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妍
世俗神器的藝術靈光*
——壯族天琴文化研究之一
李 妍
天琴是廣西南部壯族民間獨具特色的傳統樂器之一。其發展經歷了一個從民間神壇走向現代藝術殿堂的演變過程,如今已發展成為壯族一項絢麗的文化藝術品牌,唱響神州大地。壯族天琴文化有著豐富深厚的文化內涵。本文從物質性、行為性和觀念性三個層面,系統闡釋壯族天琴文化的定義及其哲學、宗教、民俗、審美等內涵,旨在豐富、拓展和深化天琴文化的研究。
壯族;天琴文化;定義;內涵
“天琴”是壯族古老而獨特的一種彈撥樂器,主要流傳于廣西中越邊境一帶的龍州、憑祥、防城、寧明等地,當地群眾稱之為“叮”或“鼎”,是當地壯族民間進行祭祀、說唱及日常文化娛樂活動使用的一種樂器,可用于獨奏或為歌、舞伴奏。因其起源巫師的法事活動的神器而充滿著神秘的色彩。天琴究竟起源于何時,其間經歷了如樣的演變,目前已難查考,據說已有近千年歷史。據清光緒九年修撰的《寧明州志》記載:“女巫,俗名‘魓婆’……以交鬼神為名,以‘匏’為樂器,狀如胡琴,其名曰‘鼎’……”①。指的應是自古傳承至今的天琴。由于天琴形制獨特、音域寬廣、音色圓潤、節奏明快,有如天籟之音般的藝術魅力、濃郁的民族特色和神秘的功能,深受壯族群眾喜愛,被譽為繼銅鼓之后壯族的標志性樂器之一。
在20世紀80年代初開展的民間藝術普查中,音樂家們在地處中越邊境的廣西龍州縣金龍鎮發現了瀕臨消失的天琴,便將之作為壯族民間樂器編入《中國少數民族藝術詞典》里,天琴由此成為中國民族樂器藝苑中的一員。因受當時各種條件的制約,天琴未能得到及時的發掘和改革。20年后,改革天琴的“天時、地利、人和”等因素具備,在2003年南寧國際民歌藝術節的舞臺上,天琴以其獨特藝術風格一炮而紅,很快走出廣西,跨入中央電視臺,走進全國千家萬戶,而后又走出國門,成為壯民族標志性文化藝術品牌。2007年1月,天琴藝術被列入廣西第一批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12月,龍州縣被中國文學藝術界聯合會、中國民間文藝作家協會授予“中國天琴藝術之鄉”稱號。2008年5月,以天琴為紐帶的民族文化交流活動——天琴文化藝術節在龍州縣舉行。天琴這一沉睡千年的民族文化瑰寶得以煥發勃勃生機,展現獨特的藝術魅力,放射出璀璨奪目的光彩。
時至今日,天琴由一種單純的彈撥樂器逐步向具有社會性的事物轉化,并成為一種重要的文化載體。同時,天琴文化又是壯族傳統文化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對壯民族音樂、曲藝、美學、文化、宗教和民俗等方面均產生廣泛而深刻的影響。因此,全面揭示天琴文化豐厚的內涵、社會功能及藝術風格,對繼承、保護和弘揚壯族優秀文化傳統,創新壯族文化藝術,提升天琴的藝術品位,打造民族文化品牌,都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國外學者對文化的定義有多種界定和解釋。我國學術界對文化的含義及定義,歸納起來分為五種層次:一是指與文化生活有關的活動,即通常的文化活動,包括文學藝術以及有關的機構、設施、活動。二是泛指一般語文水平及知識程度。三是指文治和教化。四是指社會的意識形態,以及與之相適應的制度和組織機構。五是較為廣義的概念,指人類社會在長期的歷史實踐中所創造的物質財富和精神財富的總和,一般多用于精神文化。②
本文所述的文化即屬于我國學術界的第五種層次定義范圍,具體“指在過去的一定歷史時期內發生的某一人類群體有代表性的生活方式和生存式樣以及這種生活方式和生存式樣所反映的思想價值觀念、民族心理和民族性格”③;屬廣義性文化。
