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爾·賽格貝克生活在斯德哥爾摩遠郊的小棚屋里,這個地區屬于瑞典的自然保護區。每天都有各種動物從他的門前走過,狼、麋鹿,黑熊……數不勝數。賽格貝克已經和外界的人類鮮有交往,因為人類發明的技術嚴重損害了他的身體。去年夏天,賽格貝克步行近百公里的路程,去拜訪一位久未謀面的朋友。在交談期間,朋友的電話鈴聲突然響起。接著,賽格貝克感到頭痛惡心,一會兒就完全失去了意識。
賽格貝克患的是一種名為電磁輻射過敏的病癥,這意味著如果受到諸如電腦、電視以及手機等家用電器發出的電磁輻射,身體就會產生劇烈的反應。常見的癥狀有皮膚灼燒、渾身麻木以及眩暈惡心、頭痛失眠以及意識不清等。
瑞典是世界上唯一將電磁輻射過敏癥歸于功能性障礙的國家,而賽格貝克的經歷對這個國家制定相關的政策具有極為重要的參考價值。據官方統計的數據顯示,瑞典的輻射過敏癥患者共計25萬余人。他們將享有專門的福利和權利,和其他殘疾人同等看待。如今,當地政府已經出資對輻射過敏癥患者的住處“消毒”:安裝金屬屏蔽網,對電磁輻射進行屏蔽。
輻射海
電磁場無處不在,我們時刻處在電磁輻射之中,要么是射頻輻射,要么是低頻輻射。前者主要由電臺、無線電話、電報天線、電視和收音機等轉播塔產生,而后者則由家用電器以及電線等產生。甚至,在心臟和大腦的活動下,人體也會產生十分微弱的電磁場。
約翰·博伊斯說,“人們整天都在電磁輻射的海洋里游走。”博伊斯是范德比爾特大學醫學院的教授、馬里蘭州國際流行病研究所的主管。大多數科學家認為,這種輻射是無害的。他們的論證邏輯是,電磁場的作用十分微弱,幾乎不能對人體健康產生影響,因此手機是無害的,且輻射過敏癥不會存在。
目前所知的研究結果中,唯一的共識是,非離子輻射對置于附近的機體組織有加熱效果。美國聯邦通信委員會對手機輻射強度有專門的衡量標準,稱為“特定吸收率”,即輻射強度必須在某個加熱強度之下。對于這些科學家來說,賽格貝克以及其他輻射過敏患者要么是誤診,要么就是純粹的虛構。
有些專家提出,諸如賽格貝克等患者得的是心理疾病,或者說他們的癥狀正好印證了“安慰劑效應”,也就是說某些屬于臆想的致病因素,確實導致了身體的疾病。
手機制造商對于這個問題的立場是清楚的。“經過同行評議的科學證據無可辯駁地顯示,無線設備不會對人體健康造成影響。”美國無線通信和互聯網協會副總裁約翰·沃爾斯如是說。對于這個論斷,相關的權威機構也給予了肯定。
“如果你查閱過生物學實驗性的研究資料,你會發現最確鑿的結論是,在手機和惡性腫瘤之間沒有必然的聯系。”博伊斯如是說。
然而在日常生活中,人們被暴露在各種各樣的輻射源中,手機、雷達、調頻廣播等電磁輻射應有盡有,而且電磁場時刻處在不斷變化中。由此導致的疊加效應對人體的影響到底如何,目前仍舊難以確定。
技術“詛咒”
賽格貝克曾經是一位出色的電子通信工程師,就職于瑞典愛立信電信公司的下屬艾利門特子公司,并在此工作了20多年。在此期間,賽格貝克帶領了一個工程師團隊,致力于某種電信系統的高級集成線路的研發。他使用了當時最為先進的電腦和電信設備,這些設備只有當時的愛立信公司和瑞典軍方才可享有使用權。正是在這個時候,賽格貝克從頭到腳都浸泡在了電磁輻射之中,它們來自于電腦、熒光燈以及設在辦公室窗戶外面的信號天線。
