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中國將完成第一次現代化,達到發達國家1 960年的平均水平。上世紀60年代的工業化國家是什么樣的狀態?這個狀態是我們渴望的嗎?現代化的含義究竟是什么?它是社會發展的唯一目標嗎?
現代化世界是什么樣子的?曾經,“現代化”顯得那么神奇,那么遙遠。
1月30日,中國科學院現代化研究中心發布的第十部《中國現代化報告2010》宣布:現代化并不遙遠,再過10年,中國將完成第一次現代化。現代化也并不神奇,所謂現代化國家是有10條可量化的標準可循的,包括4個經濟指標,4個社會指標,以及2個知識指標。
現代化研究中心主任、研究員何傳啟稱,在2∞6年,中國就已有6項指標合格,不合格的分別是人均國民收入、農業勞動力比例、服務業增加值比例和城市人口比例。按照1990~2005年或1980~2005年中國現代化指數的年均增長率測算,到2020年中國有望完成第一次現代化。
現代化沒有想象中的那么豐富多彩。根據各種量化計算,國人憧憬了許久的現代化相當于工業化國家在1960年的平均水平:人均國民生產總值達3000美元以上(由于通貨膨脹,1960年的3000美元相當于現在的7800美元左右),農業產值在國民生產總值中占15%,第三產業在國民生產總值中占45%以上,非農業就業人口在總就業人口中占70%以上,受過文化基礎教育的人口在總人口占80%以上,適齡青年接受高等教育的人數占15%,城市人口占總人口的50%以上,平均每個醫生服務的病人人次在100以下,平均預期壽命70歲,人口自然增長率在1%以上。
《世界博覽》走訪了幾位來自“工業化國家”的朋友,并分享了他們對上世紀60年代的記憶。這些外國朋友分別來自美國、荷蘭、德國和意大利。由于生活的環境和所處年齡階段的不同,這幾位朋友對于60年代的記憶也不盡相同。但我們還是可以通過他們的表述提取出屬于現代化的幾個關鍵詞,希望在《中國現代化報告20109的數字化全景掃描之外,為讀者提供一些關于現代化國家的具象而感性的認識。
繁榮 進步 開放
“那年代找工作根本不成問題,我還沒聽過有哪個年輕人找不到工作的。要到80年代,我才開始聽說‘失業’這個詞,” 來自荷蘭艾恩德霍芬市的布魯克林太太這樣形容她所經歷的60年代。
也許你沒聽過艾恩德霍芬市,但你一定不會不知道飛利浦公司。這家著名的跨國公司正是來自艾恩德霍芬,在20世紀60年代的經濟繁榮期為這個城市提供了源源不斷的工作機會?!澳悄甏⒉皇呛芏嗳巳ド洗髮W,除非你要做醫生或律師,一般的工作高中畢業生就能勝任。好像工作永遠在那等著你,如果你上午從一家公司辭職出來,幾乎是當天下午你就能找到另一份工作,”布魯克林太太說。
來自產業工人家庭的她在60年代度過了美好的青春歲月:“那時候工人的日子很舒服,每周上六天班,每天八小時,工資足夠養活一大家子。工會已經很強大了,為工人爭取到很多福利,生活的壓力并不大?!? 但是,很多工人卻愿意在工作之余找到第二份工作。經濟的繁榮帶來了商品的豐富,同時也提高了人們的消費沖動?!澳菚r候有很多新鮮東西,為了買這些東西很多人愿意再打一份工,”布魯克林太太說。
飛利浦公司不但為這個城市提供了豐富的就業機會,也給了當地居民使用國貨的自豪?!澳莻€時候也有一些舶來貨了,但沒人愿意買進口商品,因為荷蘭產品的耐用性是別的國家的產品不能比的。進口的東西都是一些廉價的劣質產品,比如日本產品都不受歡迎,”布魯克林太太不無驕傲地說。
大西洋另一端的美國,同樣享受著經濟的繁榮和生活質量的提高。