天琴雖然是一種彈撥樂器,但它卻歷經千百年來的文化沉淀與現代變遷,早已融入壯族的信仰與習俗之中,貫穿于壯族人生的活動與禮儀過程,其性質與功能既是人與神溝通的媒介,又是民間娛樂的樂器,具有壯族的文化凝聚性和代表性,成為壯族的族群標識和文化象征之一,承載壯族的認同感和禳解災難、驅邪扶正、渴望平安的靈物。
綜上所述,天琴文化是壯族人民為了適應環境和滿足需求,在一定的歷史時期里利用特定的材質和獨特的制作方法創造的一種樂器和演繹方式,它集樂器、樂曲、唱詞、彈唱、舞蹈、展演等物質文化和精神文化于一體,積淀著豐富和深厚的歷史文化內涵,體現著壯族富有特色的文化成就,深深地影響著壯族的信仰意識、價值觀念、民族心理和民族性格,是壯族優秀傳統文化的突出代表,是展示和演繹壯族文化藝術的重要平臺。
壯族天琴文化是由各種文化要素構成的一個文化體系,它由物質性、行為性和觀念性文化三大要素構成。
(1)物質文化:這是天琴文化的物質載體和外在表現形式,是人們使用特定的物質材料和制作工藝制成的、具有可視、可感和可觸的外顯性文化,是壯族人民創造的天琴文化成果的具體體現。其要素包括天琴體、琴弦、銅鈴、銅串環等配套樂器及經書、樂曲、唱詞等,天琴彈唱活動使用的法器以及相關的祭器和禮器等。在這些顯性的物質載體中,蘊含著極為豐富深刻的文化內涵與外延,具有獨特的壯族樂器藝術風格及文化特征。
(2)行為文化:主要包含人們對天琴的創作或制作方式、彈唱行為、信仰與崇拜行為三個方面。它是天琴文化體系的內層結構,也是天琴文化的創造手段和形成與實現過程。其要素包括天琴樂器的制作工藝和傳承,天琴神話及傳承,天琴信仰及其崇拜儀式,天琴彈唱使用的經書的構思與創作,喃唱曲調的編排和語言的組織及其口傳文化,天琴彈唱行為、天琴舞蹈的創作與展演,天琴彈唱的教授與傳習方式等。在天琴文化的實現過程中,這每一個環節都體現著壯族不懈地探索、認知、創造與追求,凝聚著壯族人民的智慧和創造精神。
(3)觀念文化:指天琴文化的創造和發展過程中產生的各種思想觀念,包括自然觀念、價值觀念、宗教觀念、民俗觀念、審美觀念以及人生觀、文化心理等。觀念文化是天琴文化的深層結構,也是天琴文化發展與創新的內在動力。這些觀念使得天琴文化得以不斷地發展、傳承、傳播與升華,顯示出鮮明的壯族特色和時代特征。
以上三個文化層面,構成了壯族以天琴為載體,以彈唱方法、技巧、制作工藝及相關的儀式、信仰習俗為重要內容的文化系列。三者雖然層次不同,其表現形式及文化內涵也各不相同,但彼此相輔相成,有著密切的內在聯系。正是這些物質性、行為性和觀念性文化要素,共同構成了一個完整的天琴文化體系。
天琴文化作為壯族傳統文化體系中獨具特色的代表之一,融物質文化和精神文化于一體,其中蘊含和積淀著豐富的哲學、宗教、民俗、藝術和審美內涵,千百年來深深地影響著壯族人民的生活方式、民俗風情、心理特征、審美情趣和價值取向。深入研究和全面揭示天琴的文化內涵,有利于全面、深入地了解其文化特征、功能和價值。
(一)天琴文化的哲學內涵
壯族奉行的哲學思想的核心是“公母”觀,即天公地母,認為世界萬物皆由公母相配構成,由公母相衍相生。這是壯族從類比思維出發,從人類自身推衍及自然萬物。認為人類由男女相配繁衍兒女,于是由此推衍其他,包括自然萬物亦由公母(即雌雄)相生相配而衍生和傳承,使得世界生生不息,充滿生機。即使是壯族民間使用的銅鼓,亦有公母之分,公鼓與母鼓相配,敲擊才有靈性。壯族的公母觀與中原漢族的“陰陽”哲學觀及“天人合一”哲學觀有異曲同工之特性。同時還認為,世界是由天、地(人)、水三大要素或層面構成,人類頂天、立地、倚水而生,只有三者的和諧,才能共生共榮。只是壯族先民持有此等觀念而未加闡發而已,而是由當今學者總結歸納與闡釋,并且通常借用漢族的“天人合一”來闡發,其實內涵的原理是相似或相通的。天琴是以“公母相生”或“天人合一”、“順天宜人”為核心構成的“天樂”,蘊含“公母相生”或“天人合一”的古典哲學思想,反映人與自然和諧共存的人文精神。古人對于“天”的解釋主要有兩種,一種觀點認為:(1)天是可以與人發生感應關系的存在;(2)天是賦予人以吉兇禍福的存在;(3)天是人們敬畏、事奉的對象;(4)天是主宰人、特別是主宰王朝命運的存在(天命之天);(5)天是賦予人仁義禮智本性的存在。另一種觀點認為“天”就是“自然”的代表。“天人合一”有兩層意思:一是天人一致,宇宙自然是大天地,人則是一個小天地。二是天人相應,或天人相通,是說人和自然在本質上是相通的,故一切人事均應順乎自然規律,達到人與自然和諧。④