他回憶起第一次發病的情形——眩暈、惡心、頭痛、灼燒且皮膚產生斑點。在約20人組成的工作團隊里,除兩位正常之外,其余都曾經發生過類似的癥狀,他則較為嚴重。隨著時間的推移,賽格貝克的情況越來越嚴重,而如今,哪怕低空飛行的直升機所發出的雷達輻射,也足以引起他的過敏癥狀。
賽格貝克確信,是他辦公室里的電磁輻射和辦工桌上散發著“毒氣”的全新電腦,導致病癥的發生。“公司的醫生并不了解我的狀況。”他說。
阿格尼·弗雷德里克斯曾經是賽格貝克所在研究小組的主管。他介紹說,“員工們反映,最常見的癥狀就是臉部發熱,但是大家把這個歸因于當時所使用的電腦。不過,當賽格貝克的小組成員開始生病且其他小組的成員也報告出類似癥狀時,我們試圖找到問題的產生源頭,以便解決這個問題。因為在小組內部有很多人十分擔心。”
為此,領導層專門分配出新的辦公室,以便安置癥狀最為嚴重的員工。大概有6個人被安排在實施了電磁屏蔽“消毒”的房間進行辦公,而其他人員則被分散到不同的工作站,并規定在電腦屏幕前不得長時間逗留。由于沒有處理類似情況的經驗,對于所有人來說,這樣處理的方法能否見效,都是拿捏不準的。“我們并不是特殊情況”,弗雷德克里斯這樣回憶道。他發現同行也面臨類似的情況,雖然大家都清楚,但是其他公司的相關信息卻密不外露。
作為公司設計方面的骨干成員,賽格貝克受到愛立信上層的青睞,因此,在挽留賽格貝克方面,公司也做了很多工作。在20世紀90年代早期,公司在他的住處的周圍安裝了防護罩,以便使其免受輻射之苦。為了讓他在外出時候不受輻射,醫學專家還為其專門制作了抗電磁輻射外套,就像那些工程師們在接近信號塔以及高壓電線時所穿的防護衣一樣。公司甚至還改造了一輛沃爾沃轎車,以便其出行以及上下班。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90年代中期,手機信號塔在斯德哥爾摩附近搭建起來,這逼迫他不得不退回到叢林里面。
1993年,愛立信公司發布了一項聲明,將此事件稱為“辦公室過敏癥”,用以定性賽格貝克所在實驗室發生的事情。在聲明的前言部分,艾利門特公司的副總裁奧讓·馬特斯和行政主管道布約·約翰遜這樣寫道,“我們在工作環境中發生了一個新的問題,那就是辦公室過敏癥。在應對傳統職業病時,人們可以建立起一種因果關系來,從而對癥下藥。但是職業過敏癥顯然不在此列。自20世紀80年代艾利門特公司發生系列的類似病癥開始,我們至今沒有找到發病的真正原因。目前,我們將過敏癥視為公司發展的嚴重障礙……這逼迫著大家反思,我們是否正在遭受著現代技術的詛咒。”
1994年,愛立信公司關閉了賽格貝克所在的實驗室。1999年,公司解雇了賽格貝克。公司的發言人這樣說,“解雇的緣由是,他已經沒有能力完成其擔當的工作。”而賽格貝克在瑞典的勞動法庭對解雇進行了申訴,但是于事無補。而且,如果到醫療機構就醫,對賽格貝克來說也是不現實的,因為就醫往返的漫長路程、醫院里的各種電子儀器足以讓他昏迷不醒。
研究與爭議
尤爾卡·阿波格是瑞典一位電磁輻射研究方面的內科醫生,她參與了賽格貝克早期癥狀的治療。阿波格介紹說,“因為在人體細胞中,電磁活動時刻在發生著,因此毫無疑問地,病人的全部身心都會受到電磁輻射的影響。”
