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年來,“因言獲罪”事件時有發生。從“彭水詩案”、五河縣“短信案”、高唐“侮辱縣委書汜案”,到作家謝朝平㈩書被拘和王鵬被“跨省刑拘”案件,我們分明看到,一本書、一首詩、乃至一條短信一個,阽子,都有可能成為公權力打擊的理由,甚至有評論稱這種現象為“文字獄”式的沉渣泛起。如此眾多的案例,同質異構,呈現出一個共同的問題,即言論自由在現有的法律框架下,該如伺得到法律法規和法治化理念的保障。
一、言論自由法律保護的困境
言論自由作為公民的一項基本權利,被許多國家載入憲法。據荷蘭學者統計,截止1976年的142部成文憲法中,有124部規定了“發表意見的自由”(87.3%);56部規定“觀點和思想自由”(39.4%);16部規定“出版自由”(11.3%)。這充分證明言論自由在公民基本權利中具有不可或缺的地位。我國《憲法》第35條對言論自由也進行了規定,即“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有言論、出版、集會、結社、游行、示威的自由”。雖然憲法的規定清晰而明確,但在司法活動中卻難以落實,也間接導致了“因言獲罪”案件的頻發,這主要是基于以下幾方面的困境:
(一)現有法律框架的客觀限制
在憲法的權利體系中,自由權居于核心地位,包括精神自由、經濟自由和人身自由,即西方資產階級革命早期所提倡的“三大自由”。其中精神自由包括精神的內在自由權和外在自由權。精神的內在自由權即思想自由、良心自由、宗教信仰自由和學術自由,但這些內在的自由權只有表達于外部時方能實現,而這一實現的途徑就構成了公民的表達自由,沒有表達自由,人類的一切精神性自由都無法實現。因此,基于此,世界各國都在憲法中賦予公民表達(言論)自由權利,我國也不例外。雖然我國憲法賦予了公民言論自由的權利,但是對言論自由權缺乏相應配套的下位法,而且最高人民法院出臺了兩條明確規定刑事案件不可適用憲法作為判案根據的司法解釋,加上我國的法院體系中既無憲法法院,又無常規的違憲審查機制與組織,因此憲法規定的言論自由權在現實司法活動中往往難以落實,導致其處于一種“空有名聲而無實權”的尷尬局面。
(二)刑法保護的模糊性
作為懲罰犯罪、保護人民權利的刑法,本該在其體系內設定單獨的以言論自由為保護對象的犯罪,以彰顯出言論自由作為憲法權利的重要性和不可侵犯性。然而,在當前《刑法》中,僅可見“侮辱罪”、“誹謗罪”等與言論自由權擦邊的罪名,卻沒有一條直接以言論自由為保護對象的刑法條文。這使得在涉嫌言論侵權時,言論者難以找到相關法律資源可供援引。同時,也未規定涉嫌侮辱、誹謗的免責條款。因而在事實上形成一種言論自由被懸置、言論責任卻被充分強調的不平衡格局。此外,我國刑法規定誹謗罪以自訴為主,只有在“嚴重危害社會秩序和國家利益”的情況下才可進入公訴程序,但法律卻未對這一但書條款進行具體界定。這種不確定性使人難以預測自己行為的后果,也使該條款易淪為公權力濫用刑事處罰壓制言論自由的丁具。
(三)公共人物的名譽權保護標準平民化
我國《憲法》第41條就明確賦予了公民對國家機關及其工作人員的批評建議權,而且在世界范圍內,限制官員的名譽權是通行做法。因為“作為政治家而言,其可接受的批評的界線要比作為私人的界線廣泛。一個政治家注定要將其言行舉止有意識地置于記者和公眾的密切監督之下。他必須顯示㈩極大程度的寬容,對政治問題進行公開討論的利益勝過了保護名譽的要求。”因此,作為公共人物的政府官員,其名譽權的保護標準應當低于法律對平民的保護標準,這是他作為公眾人物應當付川的代價。但是,在這些“因言獲罪”的案件中,法院卻仍然依據我國現行《民法通則》第101條規定:“公民、法人享有名譽權,公民的人格尊嚴受法律保護,禁止用侮辱、誹謗等方式損害公民、法人的名譽”,在法律上將普通公民和政府官員視為同等主體,從而導致公共人物包括政府官員的名譽權保護準則平民化,有悖于國際通行慣例,也在一定程度導致了“因言獲罪”事件的頻發。
二、言語自由法律保護的出路
鑒于我國在保障公民言論自由表達方面存在的問題,我們可以借鑒法治國家的司法實踐,并根據我國國情,在處理與言論自由有關的沖突事件時,考慮遵循以下準則,以求在現有框架下尋找一條出路。
