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基本案情
2009年11月某日凌晨2時許.兩名竊賊潛進某居民樓行竊,已偷竊了兩家住戶,當偷到第三家時,被主人發現后逃跑.因被附近居民追趕、慌不擇路翻圍墻跑進了小區隔壁的獨棟別墅.別墅內喂養的兩只大狼狗圍攻其中一名竊賊田某。當時別墅主人陶某并不在家。尾追來的附近居民見此情形試圖救下田某,但田某因被咬受傷過重。在試圖爬樹逃生時死于樹上。凌晨4時,陶某趕回家將兩條狼狗拴回籠子。據了解,兩條大狼狗一般白天拴在籠子里,晚上放出院子來看家護院。
二、分歧意見
對竊賊田某的死應由誰負責,如何負責,有下列幾種意見:
第一種意見認為,竊賊田某的死屬于咎由自取,他人不用承擔任何責任。理由是,田某是在人戶盜竊被發現后為逃避抓捕而以翻墻的方式非法侵入私人封閉住宅,屬于實施一個犯罪行為后進一步實施一個違法行為,其既具有刑法上的可責性,又具有民法上的過錯,且過錯程度相當大,故應當對自己的非法行為所引起的一切后果承擔責任,包括死亡。狗主人陶某不在家,無法控制狗的行為,無絲毫過錯,故無需承擔任何責任。而追趕的居民抓捕竊賊亦屬正義之舉,也無法預料到竊賊會逃到別墅被狗咬,且在竊賊被狗咬時還試圖救援,亦不應承擔任何責任。
第二種意見認為,狗主人陶某應當對竊賊田某的死承擔部分民事責任,但無刑事責任。飼養動物傷人是元過錯責任,即首先認定飼養人(管理人)責任,若受害人或第三人有過錯。可按該過錯程度減輕直至免除飼養人(管理人)責任。本案中雖然竊賊有偷盜逃跑擅闖別墅的過錯,但陶某對狼狗放養導致死人后果也屬有過錯,故不需承擔刑事責任,但應適當承擔民事責任。
第三種意見認為,狗主人陶某不但應負擔部分民事責任,還應以過失致人死亡罪追究其刑事責任。追趕的居民無責任。
三、評析意見
筆者同意第三種意見。首先,不可否認,竊賊的死其自身負有重大責任。其為逃避抓捕私闖他人住宅具較大的可非難性。竊賊的行為是有連續性的,所以對其侵入住宅的評價不能無視之前的行竊行為。因為竊賊為了逃避之前的行竊行為引發的抓捕,具有目的上的不正當性。竊賊的行為也不屬于緊急避險。但竊賊事先對別墅內有危險性較大的狼狗不明知,可稍稍減輕其責任。如果明知內有狼狗、進去以后會有重大危險而強行進入,則是竊賊在束手就擒與甘冒大險以期逃脫之間選擇了后者,近乎于自殘行為,不能再過多責怪他人。而本案則否,由于別墅并無明顯提醒說內有大狼狗、擅入危險.竊賊事先對該危險一無所知,只因慌不擇路而誤人其中,故其對大狼狗是不可預見的,別墅內放養大狼狗超出了一般人的估計,所以這部分責任不應由竊賊承擔。但是,我們說,竊賊罪不至死。從其所犯之罪上看,其可能構成盜竊罪或非法侵入住宅罪,非法侵入住宅的最高也就3年有期徒刑.而盜竊罪除盜竊金融機構、珍貴文物且情節嚴重外,最高刑罰也就是無期徒刑,本案中數額未提,估計不會太多,幾年徒刑足矣。喪失生命對其來說無疑是過重的懲罰。
其次,狗主人陶某是有過錯的,民事方面須負部分賠償責任。《民法通則》第127條規定,飼養的動物造成他人損害的.動物飼養人或者管理人應當承擔民事責任:由于受害人的過錯造成損害的,動物飼養人或者管理人不承擔民事責任;由于第三人的過錯造成損害的,第三人應當承擔民事責任。據此,動物致人損害的責任屬于無過錯責任,無過錯責任原則不問行為人主觀上是否有過錯,只要其行為給他人造成損害,就應當承擔損害賠償責任。實際上其行為與受害人的損失之間存在必然的因果關系。無過錯責任的基礎在于:(1)制造了危險來源的人,應當承擔因危險事故發生而造成的損失;(2)這些人更有可能控制這些危險源,令其承擔賠償責任.有利于促使其積極采取措施,預防損害發生;(3)獲得利益者承擔風險,符合公平正義的理念_2_。動物致人損害就完全符合該基礎。