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有“廉潔之都”之稱的香港,曾經是一個腐敗盛行的社會。20世紀60年代末70年代初,香港經濟開始高速發展,隨之而來的是貪污、賄賂大量發生,并且成為一種公開的交易手段。救護人員在接送病人的時候要收取“茶錢”,消防員開火喉救火要收“開喉費”。每一個小市民都在受苦,每一位店主,街市里每一位小販都要付黑錢。
香港早在1948年便仿效英國頒布了《防止貪污條例》,加重了對貪污腐敗的處罰,但貪污現象不僅沒有改善,反而變本加厲。鑒于貪腐盛行,香港1971年又頒布了全新的《防止賄賂條例》,擴大了反貪機構對貪污的調查權,加重了對貪污賄賂行為的處罰,但新法實施后仍收效甚微。這是因為當時香港負責反貪污工作的是英國皇家香港警察的反貪污部。但是警務部門正是貪污受賄問題最為嚴重的部門之一。
葛柏案
當時的警察在各警所轄區內收取“保護費”,允許妓院、賭場公開經營。保護費按警銜高低分配,利潤之豐,連匯豐銀行都自愧弗如。比如灣仔警司的職位是許多警官趨之若鶩的肥缺,因為這個職位最有地位,誰能把它搶到手每個月便有高達6萬~10萬港元的油水。一位后來在廉署反貪風暴中被治罪的名叫韓德的香港警司曾有一段著名的供詞: “貪污在香港警察隊伍中已成為一種生活方式,就像晚上睡覺,白天起床、刷牙一樣自然。”“貪污像搭公共汽車一樣,只要上了車,就可以發財。如果不上車,就有被撞死的可能。”
1971年警方辦理了一個名叫葛柏的總警司涉嫌貪污的案件。葛柏是英國人,他的案子是因為加拿大有關部門對于一筆存在加拿大某銀行的存款產生懷疑而揭露出來的。這筆存款為1.2萬加元,戶名是“卓柏”,戶主身份是外交官。加拿大與英國同屬于英聯邦國家,當他們知道這個“卓柏”實際是香港的一名警察時,對這筆存款的來路產生了懷疑,因而通過英聯邦內部途徑,將此事通報給香港。香港警務處長得知此消息后,立即將案件交給警署下屬的反貪污室。
根據當時的《防止賄賂條例》第十條,反貪污室要求葛柏在一星期內解釋其財富來源。專案組在對葛柏的寓所以及汽車進行搜查時,搜出三本賬以及一批與財富有關的文件。
專案組懷疑那三本賬便是葛柏“收數”的記錄,經過對這三本賬進行分析,發現葛柏“收數”的范圍遍及香港、九龍、新界各區及離島,總共有200多頁。向他交數的行業包括了字花、外圍馬、外圍狗、歌廳、妓院、牌九、番推、麻將學校、鴉片煙檔等各種黃賭毒館所,收數所得,不少于430萬港元,是其22年警察工資總和之6倍。
為了躲避審查,在香港神通廣大的葛柏于1973年6月8日,通過關系買到一張前往新加坡的機票,輕易繞過了入境關卡,成功逃亡英國。
葛柏潛逃使香港蓄積已久的民怨爆發。以港大學生為首,學生們在維園舉行集會,批評政府處理貪污失誤,打出了“反貪污,捉葛柏”的口號,集會獲得數千名群眾的響應。
當時的香港總督麥理浩也痛下決心徹查貪污。在葛柏案引起全社會公憤的1973年,他任命高級副按察司百里渠爵士成立調查委員,徹查葛柏脫逃的原因并檢討反貪工作。百里渠在報告中提出“建立一個獨立的反貪機構,試行更為嚴厲的反貪污法”的建議。就這樣香港成立了直接對港督負責、其他任何機構任何人都無權干涉的廉政公署(簡稱ICAC)。這意味著,除香港總督之外,任何人都在廉署的調查范圍內,且不會受到干預。廉署根據“調查、預防和教育”三大任務設置部門,分別為執行處、防止貪污處及社區關系處。
廉署建立后,有關葛柏的檔案,迅速從警務處反貪室轉至了廉署。一名服刑犯人韓德通過特殊渠道向廉署表示,他愿意提供葛柏貪污的重要罪證。廉署迅速對此人的情況進行了一番了解,韓德亦是外籍人士,入獄前也是香港皇家警察成員,職銜是警司,比葛柏低兩級,入獄原因是貪污。據韓德提供,灣仔警署的一名華籍警司鄭漢權曾經向葛柏提供過2.5萬元賄款,當時,他自己便在現場,是這場賄賂交易的目擊證人。
