代社會的生存危機與拯救之間的戰爭還會再繼續嗎？《鬼媽媽》的溫情結局也許多少還隱含了一些淡淡憂慮吧。

[1][意]瑪麗亞?蒙臺梭利著，霍力巖、李敏誼等譯.童年的秘密[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8.P2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