通常而言,飼養的動物經過人類的馴化,其危險性、攻擊性已大大降低。但是.動物畢竟沒有人類的意識.其本能中的自衛性與攻擊性隨時可能發作,造成了對社會、人身的某種損害,即便是溫順如兔子,也可能用爪子傷人。可以說,一切飼養動物,均是潛在的危險源.飼養人因此而產生了對動物的充分注意、謹慎小心的控制管理義務.在享受動物帶來的利益的同時,也必須承擔其產生的風險,而不應該將此種風險轉嫁到社會或者他人身上。當然,動物之間也是有差別的,一般而言,食肉動物較食草動物危險性高,體型大的動物較體型小的動物危險性高,性暴烈的動物較性溫順的動物危險性高。如通常狗的危險性就比雞的危險性高。相應的,危險性越高的動物,飼養人的注意義務就越高。天津市《養犬管理條例》第19條、北京市《養犬管理規定》第17條都規定,對烈性犬、大型犬實行拴養或者圈養。可見不論地方規章,還是公序良俗都要求對危險動物限制自由活動。而狼狗在犬類中屬最興奮的犬種,本身多動,容易出現興奮和狂躁情形。本案中的兩只體型巨大的狼狗,顯然具有較高的危險性.狗主人陶某應給以足夠的注意對其進行必要的限制,應拴養、圈養或者有專人看守。其白天將兩只狼狗栓在籠子里,這是妥當的,而晚上放出讓其在院中自由活動,就不甚盡其看管責任了。盡管這是自家院子,但也不能排除有陌生人進入之可能。并不只有小偷會闖入,可能還會有緊急避險的人,頑皮的人,甚或別墅出現起火、發水之類事故,好心進入的人。并且,有人闖入,狗主人應當及時出現,既可以應對闖人者,也可以指揮狼狗適可而止。正是因為狗的主人不在現場,未能及時阻止狼狗咬人才導致危害后果的進一步增大.違背了阻止動物傷人的義務。綜上,狗主人陶某的過錯歸結為兩點:一是給狼狗過大的活動空間.二是當意外出現時未及時出現并制止。
所以說,本案中竊賊與狗主人陶某均有過錯。《民法通則》規定了如果受害人造成損害的原因是因為自己的過錯,動物飼養人或者管理人不承擔民事責任,其含義是,只有當受害人的過錯是導致其受到動物損害的所有原因時。動物飼養人或者管理人方可完全免責,否則就應當比較、衡量雙方的過錯在造成損害的原因力中的比例,來確定動物飼養人或者管理人的責任。正確的方法是,首先推定狗主人全責,鑒于竊賊一因逃避追捕、二是翻圍墻而入,過錯較大。減輕狗主人責任到次責。但由于狗主人放養狼狗且未及時阻止咬人導致竊賊死亡,后果嚴重,狗主人責任又升至同責左右或同責以上達到主責(究竟負多少比例責任由法院判定)。
最后,對于狗主人還應以過失致人死亡罪追究其刑事責任。人命關天,畢竟是死亡了一個人,其危害性已使得單純用民事法律還不足以完全評價.而必須引入刑法加以制裁了。人的生命,除了國家公權力以罪刑相當原則用司法程序剝奪之外.只有在兩種情況下可以被合法剝奪:一是無限防衛,即《刑法》第20條第3款規定的,對正在進行的行兇、殺人、搶劫、強奸、綁架以及其他嚴重危及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采取防衛行為,造成不法侵害人死亡;二是意外事件,因損害結果的發生不可能預見、不應當預見而沒有預見,無法歸咎于任何人。本案中,狗主人將大狼狗放養于別墅。是為防盜,所以對可能有人闖入是有預見的,而狼狗放養的情況下可能咬人也是可以預見的,至多對咬死人存在沒有預見或者已經預見而輕信可以避免,但這也是應當預見的,所以不能認為是意外事件。如果狗主人事前已經把狗鎖好,而狗看到有陌生人進來,便反常掙脫一向牢固的束縛導致慘案發生,則可算意外事件。那么,是否歸人無限防衛之列呢?顯然也是否定的,因為竊賊只不過是為了逃避抓捕.雖說也不排除構成轉化型搶劫的可能。但事實仍然是其并無嚴重危及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行為,所以無限防衛的前提并不存在。