1961年,四十幾歲的比爾已經完成了碩士學位并有了幾年的英文教師經驗,他與兩個朋友放棄了在佛羅里達州的教師工作,來到美國航天局在克納瑞島的基地為航天局子弟開辦學校。在整個60年代,比爾的大部分時間遠離美國本土,只有假期才偶爾回到本土探親訪友。
“每次回來都可以感到一些變化。1961年的時候,像杰克森(佛羅里達州北部的城市)這樣的地方高樓很少,除了幾條主要道路,大部分是土路沒有鋪過瀝青。我1968年結束NASA的工作回來時,每條公路都是瀝青路面了,“將近90歲的比爾回憶道,“1961年的時候電視并不普遍,我和我的同屋有一個,小得像鴿子籠似的。我們幾乎不打開,因為沒有什么可看的節目??墒钱斘覀?968年回來的時候,電視已經成了大部分家庭的重要娛樂。”
而最讓這位做了一輩子教師的老人高興的是,大學教育成了越來越多年輕人的選擇:“我上學的年代,一個中產階級家庭頂多也就能供養一個大學生,如果有好幾個孩子,往往只有最大的孩子能上大學??墒?0年代,越來越多的家庭可以送孩子去大學了。這是個好變化,提高了整個社會的文化素質。盡管60年代有這樣那樣的不好,我還是要說那是個進步的時代?!?br/> 除了物質享受的豐富和社會福利的進步,社會風氣也在逐步變化。在采訪中比爾多次用到一個詞——正常。在他看來,二戰以后美國社會過了一段很正常的日子,正常的生活,正常的娛樂,而60年代是一個偏離“正?!钡哪甏喝藗兊闹b風格在變化。大學學生不再拘泥于西服領帶的傳統,很多嬉皮士出現在街頭;年輕人喜歡跳舞,但他們早就摒棄了比爾熟悉的彬彬有禮的交際舞,而改跳狂熱的迪斯科;一種很難被他理解的叫做搖滾的音樂風靡開來。
60年代正值青春年少的布魯克林太太把這種對“正?!钡钠x稱作“解放”。她向記者形容道,灰色的50年代過去了,60年代的服裝豐富多彩,街上什么著裝風格都有。音樂把人們分成兩群:聽傳統經典的人和聽甲殼蟲樂隊的人。音樂越活潑,服裝越多樣;服裝的多姿多彩又呼應著音樂的豐富多樣。60年代是屬于年輕人的美好時光。
舒適 愉快 狂歡
“現代化對于我來說首先是提供了舒適,”比爾說,“那個時候私家車已經相當普遍了,但是交通擁堵還沒出現。佛羅里達的氣候很好,每個周末,我們幾個朋友就會開著車去海邊玩。舒適不僅僅是物質上的概念,還有精神上的。那個年代我沒有多少生活壓力,我可以享受生活。現在的年輕人壓力大,一門心思都在賺錢上了。”
來自夏威夷的詹姆士·楊用“平靜”一詞來形容他經歷的60年代:“當時我在上大學,那時候學生運動是很多的,但我是學自然科學的,整天扎在實驗室里,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我覺得那段時間我過得挺平靜,因為上學我還爭取到了豁免入伍服役的福利?!?br/> 在詹姆士的回憶里,盡管外界政治風云變幻,家庭價值在60年代并沒有被摧毀,至少于他而言家庭生活還是十分幸福平靜?!拔颐總€假期都會從美國本土飛回夏威夷看爸爸媽媽。那時候生活很舒適,洗衣機、冰箱、收音機、電視,基本的家用電器都有了。特別是電視,那時候的電視節目都是設計出來給全家人一起看的,你能看到簡單的價值觀,新聞要說事實,電視節目要宣揚善良、社會責任感和家庭責任,沒有謊言、色情、暴力?!?br/> 這種愉快的氣氛同樣彌漫在大西洋另一邊的荷蘭。據布魯克林太太回憶,家庭、社區依舊是重要的社會單位:“每個周六都是一個家庭聚會,上班、上學的都回來,大家一起圍著電視,其實也沒什么電視節目可看。鄰居們很和善,互相都認識,吃過晚飯后,大家常常站在街上聊天。年輕人有很多社交的方式,比如去舞蹈學校。那個時候在荷蘭,年輕人還不大去迪斯科之類的地方,少男少女們都是在舞蹈學校認識并交往的?!?br/> 對于布魯克林太太來說,60年代的愉悅與舒適里最大的狂歡是甲殼蟲樂隊的到來:“那是我印象里60年代最重要的事件。甲殼蟲樂隊到了荷蘭,所有人都瘋狂了。無論他們走到哪都有里三層外三層的,圍觀人群,人們歇斯底里地叫著樂隊的名字。說實在的,在那之前年輕的我還不知道,人可以瘋狂到這個地步。”