“公母相生”或“天人合一”的思想觀念肯定人與自然的統一性,反映在音樂上即是“自然音樂觀”,將音樂視為天地、自然的產物,體現人與自然的和諧,并認為音樂可以影響天地自然,人們藉此可以使陰陽調和或風調雨順,產生所謂的“天人感應”。
從天琴產生的民間傳說和神話故事,以及最初使用于祭天儀式的情況不難看出,“自然音樂觀”和“天人感應”的存在:
傳說很早以前,在十萬大山南麓的壯族偏人山寨里,有一對非常要好的青年人,男的叫農端,女的叫農亞,兩人經常結伴上山砍柴。有一天,兩人在一個巖洞口聽到洞中傳來悅耳的“叮咚”之聲,循聲而入看見一個水潭,上面巖壁中滲出的許多小水珠正向潭中滴落。他倆聽著這美妙動人的音樂,頓覺心曠神怡、耳聰目明。他倆想把這神奇的聲音帶回山寨去,讓鄉親們一起來分享。于是二人在山中找來一個葫蘆殼、一根木桿,將木桿插進葫蘆里,繃上野藤的細絲條,果然彈出了“鼎叮”之聲,恰似“叮咚”的山泉之音。山寨里的人們聽了無不拍手稱贊,一位長者還以發音把它叫作“鼎叮”。鄉親們照樣學做起來,鼎叮很快盛行全寨。琴聲傳到天上,玉皇大帝派天使下凡將農端、農亞召去,他倆在天上成了歌仙,終日給玉皇大帝彈琴唱歌,難得下凡。為消除鄉親們的思念,每年正月初一到十五,趁天門開啟之時,他倆便趕回凡間與鄉親們聚會歌舞。平時村人有事相求,也焚香請他們下來歌舞一番。這種活動后來成為固定形式,定名為“天”。而鼎叮又是“天”這種活動中不可缺少的唯一樂器,由是稱之“天琴”。⑤
可見,天琴是模仿和表現自然之音、宇宙之和的樂器,天琴音樂被譽為“天籟玄音”,隱含天然、天成之意。天琴的“天”也指“天婆”(巫婆)進行的一種宗教活動,稱為“做天”,意在祈求神仙保佑平安,消災除難,預兆豐年,人丁繁衍。“做天”又分為“彈天”、“唱天”和“跳天”三種形式,以祭天求福為主,活動范圍相當廣泛,涉及壯族幾乎所有生產生活領域。這些活動雖然帶有神秘的色彩,但它強調人與自然的統一,認為人與自然不應該相互隔絕相互敵對,而是能夠通過天琴等媒介達到彼此互相滲透、和諧統一的,反映了壯族先民對天地、自然的依戀和順天時、從自然的文化心理。
(二)天琴文化的宗教內涵
宗教是界定文明的一個主要特征,正如克里斯托弗·道森所說,“偉大的宗教是偉大的文明賴以建立的基礎。”⑥英國的愛德華、畢泰勒以豐富的民族學和宗教學的資料為基礎,提出了舉世公認的萬物有靈論,并斷言萬物有靈論的崇拜是一切宗教的源泉。在這基礎上,英國的弗雷澤提出“巫術論”、“巫力論”,認為巫術應先于“萬物有靈論”而作為宗教的起源。原始人相信巫術可以操控自然力,并運用它來崇拜祖先,祈求多神保佑,于是產生了巫舞、巫樂。
天琴及天琴文化是壯族及其先民面臨天災人禍而祈求上蒼庇護的前提下產生的,與當地的民間宗教信仰活動有著密切的關系。其使用范圍相當廣泛,如生產上的求雨、趕邪魔、安龍,生活上的蓋新房、搬新家、做壽、過生日、添糧、送雞鬼、封村、帶花入房、送火鬼,學習上的安師、出師,婚姻上的過油和做相好,喪葬上的做喪、做“坊”,生育上的求花、飲“密”水、安花、拜認契爺(干爺)等。從天琴本身、天琴彈唱使用的經書、喃唱語言、演奏曲調及天琴的使用目的、使用法具等方面來看,天琴文化帶有原始宗教色彩,集道教文化、佛教文化和巫文化于一體,并以巫文化為主,具有豐富的宗教內涵,具體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1)天琴本身被認為是神靈頒發給天琴藝人的法器,是溝通神與人的圣物,能把民眾的愿望傳達給上天,求得天神的庇佑,所以天琴又被親切而敬畏地稱為“佛琴”。天琴藝人不能殺生,不能為惡,也不能吃狗肉或遵循其它飲食規定,與佛教的相關戒律有很多相似之處。且都有其道教法號,必須遵守“十戒”的戒規。