對于那些情況較輕的癥狀,阿波格建議在家中拆除所有無線設備,包括手機和無線電話以及無線網絡。盡管如此,還是有很多人被迫生活在電磁輻射之中。“瑞典有相當數量的人淪為遭受電磁輻射之苦的‘難民’,他們不得不選擇逃避繁華都市,一次又一次地遠離電磁輻射區域。”阿波格提到一對住在房車上的夫婦,每當過敏癥狀嚴重起來,他們就轉移到其他的地方去。“電磁輻射癥的診斷備受爭議,因此很多人并不介意。”阿波格說,“人類也不能毫無限制地濫造電磁波,而不管不顧其他受害者的反應。”
“每個新的產品誕生的時候,人們終有疑慮。”羅馬大學教授、前世衛組織輻射與環境健康部合作成員米歇爾·熱帕舒里這樣說。熱帕舒里曾在1 996年負責一項由世衛組織主辦的“國際電磁波研究計劃”。該研究的結論是:沒有證據表明手機的電磁輻射會影響人體健康。
2000年,世衛組織國際癌癥研究所發起了“對講機研究計劃”。該計劃的負責人伊麗莎白·卡迪斯介紹說,“從項目開始,我們就試圖把偏見降低到最小,以便以最科學、最合理的方式來進行研究,然而結論卻令人失望。”
經過幾年的漫長討論,對講機輻射研究結果最終公布,但是它并沒有贏得大家的肯定。卡迪斯無奈地說, “進一步的研究仍將十分必要,尤其對于兒童電磁輻射的研究顯得尤為重要。”
手機不是香煙,因此手機輻射和癌癥之間的關系,卻并非如香煙和癌癥之間的因果關系明確。“因為目前還沒有令人信服的證據,從而確立一套確鑿的因果機制來。”維也納醫科大學環境健康研究所的邁克爾·昆蒂如是說。昆蒂繼續道,盡管電磁輻射不像其它致病因素一樣,看起來不是癌癥的直接禍源,但是它也極有可能是一種促發因子,或許能夠令潛在的癌細胞異常活躍、助其生長和繁殖。昆蒂和某些科學家們一致認為,長時間的手機輻射必然會提高癌癥的發病幾率。
越來越多的研究表明,人類或許還并不了解電磁輻射。因此,研究人員也開始從問“手機輻射是否致癌?”轉向“如果有的話,到底是何種機制,使得電磁波能對身體健康造成影響?”
2001年,醫生發現22歲的英國女子凱瑟琳·烏蘭斯患有癌癥,專家認為她所患的腫瘤和電磁場輻射有直接的關系。凱瑟琳的父親克里斯多夫·烏蘭斯曾經是牛津大學生物化學專家,專門從事病毒和癌癥之間的研究。
烏蘭斯斷言,手機輻射確實能增加癌癥的幾率。他的女兒抽煙、飲食不規律,而且幾乎靠手機過活。“我不認為手機有什么益處,當然癌癥的致病因素應該是多樣的,正如治愈癌癥的方法也并不單一。”烏蘭斯如是說。
他認為科學研究不能僅僅局限在腦瘤方面,他說,“我對于手機輻射所引起的免疫系統破壞的憂慮更為深遠,移動電話引起了腦腫瘤的問題,因此和香煙一樣,應該標示出其危害來。”
據瑞典厄勒布魯醫科大學腫瘤科的勒納特·韓德爾介紹,如果超過十多年以上的時間使用手機,則神經膠質瘤和聽覺神經瘤的患病幾率大為增加。他的結論是,當今的手機輻射標準并不安全。
鑒于電磁輻射所導致的“持續增加的不明健康風險”,歐洲政府建議民眾對于10歲到20歲之間的兒童和青少年給予充分的關注;法國衛生部、青少年部和體育部聯合警示少年兒童,以防止過量使用手機,美國賓夕法尼亞州議員阿倫·斯派特克曾經是一位腦瘤患者,他向上議院也提交了有關輻射健康的相關題案。美國立法者在緬因州正在討論手機銷售是否需要加注警示標簽的問題,以提醒使用者致癌的風險。
可能的機制
昆蒂指出,依據當前的探索情況,手機輻射確實具有“非熱量效應”,即不僅僅是能夠加熱細胞,而且還將影響人體健康。他說,科學家渴望確定背后的機制,并且設計出避免危害的電話。有三種途徑來檢測非熱量效應,即輻射對褪黑激素分泌的影響、基因表達以及細胞內部信號的傳達。