經過反復權衡,廉署認為當前最重要的是引渡葛柏,只要能夠將他定罪,就是最大勝利。在這種主導思想支配下,香港方面向英國提出引渡葛柏的要求。1974年4月29日,英國警方協助拘捕葛柏,隨后開始了長達8個月的引渡聆訊。英國法官最終裁定同意將葛柏押回香港受審。葛柏涉嫌貪污430余萬元一事,在法庭上并未受到指控,控方僅僅提出了兩項控罪,一項串謀賄賂罪和一項受賄罪。這兩項控罪實際只是同一件事,即是接受了華籍警司鄭漢權2.5萬元的賄賂。最終,法庭認定葛柏被控罪名成立,以兩項控罪的最高量刑為5至7年,又考慮葛柏被拘捕后,在倫敦受審期間在監獄中待了一年多,因而判其入獄4年。
廉警沖突
從葛柏案可以看出,當時香港政府機構內部貪污情況最嚴重的是警察,因此廉署成立之后一直以警方的貪污作為主要偵辦對象。據查1963~1973年這十年間,香港警員貪污受賄金額高達100億港元,價值相當于今天的5000億港元,整個警隊95%以上的警員都不同程度地涉及此案。當年呂樂、顏雄、韓森和藍剛四人被稱為香港的“四大華探長”,他們的故事成為香港電影取之不竭的靈感源泉。
呂樂,1940年從制服警員干起,一路干上便服刑瞽。1958年升任新界區總華探長,來年又升任香港最繁華地區港島及九龍區的總華探長,位高權重,在香港無人不知,縱橫黑白兩道呼風喚雨,家產迅速累積。1968年如日中天的呂樂出人意料地金盆洗手退居幕后。到1973年廉正公署成立,聽到風聲的呂樂隨即離開香港,遠走加拿大。據當時廉署所查,呂樂的身家超過5億。由于加拿大與香港同屬于英聯邦,逃到加拿大的香港探長官員們隨時會有引渡回香港的危險。于是,呂樂又離開加拿大,去了臺灣。1976年廉正公署對呂樂發出通緝令,至今有效。電影《雷洛傳》和《金錢帝國》講述的就是呂樂的故事。港星曾志偉的父親,擔任過軍裝警署警長的曾啟榮,也是這批被通緝的警員。
繼葛柏案之后,在1975、1976年,廉署總共偵辦了12個公務員,其中大部分是警官,既有英國人也有華人,充公的不義之財高達1500萬港元。1976年8月警方的九龍交通部集體貪污案被廉署偵破定罪,包括警司、總督察在內的13個警官和警察入獄,此案再次轟動香港。1977年,尖沙咀警署集體貪污案,8個月內拘捕260名瞀員。1977年的油麻地警察集體貪污案涉嫌包庇走私販毒并索賄受賄,廉署一次性拘捕瞀員多達119人,另有83人接受談話問訊。
廉政公署要調查一個官員,通常會請其到廉署喝咖啡。于是“廉署請喝咖啡”使貪官污吏聞之色變,不少警務人員風聲鶴唳。那些平時收受黑錢已經成為習慣的警員和警官,認為廉署斷了他們的財路,對廉署的不滿逐漸積累,警方和廉政公署之間的沖突和矛盾不斷加劇,雙方關系日趨緊張,以至于發展到最后的公開對抗,最終在1977年10月爆發了“廉警大沖突”。
這一事件是由一名姓文的警務人員在接受廉政公署的調查后,在旺角警署內跳樓自殺引發的。消息傳開后,一時間,積怨多時的警方借此機會發泄出來。10月28日上午,約31300名警務人員高喊“反迫害”的口號在皇后像廣場集會。他們聲稱,廉政公署在調查警方人員貪污的案件時,常常收買作奸犯科之徒,指證警方人員;另外,警方人員礙于法例所限,喪失法律援助,以致造成了對警方不利,對廉政公署絕對有利的局面。后來,集會的警察舉行游行示威,抗議廉政公署權力過大,并把反貪污鋒芒直指警察隊伍。游行隊伍還前往灣仔警察總部交涉,請愿結束之后,還有近百名警務人員不愿解散,反而“向廉署進軍”。他們大鬧廉政公署總部,襲擊廉政公署的設施,并打傷數名廉政公署職員。
面對這種大規模的警察嘩變,港督麥理浩雙管齊下,一方面在11月5日發表聲明,決定對1977年1月1日之前的警方貪污行為既往不咎(已發出拘捕令者和情節特別惡劣者例外);同日立法局通過一項緊急法令,授權警務署長對任何不服從命令的警務人員立即開除。麥理浩的寬赦令雖然受到不少批評,但是也確實是不得已而為之。盡管受到特赦令的掣肘,港督依然下令廉署繼續調查警察系統腐敗,于1 978年4月將118名嚴重腐敗警察逮捕入獄,隨后又變相迫使這些人以“自愿辭職”的名義離開警察隊伍。