(2)流傳下來的天琴喃唱詩經內容涵蓋了壯族生活習俗的各個方面。這些經書以巫經為基礎,融入道教和佛教經書的一些內容,但又不同于純粹的佛經、道經和巫經,具有壯民族原生態的特色。
(3)天琴彈唱活動又稱為“做天”,其主要目的是祈福禳災和酬神,即向天求風調雨順、五谷豐登,向神求人壽安康、六畜興旺。這些活動表現為一套完整和程式化的宗教儀式,儀式主持者往往虔誠謨拜,禱天祈神,以天琴為媒介,通過連串喃唱和舞蹈動作來完成溝通人神的任務,表達了壯族先民敬天畏天的情緒,極富深沉內蘊和宗教色彩。
(4)天琴彈唱活動使用的法具主要是一把天琴、一個銅鈴、一串掛于腳趾的銅串環,結合了佛教活動使用樂器法具和巫使用鈴鐺、銅串環的特點。
(5)天琴彈唱活動使用的法印為“玉皇印”,與巫相同,信奉的神也多為道教的玉皇大帝。
(6)天琴彈唱曲調輕快而帶有濃厚的神秘感,兼具佛演唱的低沉基調和巫演唱的輕快曲調。⑦
(三)天琴文化的民俗內涵
天琴產生之初主要用于祭天祈禱等法事活動,久之,天琴因其曲調節奏明快、輕盈跳躍,音色清脆、優美動聽而深受壯族群眾喜愛,其文化身份從“神器”變成了“樂器”,逐漸融入壯族群眾的日常生活中,在逢年過節、慶祝豐收、談情說愛、婚喪嫁娶等場合發揮重要作用,成為人際交流和社會交往的物化媒介。
在龍州一帶,天琴用于紀念民族英烈的活動中。這里很多地方都為東漢忠烈馬援等民族英雄建有祠廟,每年有固定紀念日。屆時,人們自發地穿著以紅色為主的服飾,向英靈敬獻各種供品,表達緬懷之情。人們有的手持樂器演奏,有的歌舞翩翩,天琴則是樂隊中唯一的主奏樂器。⑧
天琴彈唱還具有象征幸福愛情與家庭和睦的民俗內涵,常用于“放燕”(即對唱情歌)、歡會“情依”(情人、愛侶)和尋求配偶等娛樂和社交活動中。“放燕”有時表現為固定時間的歌圩,盛裝的青年男女在歌場上以歌傳情,以琴達意,唱到興起之時,會拿起天琴邊彈邊唱邊舞。尤其是在儂侗節、歌坡節、阿寶節、四月十三觀音誕等壯族傳統民俗節日上,彈天琴唱天謠跳天舞更是必不可少。
龍州壯族獨特的傳統民俗節日儂峒節,以天琴彈唱而成為邊境一帶最熱鬧、最隆重和聞名遐邇的節日,每年正月初一到十五都會吸引附近村屯的群眾及越南的傣族參加。近年來隨著天琴名聲的遠播,一些來自南寧、日本的國內外游客或學者紛紛慕名而來。節日期間,青年男女常借助對歌和天琴彈唱來表達愛意和進行社交。青年男女通常在參加各種娛樂活動后,便相互邀請朋友到家里聚會,父母會準備好豐盛的菜肴款待子女們邀請來的朋友,其中不乏越南朋友。如果女兒邀請來的是女伴,家里就會邀請幾個男子到家里彈琴唱歌;如果兒子邀請來的是男伴,也會邀請幾個女子來家里彈琴唱歌,歌詞以傣(越)語喃唱,用字為喃字,也有些用漢字來標傣音。青年男女往往通宵彈奏天琴、吟唱情歌,直到次日早飯后才依依不舍地道別,表達了青年男女之間追求幸福愛情的執著與熱情。
防城港市防城區垌中鄉板典村組織的“阿寶節”活動中,每年都舉行盛大的對歌、歡舞、賽大陀螺等傳統節目,不僅壯族群眾興高采烈地參加,還有二國、三省、四縣(即中國、越南;廣東、廣西、越南廣寧省;防城、上思、寧明縣以及越南廣寧省平察縣)的數千人前來助興。青年男女們抓住節日時機,在對歌中尋覓情人,首先用歌聲互相問候、祝賀,并互對名姓、身世;進而通過對歌相互考察才能,表達愛慕之情;兩人道別時也要用歌聲相送、勉勵。當對歌達到高潮時,青年男女便拿起天琴邊彈、邊唱、邊舞,盡情歡樂。天琴既是歌唱的伴奏樂器,又是舞蹈的道具。這種活動有時要持續幾晝夜。
