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程 剛 李相影
“兵”與“將”是戰爭中不同的兩個階層,兵是底層的、最小的戰斗員,將則是高層的、最大的指揮員,所以“小兵大將”應是合理之說。然而,一旦來自不同陣營的兵與將單獨遭遇之后,這種陣營的對立將讓位于生存本能的較量。也就是說不管階層高低,誰能夠在殘酷的戰斗中存活下來,處于優勢地位,誰就是“大”的一方。在這種“優勝劣汰”的敘述邏輯中,小兵才有可能成為“大兵”,大將才可能淪落為“小將”,即所謂“落難的鳳凰不如雞”。
電影《大兵小將》正是以此為整部影片的敘述情境,緊緊圍繞“大與小”的矛盾關系及其轉化,塑造兩位主人公的角色形象,通過戰場余生的一對“兵與將”共同歷險中的喜怒哀樂,傳達出戰爭片一貫的“反戰”主題。
影片中,梁兵(成龍扮演)胡子拉碴,在年齡上顯然大于衛將(王力宏扮演),在當兵的年頭和參戰的次數上也多于衛將。一路上的種種險境,梁兵總能以他老道的生存技巧化險為夷,顯示出這位老兵油子的嫻熟。
從影片敘述表層看,衛將雖然是梁兵的俘虜,但實際上梁兵卻像兄長一樣一直照顧受傷的衛將:不僅用家傳刀傷藥給衛將止血,采野生藥材給衛將敷傷,而且以年長者的口吻教育衛將“年輕人,別這么嬌氣”。從影片表現的生活細節看,衛將也不如梁兵熟悉農村。當梁兵問他“是種豆還是種稻”時,衛將說“種米吧,我喜歡吃米”,梁兵一陣鄙視地笑說:“笨蛋,米就是稻,稻就是米”。當倆人意外墜落山洞孤立無援,對活著走出去不抱希望時,又是梁兵憑借長年野外生存的經驗,循著鳥飛進來的方向找到了生命的出口。
這是從生活閱歷層面“兵與將”“大與小”的一個比較,兩者在年齡、兵齡、形象、經驗、技能等方面的差異,初步透露出影片《大兵小將》中的“大”兵,是一種生活閱歷和人生經驗上的“大”,而“小”將則代指一種年輕氣盛的自負和缺乏人生歷練的淺薄。
再從身份地位層面來觀照梁兵與衛將,兩者的“大與小”關系更是逐步發生置換。按常理,軍隊是一個階層劃分明確的群體,將軍處于“金字塔”頂端,小兵處在基層,但電影《大兵小將》中受傷的衛將卻被梁兵俘虜,不管他如何以“大人物”自居,如何瞧不起梁兵這個“小人物”,他的命運還是牢牢掌握在梁兵手里。影片一開始,兩人的地位就發生了戲劇性的顛覆,大將軍成為小兵卒的“掌中物”。
一路歷險,衛將常以“大人物”自居,鄙視梁兵的“小人物”行徑,但將軍的“高高在上”卻始終沒得到應有的贊同和優待,反而不斷遇到現實的嘲諷,受到其他群體的厭惡、毆打、追殺。影片對于衛將所謂崇高和權威的顛覆,先從“小人物”梁兵開始。在草棚落難一場戲中,梁兵最初還對面前這位俘獲的將軍表示出些許羨慕:“你有很多女人吧”“你們大人物是這樣說話吧”?進而又享受地戴上將軍的頭盔,但是當他被女歌妓誤認為將軍而被下迷藥、抽耳光后,便迅速脫下頭盔:“那個女的打的應該是你,這個戴了沒好處”!一臉厭惡的表示出對將軍身份的拒絕。
接著在遭到一群乞丐打劫時,衛將的身份又使他遭到眾人群毆,處境尷尬,還是梁兵謊稱衛將是他兒子才將其救下。面對衛軍同胞的追殺,梁兵更是一針見血地指出衛將的悲哀:“他們抓你是想讓你死,我抓你是想讓你活”。至此,影片對衛將這一“大人物”的嘲諷和解構達到了最高潮,此時衛將一貫掛在嘴邊的“尊嚴”甚至需要梁兵這一“小人物”來維護和正名。影片中“將與兵”之間的“大與小”在性質、作用上的反差不斷得到強化。
影片中,對梁兵而言,活著、回家、種田,傳宗接代才是大事,其他諸如國家榮譽都是小事。一路上,梁兵都在美美地盤算著用衛將換來五畝地如何分配,從“三畝種豆,兩畝種稻”擴展為“買兩頭牛,公的種田,母的擠奶”“再要一個會擠奶的老婆”。正是這種“活捉敵將,獎良田五畝,終身免除兵役”的美好前景作為驅動力,梁兵從始至終都不放棄把衛將帶回梁國,就算墜落山洞,意識模糊之時還在衛將手上繞圈捆綁。當衛將指責梁兵“你耽誤了我的大事”時,梁兵坦言“你就是我的大事”。