確切地說,狗主人是正當防衛的防衛過當行為。根據《刑法》第20條第2款,正當防衛明顯超過必要限度造成重大損害的,應當負刑事責任,但是應當減輕或者免除處罰。狗主人為了防盜在別墅中放養狼狗,動物在此作為一種工具.動物的行為實際上是主人行為的延伸,狗主人是否在場不影響防衛的成立,只是能否及時控制的問題。這與設立防衛裝置防衛將來可能發生的不法侵害的相當,如私拉電網。當現實的不法侵害沒有發生時,可以說只是“戰備”狀態。而當遇到了正在進行的不法侵害,狼狗即針對正在進行的不法侵害發揮作用,如沒有超過必要限度時,哪怕是將竊賊咬成輕傷,也可算正當防衛。而本案,則發生了致人死亡的結果,這顯然是超過必要限度了。
我們可以用法益衡量說對本案予以評價。違法性的本質是對法益的侵害與威脅,因此,判斷行為是否具有違法性時,應將其所侵害的法益與保護的法益進行比較,如果后者的價值更高或者二者相等,就不具有違法性,不成立犯罪。法益的衡量應是綜合考慮事態的緊迫性、行為的必要性、手段的適當性及其他方面進行綜合判斷。在正當防衛情況下,即使所造成的損害略大于所避免的損害,也可排除犯罪的成立。因為從社會整體的角度來看是為了保全更大的法益。不法侵害者的法益雖然沒有被完全否定,但受到了縮小評價,應受保護的法益優越于不法侵害者的利益。但是。如果防衛行為所造成的損害與不法侵害可能造成的損害過于懸殊,防衛行為造成的損失過于重大.則無論如何也不能認定為正當防衛,而只能是防衛過限了。不能為了保護微小權益而造成不法侵害者重傷或者死亡,即使是非殺死侵害人不能保護微小法益的情況下,也不能認為殺死不法侵害人是必需的。此時防衛人就應該控制降低防衛強度,如果能為而不為,則罪責較大,如果無法控制,也應該為先前的防衛行為承擔責任。本案中,狗主人防衛非法侵入別墅的人。如果狼狗可以將侵入者嚇跑,或者將侵入者咬傷使其喪失繼續作案能力,均即可達到目的。除非是針對較為惡劣的搶劫犯等,若將為盜竊侵入者咬死,明顯損害的生命權的法益重于財產權、生活安寧權,故為過限,何況本案竊賊還是為逃避抓捕誤闖,而非直接為了盜竊。
防衛過當,狗主人的主觀狀態應為過失。其應當預見放養狼狗在別墅可能會傷害進入的陌生人,而片面為了追求防盜看家的目的,忽視或者輕信可以避免,最終導致他人身亡的嚴重后果。如果當時狗主人在場而放任乃至唆使,則可轉為故意。由于《刑法》未規定專門的飼養動物致人死亡的罪名。故可以過失致人死亡罪定。
此處還要說明一下的是,竊賊與狗主人雙方均有過失,如前分析狗主人的責任筆者認定為同責左右或同責以上。在交通肇事罪中,同責致一人死亡的,并不構成犯罪。動物致人死亡能否類比呢?筆者認為不能。因為交通肇事罪比較特殊,隨著現代交通工具的廣泛運用,為了交通的順暢和社會經濟的進步,行人的注意義務增加,而司機的注意義務則被縮小,由此其分擔的危險也減小,承擔的罪責也減輕,故即便同責致人死亡,也可寬恕而避免刑事追究。但是其他過失犯罪并不能享受這樣的待遇,我們有理由認為,只要沒有特殊規定,依照一般人可以認可的,同責過失致人死亡,即應追究刑事責任。也就是說,除非死亡的主要原因是被害人自己引起,加害人作用較小時可以免除刑事責任外,其他情況都應追究刑事責任。
最后,追趕竊賊的民眾無刑事和民事責任。《刑事訴訟法》第63條規定,對于正在實行犯罪或者在犯罪后即時被發覺的人,任何公民都可以立即扭送公安機關、人民檢察院或者人民法院處理。在此案件中,民眾行使的是公民應盡的權利和義務,雖然他們導致小偷倉皇逃跑而翻墻進入別墅而被狼狗咬死.但這不是他們的主觀意圖。而在小偷進入別墅被狼狗撕咬的時候,他們也已經進行補救。任何人都負有阻止動物傷害人生命的義務,他們的行為表明已盡到此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