近年來,天琴從民間娛樂逐步走向現代舞臺。隨著天琴表演在2003年11月第五屆南寧國際民歌藝術節“東南亞風情夜”晚會上的驚艷亮相,在經歷了器具改良、新曲創作、規格統一、演唱形式和風格多樣化等文化重組,以及精英挖掘、官方組織、藝術包裝、宣傳推介、教育傳承等一系列產業運作之后,借助國際化的民歌藝術活動等平臺的推介,天琴文化逐漸贏得了外界的普遍認同。天琴的可展演性日益凸顯,并產生了良好的經濟和社會效益,其民俗內涵由傳統意義上的紀念先烈、象征幸福愛情與家庭和睦,上升為象征民族團結與社會和諧,使古老的民族傳統文化煥發出新的活力。
(四)天琴文化的審美內涵
歷代壯族人民奉天琴為神明的美神,相伴壯族人民在歷史長河中行進,在美中尋求快樂與光明。天琴文化作為一種特殊的社會意識形態,它來自壯鄉現實美的反映,是壯族人民社會生活的寫照,也是創造藝術美的精神作品,成為欣賞者和廣大觀眾的審美對象。天琴把對社會獨特的審美認識和審美評價傳達給觀眾,在欣賞的同時感悟到生活的真諦,獲得美的享受,受到審美教育。天琴文化的審美內涵體現于演奏形式之美、表現情感之美和深入意境之美三個方面,具有鮮明的技巧性、情感性和藝術性特征。
演奏形式之美。天琴的演奏形式分為“彈天”、“唱天”和“跳天”三種。
“彈天”指的是天琴的獨奏形式。“彈天”即天琴獨奏。演奏天琴時,可以采取坐奏或立奏兩種姿勢,還可以邊彈邊跳。技法上可彈單音或雙音,演奏打音、頓音、滑音很有特色,表現力極為豐富,時而強勁有力,時而歡快活潑,時而簡潔明快,時而輕盈跳躍。獨奏中有大跳的換把動作,常運用上下滑音,節奏鮮明,曲調輕松活潑,委婉動聽。往往“天”的活動都從彈天開始,它有一定的程式和固定的曲牌。代表性的獨奏曲有《邀仙曲》、《逗天曲》、《解悶曲》、《歡樂曲》、《舞曲》等。大都輕快跳躍,節奏鮮明,給人以輕松愉悅感。
“唱天”—天琴的合奏形式,也是主要的演奏形式。“唱天”就是用天琴伴奏,演唱各種山歌或敘事歌的活動,伴奏時換把較少。分為“獨天”和“對天”兩種,其中,一人自彈自唱,或一人伴奏,一人獨唱稱為“獨天”,兩個以上彈琴對唱稱為“對天”。“獨天”既有敘事性,亦有抒情性,以祭祀方面的內容為主;“對天”帶有斗智、競賽性質,用以相互問候,乃至傾吐愛情等等。這當中,唱與彈的結合很奇特,雖然節奏、節拍、速度都不相同,但結合得很融洽,演奏者還可在腳踝處掛上一串小銅鈴,合著樂曲的節拍抖響,唱、弦、鈴三者兼顧,使“唱天”更富有地方特色。代表性的唱天曲有《唱天謠》、《開場曲》、《唱牛》、《四季》、《好年景》等,其中,尤以《唱天謠》最負盛名。2003年11月8日,在南寧國際民歌藝術節“東南亞風情夜”晚會上,來自龍州的壯族天琴女子演唱組合表演獨具特色的壯族民歌《唱天謠》,13位青春靚麗的少女身著黑壯長袍,手持天琴、腳系銅鈴,玉指輕彈、深情演唱,琴鈴合鳴、歌聲婉轉,有如天籟之音。這種古老的原生態器樂與聲樂融合在一起的藝術美感,不僅讓在場的中外各族觀眾耳目一新,還引起各界人士廣泛關注。
“跳天”—天琴的歌舞伴奏形式。“跳天”即天琴舞,是表演者邊彈琴、邊唱歌、邊跳舞的一種綜合性藝術形式。這種形式多為群眾性的娛樂活動,一般在節日、慶豐收、婚娶喜慶等場合進行,人數眾多,場面浩大,氣氛活躍。
表現情感之美。《禮記·樂記》記載“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動,物使之然也。”“凡音者,生人心者也,情動于中,故形于聲,聲成文,謂之音。”⑨可見,音樂是表達情感的藝術,旨在表現人的內心世界和精神狀態。天琴藝術家將創作靈感與傳統、現代、民間音樂演奏技術巧妙地結合使之發出新的絢麗,通過音調高低和節拍快慢,賦予天琴喜怒哀樂,影響著人們的情緒情感,將天琴外部形式美與內在美的理念發揮得淋漓盡致。時而莊嚴,時而輕松;時而低沉,時而高亢;時而婉約,時而歡快,讓欣賞者在情感交融中體會真美。