首先,英國布里斯托爾大學的物理學家德尼斯·L.亨韶以充分的證據指出,電線產生的電磁波能夠破壞褪黑激素的生產,從而導致免疫系統對基因損害的修復。手機輻射也同樣會對人體細胞造成影響,進而影響褪黑激素的分泌。這個結論得到了亨韶、昆蒂以及一些科學家的一致肯定。
然而,世衛組織的協同人員雷帕舒里卻說,“致病原因應該另有其主,因為低頻電磁波很難進入到身體內部。電磁波輻射導致褪黑激素分泌減少的論斷沒有合理的機制來解釋。”但亨韶反駁道,“數以千計的文章都記載了輸電線路對人體的影響。雖然目前我們不能確定是否手機也有同樣的影響,但是對于輸電線路來說,它產生的絕不僅僅是熱效應。”
其次,基因表達的影響。斯德哥爾摩大學微生物與毒物學教授伊格爾·貝勒耶的研究指出,電磁輻射能夠影響基因的表達——基因被激發以及“表達出來”的機制。“很多的實驗都表明會造成影響,但是微觀層面上的生物效應和宏觀層面上的健康影響之間鴻溝,還需要時間去彌補。”
第三,細胞內部信號的傳遞。以色列維茨曼科學研究所學者羅尼·色格發現,電磁波能夠影響細胞內部信號傳遞的路線——即細胞之間相互交流的方式。
亨韶、貝勒耶以及色格并沒有強調他們的工作證明了電磁輻射直接引起或間接促發了癌癥。但是,他們都堅持認為,這種非熱效應并不能忽略不計,而是需要進一步的研究。昆蒂說,“我們必須明確,如果有危險該如何應付。如果我們發現了其中的機制,則可以設計出避免不安全因素的電話來。”
博易斯認為,進一步地研究手機電磁輻射十分必要。色格說, “非熱效應是確實存在的。那么,它的機制到底是什么呢?沒有人知道。如果有這種效應的話,那么其中的動力機制在科學上將是全新的。為此,我們必須轉換目前的一貫思維方式,另辟蹊徑尋求答案。”
叢林生活
毫無疑問,手機對賽格貝克來說是危險的。“我是一個工程師,然而我沒有能力設計出對健康無害的電話來。”他說,“電磁輻射標準的制定依賴于電磁波的熱效應,這是錯誤的。”在賽格貝克病癥的早期,他還能勉強維持正常的生活,那時候他的女兒安娜還是個小女孩兒。他很懷念那時的歲月,早上起來送孩子上學,簡單的幾句話、幾聲笑就令他無限留戀。
現如今,賽格貝克生活在叢林中的一個小茅屋里,壁爐是他唯一的取暖工具。他擁有若干燈泡、一個手機和一臺電腦,但是這些東西的電源——12伏特的電池被遠遠地擱置在50公里之外的地下室里,這樣電磁輻射就不會干擾他的生活。他的電腦和鼠標被金屬罩子裹著,以防止其電磁泄漏。
賽格貝克對自己的處境比較樂觀。“當然,這是一件十分悲慘的事情。”他說,“但是這只能看作是一次意外。我是一個積極向上的人,能夠應付生命中艱難的困境。”他已經決定在自己所能承受的前提下,獲得更多有關電磁輻射的認識和更大的可靠性。作為一個電信工程師,他并不是想要禁止手機,而是想讓手機變得更為安全。事實上,他也應該為其設計的產品負責,因為這些產品無疑成為目前備受關注的、可能對人體健康造成影響的東西。
“如我這般的研發者們是超前于社會的。我們不懂得醫學,也不曾認為設計的東西會傷害任何人。至今,我仍舊難以置信,我們曾經錯了,而且錯了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