而對于來自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的凱羅斯先生來說,60年代本身就是一場持續的狂歡。
凱羅斯生長在一戶墨西哥移民家庭,他的祖輩為了逃避墨西哥的內亂來到美國。信奉天主教的父母辛勤工作,希望年輕的凱羅斯像他的爺爺一樣成為一名工程師,以便使這個家庭重新回到中產階級行列。然而母語為西班牙語的他,受英文成績的限制,并沒能夠順利進入UCLA(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工程系。
“我原本是很中規中矩的,一邊在UCLA的信件收發處工作,一邊在社區學校學習。但那個年代誘惑很多。很快我就喜歡上了賽馬,我開始夢想做個賽馬手。我花了很多時間和錢去學騎馬,我也賭馬,開始的時候贏,后來就開始輸錢。大學沒心思考了,信件收發室看我無心工作也不再和我續約了?!? 凱羅斯講述著他在60年代美好而荒唐的生活,“不過有什么關系呢?那年代到處是工作。”
凱羅斯很快就找到了美國聯合航空公司在洛杉磯機場地勤的工作,他的興趣也就從賽馬轉移到了旅行。當時航空公司的員工福利很好,工作人員花十幾塊錢就能飛一趟歐洲。凱羅斯開始周游世界,嘗遍了各國的美酒,交遍了各國的女朋友。
“我認識的很多年輕人都是這樣過日子的。每個餐廳都有音樂播放機,放幾個銀幣就可以聽歌,我們隨著音樂跳舞,甚至站在桌子上跳。我們總是喝醉,不知道自己是在哪個姑娘的床上醒來,”說到年輕時的瘋狂,凱羅斯干笑了兩聲。
那個人人都有工作的年代,美國青年的人生中最大的威脅是服兵役。
“我故意在高中多呆了一年,因為那時候正在打朝鮮戰爭。我害怕被征召入伍,只要我上學就可以豁免。我愛我的國家,可是誰能說自己不怕死呢?”凱羅斯解釋道,“我實在是夠幸運的,在韓戰結束那年入伍,在越戰剛開始就服役期滿了。軍隊要給我提干,我放棄了,那樣我就還要在軍隊呆三年,那就必然要去越南了。你知道有多少年輕人把尸體丟在了朝鮮或者越南嗎?”
在戰爭與死亡的恐懼中,誰又能怪罪這些年輕人的及時行樂呢?
反思 矛盾 反抗
翠尼先生生活在意大利的鄉村。與北美和西歐相比,意大利仍然處于農業社會。汽車剛剛走人家庭,大部分人還在依靠公共交通。電視這項在北美和西歐很普遍的家庭娛樂還沒有在意大利的鄉村普及,大部分人獲取信息和娛樂是依靠收音機。翠尼的父親是木匠,母親是裁縫,在自給自足的鄉村,過著相對富裕的生活,成為村里唯一幾家擁有洗衣機的家庭之
對翠尼而言,意大利的1960年代是個巨變的時代。工業化在城市愈演愈烈,越來越多年輕人選擇離開鄉村進入城市。西歐與美國的文化進入了意大利,那不勒斯文化漸漸失去了群眾基礎。流行音樂、流行服裝很大程度上受到美國和西歐的影響。一個富裕的中產階級漸漸形成,而這些人也成為美國商品及文化的追隨者和擁護者。
“我印象里的60年代分成兩部分,以68年為分界點。前半部分的關鍵詞是‘順從’,后半部分是‘革命’,68年之后在意大利有個新階層崛起了——學生階層”,翠尼告訴《世界博覽》,“學生比中產階級更善于反思,各種社會團體開始建立,他們反對地主階層的保守主義思想,他們要求更平等的社會機會,要求減少學費,減少公共交通的費用,等等。”