在原生態基礎上挖掘整理出來的天琴彈奏樂曲《跑馬曲》,以圓潤輕快的琴聲和清脆激昂、整齊劃一的銅鈴聲及低沉歡快的歌聲匯成天籟之音,把欣賞者帶進撲朔迷離、如夢如幻的遙遠神秘的境界;流傳甚廣的古壯族民間樂曲《唱天謠》,叮咚作響的琴聲悠揚而富于節奏感,配以圓潤的唱聲,淳美的音質如林中鳴泉和山間溪流,自然、流暢、清新、明凈,使觀眾在聆聽天琴美妙之音的同時體會了美的韻味。此外,《漓水謠》、《慶豐收》、《儂侗歡歌》、《美女泉美女村》、《三月木棉滿坡開》、《天琴聲聲應妹心》、《壯家妹》、《彈起天琴唱壯歌》、《八達嶺上彈天琴》等具有濃郁壯族特色的天琴彈唱樂曲,把壯鄉兒女對天祈福、慶祝豐收、歌唱美好生活的情感融匯其中,使壯鄉風情和文化底蘊得以完美體現。
意境之美。意境是情感的升華,是深層次的內涵,是最高境界的美,滲透著“抱樸含真”的美學追求,令欣賞者產生美的愉悅、心靈的慰籍、豐富的想象、深深的共鳴和情感的升華,引導欣賞者心靈步入內在的精神領域。天琴文化的美韻,除了體現于基本的演奏形式與技法之外,還體現在很多非技法性因素,如對天琴文化的理解、對天琴詞曲的感受、人生的感悟、藝術的審美修養等方面。天琴不僅僅是一件日常的壯族娛樂樂器,更多的是壯族文化樂教的一部分,天琴藝術蘊含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美,這種無言之美乃深入意境之美,即所謂的意韻。“意韻”強調以人為本、以器為用、以樂度心的意識,更是一種人生的情感體驗,一種思想的頓悟。通過天琴節奏的起伏、強弱、虛實、遲速等變化,體現了天琴文化內在生命力的節奏與律動。曲調悠揚的天琴旋律令人深入“天、地、人”合一的自然意境,倘佯于壯鄉秀美壯麗的風景中,無限回味純樸濃郁的民風民情民俗,充分體驗高于物質利欲生活的情感世界。由此可見,天琴藝術不但能滿足人們精神與心靈上的需求、給人以美的享受,同時還能提高想象和創造能力,表現出人類心靈之美的情趣,進一步增加了天琴的文化價值。
正因為天琴文化蘊含著豐富的內涵,才使它成為壯族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隨著天琴文化的發展與演變,新的內涵將不斷被賦予,天琴文化的藝術價值進一步凸顯。但與此同時,隱藏于天琴文化背后的經濟價值也日益顯現,由于天琴商業演出化和趨利化日漸嚴重,琴聲中的不和諧音調,使天琴藝術越來越向純粹的娛樂和獲利工具轉化,從而導致人們側重于把天琴當作實用價值之源,而忽略其文化價值,這將對天琴文化的發展造成不利的影響。鑒于此,關注天琴文化內涵的全面性和豐富性,有助于深入分析天琴文化,遵循其發展的客觀規律,平衡而最大化地發揮它的雙重價值。因此本文對天琴文化內涵進行發掘的意義,不僅僅在于發現天琴文化內涵的豐富性,而是以此為契機,警示人們要以科學的態度、可持續發展的觀點正確看待天琴文化,在關注天琴實用價值的同時,更多地關注天琴的文化價值,全面詮釋天琴文化。對哲學和宗教內涵的詮釋,可以恢復人對自然的某種虔誠和敬畏的心態,從而遵循自然規律的變化;對民俗內涵的詮釋,有助于人們進一步了解壯族傳統風俗習慣,以建設性的態度正確對待民族傳統文化;對審美內涵的詮釋,可以借助天琴藝術的手段將壯族文化的奇妙和美展現出來,令人陶醉于天琴藝術創造的獨特的審美境界中,培養和諧愉悅、超乎功利的審美情調。
基于以上認識,我們必須以辨證的態度對待天琴這一歷史文化和傳統民俗。既要剔除天琴文化巫崇拜習俗中非科學因素,避免傳承和發展中盲目追求經濟利益的做法,又要有效地繼承其中的優秀成分,并發揚光大。全面、準確地理解天琴文化的豐富內涵,對于我們在傳承和發展天琴文化過程中辨證地處理好經濟效益與社會效益的關系以及其潛在的矛盾關系,讓社會效益更好地凸現出來,具有積極的現實意義。同時,這將對繼承和弘揚天琴文化這一壯族優秀文化遺產,積極推進壯族優秀文化的創新和發展具有深遠的影響。
注釋:
①王炳紳修,黎申產纂.《寧明州志·下卷》P27.民國三年(公元1914年)鉛印光緒九年(1883年)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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⑥轉引自:【美】塞繆爾·亨廷頓著,周琪、劉緋等譯.文明的沖突與世界秩序的重建(修訂版)[M].北京:新華出版社, 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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⑧唐華清,李家壽.中越邊境世居壯民族傳統文化在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中的摒棄問題初探——以廣西邊境重鎮龍州縣為例[J].消費導刊·學術要論,200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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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覃彩鑾〕
The Art Brightness of Folk Deity Instrument——PartⅠof studies on the Zhuang’s culture of Tianqin plucked instrument
L iYan
Tianqin plucked instrument,one of the traditional musical instrument with unique feature in the southern Guangxi,has stepped from the folk altar to the modern art hall,and has been progressed into a florid culture artwork famous to the whole country.W ith profound connotation of philosophy,religion, folk and taste,the Zhuang’s culture of Tianqin plucked instrument is explained systematically based on material culture,behavior culture and conceptional culture,which will play a significant and far-reaching influence on inheriting,protecting and promoting the Zhuang’s superior intangible culture,aswell advancing the innovation and development of the Zhuang’s superior intangible culture.
the zhuang’s nationality;culture of Tianqin plucked instrument;definition;system; connotation
C95
A
1004-454X(2010)04-0102-007
*本文系廣西哲學社會科學規劃課題(編號:08CMZ002)階段研究成果。
【作 者】李妍,廣西民族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員。南寧,530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