而衛將卻視國家榮譽和個人尊嚴高于一切,一出場就以重傷之軀誓死捍衛“衛旗”。在墜入山洞絕望時,還不忘囑咐梁兵轉告世人“我是在沙場上戰死的,我沒有丟衛國的臉,我們雖然全軍覆沒,但是衛旗沒有倒”。在這種價值觀的指引下,衛將從一開始就瞧不起梁兵,管他叫“貪生怕死的逃兵”、“小人物”。而兩者在價值觀上的這種差異源于他們不同的階級地位。衛將作為太子從小衣食無憂,吃的是“肉之美者,猩猩之唇”、“魚之美者,東海之豚”,只有帶兵打勝戰,擴充衛國國土才能夠贏得父王的信任和皇子的尊嚴,他一心想著的是“踏平諸侯,統一天下,最后修一個巨大陵墓,無數人給我陪葬,躺在珍寶堆里”。所以他的價值觀在普通的梁兵看來自然是遙不可及的。而梁兵作為一介農民,擺弄莊稼、等待收獲才是他的頭等大事,被卷進戰爭實屬無奈,對大人物所謂的大事更是毫不關心,所以當衛將欲告知其身世時,梁兵搖頭說“不想知道,反正你們大人物的事情太復雜了。”
在對待生死的問題上,梁兵的觀點是“好死不如賴活著”。他一直本能地為“怎樣才能活下來”做各種準備,不僅自己在戰場上裝死,還曾教導同鄉三郎裝死。面對衛將的鄙視“你是逃兵”,他有自己的解釋:“不對,我是裝死的兵”“我爹說過,怕死不丟人,冤死才丟人”。梁兵不僅對“活”有強大的欲望,而且擅長存活的技巧,一路上使出了各種可笑招數裝死,先是用劃破的血袋造成被砍死的假象,爾后又用折疊彈簧箭佯裝被射死,就連扔石頭的功夫也被利用到對付游牧人的攻擊上。這種對生命的本能尊重使他厭惡一切與死有關的決定:面對衛將要殺死他的威脅“要么殺我,要么放我,否則一有機會我就殺了你”,他仍然堅持活的信念,“我不會殺人,也不想殺人。要是把我逼急了,我也不會殺了你。”梁兵對生命的理解就是這樣簡單而直接,就像他常說的“我爹說過,只要活著,就挺好的”。這種對生命的理解又使他格外珍惜生命,當他在樹林里為了充饑逮到野兔時,卻因為兔子有崽而放生。
相較于梁兵對生命的執著,衛將卻一直關注“怎么死才有尊嚴”,并且不允許其他人茍且偷生。為此,他一刀刺死前來營救他的逃兵部下。爾后因被梁兵捆綁為俘虜而一心求死。當配合梁兵逃避衛軍的追殺時,衛將想的也不是簡單的怎么活,而是“我想死的光明正大”。在另一場衛將殺死傷馬的戲中,他充分展現出“死就要死得痛快”的態度。如此,兩者的生死觀對比鮮明,梁兵與衛將正好走在了“生與死”的兩極,電影中梁兵將“怎樣活”視為頭等大事,而衛將卻將“怎樣死”作為最要緊的事。
梁兵與衛將的各種差異和沖突,使他們一開始就是敵對關系,甚至無法溝通。當衛將想用價值連城的玉佩與梁兵交換自由時,被梁兵一句“破石頭值什么錢”斷然駁回。隨后衛將又許諾梁兵“我可以給你一千畝地”用來交易,也因梁兵的簡單思維“一千畝太多,多一畝我都分配不過來”再次失敗。然而經過一路逃亡、歷險,兩人逐漸開始建立溝通和聯系,在相互幫助下產生了“患難之交”的朋友情愫,這種情感在墜落山洞后更是發展至高潮,兩人甚至以兄弟誓言的方式定下彼此的承諾,從而達到兩種身份之間“大與小”的和解。就像梁兵所感慨的“如果不打仗可能我們是朋友”,衛將也認為“衛國和梁國做朋友,也許我弟說的沒錯”。
這一系列的山路歷險除了使兩人關系由對立到和解再到親近,也是兩種價值觀人生觀互相影響、相互交融的過程。原本一直只看重“怎么死”的衛將,和梁兵一起經過重重磨難,發現了活著的另一種意義和幸福,在回梁國的小船上發出“挺好的,我們還活著”的感慨。而一直為活命委曲求全的梁兵,在衛將的不斷諷刺“你這種兵是丟梁國的臉”,以及同胞的責備“真丟梁兵的臉”中,也開始自我反省“我給梁國丟臉了嗎”。之后梁兵又以維護梁國榮譽的姿態挑戰衛將,“將軍對逃兵?”“現在是梁國對衛國”,使其之前所認為的“小事”逐漸在心中放大。特別是影片即將結束時,這種“小事”在梁兵思想里徹底轉變為“大事”。當梁兵高舉梁旗回家時發現祖國已經被秦國所滅,面對秦軍的勸降“你們全軍覆沒,跪下,饒你不死”,梁兵再也沒有為了“傳宗接代”而茍活,反而選擇了有尊嚴的死去。臨死前,梁兵拔去了身上的假箭,望著手中仍然佇立的梁旗,自語道“我沒丟梁國的臉吧”。在梁兵選擇為尊嚴和榮譽而死的“大事”之后,衛將卻選擇了“好好活著”的“小事”:面對秦軍的攻打,下令不戰而降,從而保全了衛國百萬士兵百姓的生命。至此,影片從精神價值和主題導向上,將梁兵和衛將所代表的“大與小”徹底置換,讓“活著”的生命主題與“活得有尊嚴”的精神主題共同得到弘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