在歌德學院(中國)總院長米歇爾·阿克曼回憶下,60年代的德國也正處于一個反思期:“60年代是我從高中進入大學的年代,這是個社會運動很多的年代(比如1968年的學生運動),無論支持還是反對,幾乎所有的人都參與其中。當時,我是充滿“左傾”幻想的青年人,希望通過社會運動表達對父母和社會的的反抗。因為在二戰之后的20年里,整個德國處于一種壓抑和苦惱的氛圍之中,社會不允許也不愿意討論過去。人們對于二戰犯下的錯有一種回避。更愿意平庸地活著。青年人往往會追問父母,為什么當時不反抗,他們的反應就是假裝不知道或是真的不愿意談起。但是經過了1968年的社會運動,更多的德國人開始反思、關注公共話題、開始承擔共同責任?!?br/> 在歐洲大陸被左傾思潮的學生運動壟斷的時候,20世紀60年代的美國同樣是社會矛盾異常尖銳的年代。傳統的價值觀依舊占據著主流,而年輕人出于對二戰以來順從主義的反感,拉起了民權、反戰、反文化運動的序幕。
“當年電視普及的意義不亞于今天的網絡。當然,電視和網絡宣傳的是不一樣的價值觀,現在的新聞,不管網絡上的還是傳統媒體上的,都有造假的嫌疑,記者很會利用所謂事實來推進某種個人的政治觀點。60年代的電視新聞第一要求就是報道事實,假新聞是絕對不能被允許的。那時候電視在推動傳統的價值觀,事實、家庭。”在電視臺工作了幾十年的詹姆士這樣評論道。
但是,諷刺的是,設計來維護傳統家庭體系和傳統價值觀的電視,在60年代卻推動了反傳統的反戰運動。電視的普及使廣大的美國民眾有機會看到來自越南的視頻新聞,戰爭的殘酷激起了越來越多人的反感?!爱斘衣耦^在實驗室里工作的時候,外邊幾乎天天都在游行示威。我的一些同學為了不加入到這場他們無法認同的戰爭中去,甚至放棄了美國國籍,有的去了加拿大,有的去了瑞士。”詹姆士告訴記者。
“那是個矛盾沖突非常激烈的年代,保守勢力和反抗勢力都很強烈。比如在越戰問題上,支持方和反對方不斷發生沖突,”比爾認為“矛盾”一詞是屬于60年代的又一個關鍵詞, “這和現在大家對于阿富汗和伊拉克戰爭的矛盾態度不一樣,當年的矛盾不只是嘴上說說,很多時候有暴力沖突。我個人很同情那些從越南回來的孩子們,打仗又不是他們的主意,他們遵守國家的法律才去服兵役的。當他們傷痕累累地回家來,他們甚至被反戰人士謾罵、唾棄?,F在反對伊戰的人至少還會說:‘我們反對戰爭,但我們支持伊拉克戰場上的孩子們’,那個年代可沒這種柔情?!?br/> 比爾不能算是個保守主義者,他反對越戰,同情黑人,支持社會少數群體的民權運動,但比爾覺得很多年輕人的行為太偏激了,他們濫用了所謂的權利。“有一次我回到本土休假,和朋友去酒吧喝酒。一群黑人小伙子走了進來,很不禮貌地要求我們讓座。民權運動給了他們很多驕傲,有些黑人孩子用這種頤指氣使來表現他們爭取到的權利,或者表現‘我不怕你們這些白人’。我站起來告訴他們,‘這種粗魯不會為你們爭取到尊重,要學會善用手里的權利’。那幾個男孩子愣愣地看著我,我知道他們沒明白我的意思。”
當記者提出“60年代最重要的事件是什么”的時候,三位美國朋友不約而同提到了一個名字——肯尼迪??夏岬峡偨y遇刺可能是那個年代左右兩派政治力量角逐的最血腥的爆發?!八麄冎\殺了他(肯尼迪)!謀殺了美國歷史上唯一的天主教總統!”凱羅斯表示,雖然他也在那個狂熱的年代荒唐過、享樂過,但他很高興那個狂熱的年代終于過去了。
然而,從沒有參與過這份瘋狂的,自詡為保守主義者的詹姆士卻有著和凱羅斯截然不同的看法:“當年,我鄙視嬉皮士,我不明白為什么我的很多同齡人要丟棄基督教的傳統。我不明白像我的父母一樣努力學習、努力工作有什么不對,所以我一直置身世外,沒有參加過學生運動。但是現在,我開始懷念那種理想主義的年代,那時候的年輕人比現在的年輕人可愛,他們期望社會的進步,并愿意親手去推動這種進步?,F在的大學生,太漠然,你問他理想是什么,他會毫不猶豫地告訴你——賺錢?!?br/>
實現現代化:中國差什么?