整治警察隊伍之后,廉署因其所具備的四大獨立性,即行政獨立、人事獨立、財政獨立和調查權獨立,很快在香港打開了反貪局面,樹立了廉署“無懼無私”的形象,重建了公眾的反貪信心。
打擊商業賄賂
人是善惡同體的高級動物,只有建立一種健全的機制,才會有利于張揚人性若的一面,抑制人性惡的一面。廉政公署的主要反腐對象是政府部門,但同時也對公共機構和私人公司的貪污賄賂行為予以查辦,同時針對香港不同社會的發展階段、不同行業領域存在突出問題而進行的精準打擊,使廉署成為香港經濟社會發展的護航者。
上世紀60--70年代,是香港大規模建設“公屋”(相當于廉租房)、解決低收入者住房問題的關鍵時期;90年代中后期則為大規模建設“居屋”以幫助中等收入者解決住房的關鍵期。這兩類建筑都具有政府補貼性質,加上建筑領域向來是匿藏腐敗的溫床,所以這兩個階段的建筑領域腐敗,成為廉署的重點打擊對象。
1982年1月9日,廉政公署接獲可靠線報,1971年11月到1973年3月間落成的葵芳邨出現樓宇結構問題,很多大樓的混凝土剝落,有些地方墻壁滲水,尤其以第6座最為嚴重。經香港房屋署委派的顧問調查后,證實是當時在建造樓宇期間,混合混凝土時沒有放進足夠英泥,導致樓宇混凝土強度不足所致。鑒于葵芳邨的樓宇結構問題,房屋署先后于1983年及1984年,對全港公屋中所有樓齡超過五年的公屋,進行全面的結構檢查以及混凝土強度勘測。發現在1964~1973年間建筑的公屋中,有26幢存在嚴重的質量問題,而且全部是偷工減料所致。
廉政公署在一年內就26幢公屋問題調查了3000人,卻未有突破性的進展,直到1987年初,有兩名涉案者愿意擔任污點證人,成為破案的關鍵。到了1988年3月11日,法院判決其中一名承建商六項罪名成立,入獄33個月,罰款32.5萬港元。另一名承建商兩項罪名成立,被判入獄三個月,緩刑一年及罰款2000港元。本案于1992年改編成電視劇《廉政行動之危樓驚夢》。
居屋問題同樣如是,在1998~2000年的三年間,廉政公署共檢控了142宗涉及建筑不符合規格的貪污和詐騙案,其中包括沙田圓洲角兩幢居屋因“短樁”致沉降,并最終被拆除的案例。本案于2007年改編成電視劇《廉政行動2007》第二集之《沙丘城堡》。
聯署的另一個成功案例在于對金融業的整頓。在20世紀80年代,香港四個證券交易所剛剛合并成一個香港聯交所時,到聯交所上市的企業曾有個不成文的規矩:需給聯交所的幾個高層主管以“優先配股權”,以換取對其上市的批準。這個規矩,雖然以損害公共投資者利益為前提,但在當時幾乎被認為“天經地義”。
李福兆原為香港聯合股票交易所主席,擁有將近200億港元的財產,在香港素有“股票之父”之稱。在華商富豪的排名榜上位居第三,僅次于李嘉誠和李兆基。1987年廉署在調查中發現,李福兆利用職權收受賄賂,批準行賄公司發行股票,共得好處費86萬港元,已觸犯法例,構成受賄罪。從1988年年初開始,廉署采取行動,拘捕李福兆,搜查其住所,后將案件送交法院審理。1990年10月,法院因李福兆非法收受賄賂判處有期徒刑4年。這一經典案例,足以瓦解金融業的“潛規則”。再加上此后針對“佳寧詐騙案”等上市公司的持續追蹤,廉署成為香港金融業發展的重要護航者。
腐敗猶如瘟疫,不僅使國家、社會及個人的利益受到嚴重侵害,而且也扭曲了經濟環境,破壞了民主法治,擾亂了正常的社會管理秩序,成為世界各國和各地區面臨的共同問題。香港的廉政公署為治理腐敗樹立了成功的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