20世紀6 0年代,城市發展學家約翰·弗雷德曼已經在學界頗負盛名,并且開始籌建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建筑與規劃研究院。聽說《世界博覽》的采訪意圖,約翰并不打算分享他對于60年代的記憶,而是對這一說法提出了質疑:“我不認為有人可以代表‘平均水平’,像中國這樣大的國家計算‘平均水平’恐怕也不具有太大的現實意義。我不知道說中國在2020年能達到發達國家在i960年的平均水平這樣的結論是怎么得出來的,但我不認為美國的1960年和今天的中國有任何的可比性?!?br/> 概括而言,工業化國家的60年代,經濟繁榮,生活質量明顯提高,但同時也伴隨著轟轟烈烈的社會運動,是一個在經濟富庶之下民權意識覺醒的時代。今天的中國,無論在經濟環境上,還是在政治氛圍上,都有著很大的區別。
“中國的問題不是‘趕超’,而是找到自己的路,”弗雷德曼認為中國實行現代化的一大制約就是環境與能源問題,“50年前,美國不必面對全球氣候變暖和石油緊缺,而今天的中國不但要面對這些考驗,還有更緊要的問題,比如中國水資源的短缺和不平衡分布,這恐怕都會給中國的經濟政治發展遭成不小的壓力。更何況今天的全球化程度遠非50年前能比,每個國家不但要解決自己的問題,還不得不面對世界共同的問題?,F代化在今天的含義已經與半個世紀以前截然不同了。”
由于工作原因,詹姆士·楊曾經到過中國的很多地方,在他看來中國目前最大的問題是區域不平衡?!叭ツ晡胰チ速F州一些少數民族的地方,那里和我熟悉的北京、上海很不同,那是另一個世界。美國也有繁華的城市和相對僻靜的村莊,但村子里也有網絡和私家車,生活方式并不會和紐約有多大差別。可是貴州還完全留著幾百年前的生活方式,當然我并不認為這一定是不好的,但一個國家里貧富反差如此巨大,還是讓人很驚訝的。”
作為《中國現代化報告2010》的主要撰寫者之一,何傳啟也認為環境問題及貧富差距是中國發展中的重要問題,解決這些問題需要有適當的政策導向。
現代化過程存在“馬太效應”,富國越來越富,窮國越來越窮,欠發達國家相對貧困化。如果沒有重大國際政策創新,這種現象會繼續下去。在國家內部,現代化過程的貧富差距,從擴大到縮小,然后波動。這是由于強有力的國家收入分配的調節政策所造成的。市場經濟必然造成貧富分化,政府調節必然要縮小貧富差距。在國家內部,地區差距同樣是先擴大后縮小然后波動。其原因有兩個:人口流動,人往高處走;政府調節,轉移支付和收入調節等。正確地運用稅收調節、社會福利等手段,貧富差距是有希望不斷縮小的。
而經濟增長會帶來環境問題主要是傳統發展模式造成的。如果采用綠色發展道路,實行綠色工業化和綠色城市化,經濟增長與環境退化會逐步脫鉤,經濟增長帶來的環境壓力會下降。但是,由于增加了環境成本,經濟發展的總成本也會增加,對我國的經濟增長會有一定壓力。但從長期看,綠色發展道路雖然增加了環境成本,卻提高了資源利用效率,減少了污染治理的負擔,縮小中國與發達國家的環境質量差距。我國還是應該不計眼前的一些成本增加,堅持綠色發展道路,這樣中國大約在2030年前后能夠實現經濟增長與環境退化絕對脫鉤,實現經濟與環境雙贏。
何傳啟總結道,現代化是一種有副作用的文明進步,不同階段的副作用不同。第一次現代化的副作用包括環境污染、生態退化、貧富差距和周期性經濟危機等。第二次現代化的副作用包括信息鴻溝、網絡犯罪和國際風險等。上一個階段的副作用,可以成為下一個階段的工作重點;解決上一個階段的副作用,可以成為下一個階段文明進步的新方向。在現代化進程中,需要抑制和減少現代化的副作用,降低現代化的社會成本。
在目前,中國在2020年實現第一次現代化的挑戰主要有兩條:第一是人均國民收入指標。2008年中國人均國民收入約為3258美元,完成第一次現代化的2008年標準約為7814美元,兩者相差4556美元。第二是民主化指標。第一次現代化包括工業化、城市化和民主化等。要在2020年完成第一次現代化,中國民主化進程需要提速。
今天的中國經濟增長雖然依舊強勁,但卻要面對各種潛在的不確定因素。2008年以來的經濟衰退似乎并不能如預期般迅速結束;海外市場的需求不足已經對中國的外向型經濟造成一定程度的困擾。政府經濟刺激計劃目前雖然頗具成效,但由于國內居民消費力難見提升,眾多經濟學家還是對中國經濟的可持續性有所疑慮。
而對制度民主化和社會開放度的質疑也不乏其人。在采訪中,曾在中國做過英文教師的比爾就提出,中國的年輕人最缺乏的就是“選擇的自由”。除了受到傳統文化的限制以外,比爾覺得現在的一些制度,比如戶籍制度,在某種程度加大了自由選擇的成本。詹姆士也表示,在60年代的遺產中,他認為最有價值的是青年人對社會問題的關注和對個人自由的追求。他希望在中國的年輕人身上更多地看到這些特質。
現代化:是唯一標準嗎?
對于“現代化指數”這一社會發展的評價體系也有人提出異議。國內學者,例如原國家發改委宏觀經濟研究院劉福垣研究員認為目前的現代化指標體系是“領導時代潮流的國家在不同歷史階段上經濟社會各項事業發展成果的羅列”,一味追求這種指標的達標,只會使發展中國家陷入“達標運動”的怪圈而無法真正達到社會發展的目的。
他認為這些指標“基本上都是反映經濟實力、科技進步和富裕程度的量變指標,沒有明確劃時代標志和不同階段界限的質變指標”。劉福垣并不熱衷這種只反映現象不反映本質的達標運動,他認為“現代化”的本質應該是“生產方式的性質”。而我國的最大問題是城鄉二元,農業經濟與工業經濟的不諧調發展。而且,劉福垣認為制約農業現代化的不是生產力而是目前的分田到戶的生產制度。要把農業生產的負的剩余價值率提高到2020年目標的正10%,需要進行的恐怕是制度的改革。
而《世界博覽》的外國朋友們甚至否定了西方世界作為“現代化”標準的想法。歌德學院的院長米歇爾-阿克曼認為,以工業化國家20世紀60年的水平作為中國2020年的目標有其荒唐性:“這種說法的荒唐之處在于,它認為所有社會的發展走的是同一條路,任何一個社會的發展都可以從A到B,B到C。假設中國在2020年達到西方60年代的水平,但是中國下一步的發展會不會重復西方60年代之后的道路?”
阿克曼并不認為西方模式是個理想模式:“舉例來說,以一個城市里的汽車密度來說,中國何時能達到60年代的數字,這是可以計算的,但是達到了又意味著什么呢?真到了達到的那一天就晚了。付出的代價太大了,以現在的北京為例就可以知道,堵車、環境壓力實在太大了。
再舉一個社會層面的例子——醫療。德國的醫療保險比較完善,但是現在德國的醫療很成問題,一是太貴了,社會無法再承擔下去,而且找不到出路,美國也是一樣,二是醫療水平高到底意味著什么,現在德國政府40%的醫療根本不起作用。所以僅靠政府投入的數字不能說明問題,質量更為重要?!?br/> 在阿克曼看來,西方的現代化充滿偶然性,它有著社會發展的內在邏輯,不是按照計劃來發展的,所以也不可能成為衡量標準和模式,中國不可能參照西方的參數來考量自己的現代化。他認為中國人過度迷信“計劃”:“人們希望政府給出一個對于美好前途的許諾,但是這其實很幼稚,因為社會發展不是那么照本宣科、不是那么簡單的。可以說,現代化是一個很危險的過程,正是這樣,更需要知識分子對此有很深的反思?!?br/> 沒有上過大學的凱羅斯對“現代化”的反思更生動:“美國像個小孩子,這里闖闖,那里碰碰,犯了很多錯誤。中國是個智慧老人,她大可不必向一個小孩討教學習。她有一個更善于思考的腦袋,沒必要跟著小孩子去犯他犯過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