(一)切實踐行“實際惡意”準則
該原則是指公共官員若就有關他們如何丁作以及是否勝任工作的誹謗性陳述提起訴訟時,必須證明“實際惡意”——即要證明“被告明知某陳述有錯”或證明“被告漠視事實真相”。此后,“實際惡意”準則推及公眾人物。他們被認為和公共官員一樣“不能免于被批評、被抱怨”,因此若要在誹謗案中勝訴,也必須證明“實際惡意”。
該原則的實施,旨在提高公眾人物包括政府官員在維護自身名譽權的舉證責任標準,即如政府官員對公民因言論傳播提起訴訟。那么該官員必須證明公民的言論是虛假的以及言論者在發表言論時不顧及其真實性,才能獲得損害賠償。如果言論者證明自己進行了合理的核實,就可以免責。因此,從這個角度來講,引用該原則可以更好地保護普通公民個人的言論自由,避免公民因為要確保自身言論的屬實性而在發表言論吋如履薄冰,在意見表達上噤若寒蟬,進而避免有關公共事務的自由討論受到抑制,損害公共利益。
(二)提高“公眾人物”名譽權的保護標準
如上文所述,目前我國法律對普通公民和公眾人物等量齊觀的規定,既不利于保障公民的言論自由,亦影響了對公共利益的維護。作為公眾人物,需要容忍對自己的批評乃至尖銳的攻擊,尤其當公民和媒體的言論是針對政府官員職業操守或能力進行質疑或批評時更應如此。歐美通常對“公眾人物”的名譽權采取弱于普通公民的“有限”保護,即使是在偏重于個人名譽保護的大陸法系國家。
事實上,“公眾人物”準則也曾被運用到我國的司法實踐中。在2002年“范志毅訴文新報業集團名譽侵權案”中,“公眾人物”這一概念不僅成為法官們據以作出判決的主要理論來源,還出現于判決書中——“即使原告認為爭議的報道點名道姓稱其涉嫌賭球有損其名譽,但作為公眾人物的原告。對媒體在行使正當輿論監督的過程中,可能造成的輕微損害應當予以容忍與理解。”因此,該原則也可運用到我國保護言淪自由的司法實踐中來。
(三)借鑒“明顯而即刻的危險”準則
“明顯而即刻的危險”是美國人最為熟悉的司法標準之一,由美國聯邦最高法官霍爾姆斯于1919年審理申克“抵制征兵第一案”巾確定,旨在第一修正案保護的言論與限制的言論之間劃川一條界線。而此標準一直以來被運用于美同的司法實踐,并在保護言論自由上發揮了應有的作用。
“明顯而即刻的危險”準則的含義是:假如言論達到的危險是清楚的、現實的、明確的,而且這種危險是“迫在眉睫”,那么就超出的言論自由范疇,不能獲得憲法保護。該準則強調了兩點:一是“對言論自由的保護有背景、場合、時間之別”:二是“對言論自由以保護為準則,以限制為例外”。即在涉及到言論表達是否應當承擔責任時,不能僅僅認為言論“惡劣”即承擔責任,還要視言論的性質和當時的環境而定,應當證明該言論確有導致實際禍患發生的“明顯而即刻的危險”。只有當該言論嚴重危及國家和社會的根本利益,并且這種危害迫在眉睫時,方可對言論自由進行限制。我國在涉及到言淪傳播的司法實踐中,可以借鑒這一原則,能夠有效避免“因言獲罪”案件的發生。
(四)明確刑法有關規定
除此之外,為了防止政府官員操縱司法公權力對言論監督者打擊報復,有必要對刑法規定的不作為告訴才處理的“嚴重危害社會秩序和國家利益”的情形予以明確列舉。如捏造不存在的虛假事實,誹謗政府官員,致使釀成群體性事件,并造成人員死傷,才能夠作為”嚴重危害社會秩序和國家利益”的悄形。對于捏造虛假事實,誹謗政府官員,即使傳播面積很廣乃至于人人皆知的程度,只要沒有釀成對于社會秩序利國家利益的嚴重損害,也只能算作對于該官員名譽的侵犯,應當由該被誹謗官員提起自訴,而不應作為公訴案件處理。
三、結語
在提倡依法治國的今天,動輒“因言獲罪”不是民主與法治禮會的正常現象,慎防“因言獲罪”才符合我國建設民主法治社會的潮流。對言論應盡可能寬容,尤其是涉及公權力機構及其官員的言淪更應如此,這對我國權力機制的健康運轉至關重要。因此,如何從法律上抑制“因言獲罪”事件頻發,破解當前言論自由保護方面的法律要境,必將是一個值得我們繼續深入探討的話題。
注釋:
[1]亨利·范·馬爾賽文、格爾·范·德·唐著,陳云生譯:《成文憲法的比較研究》,華夏出版社1987年版,第149頁。
[2]許崇德主編:《中華法學大辭典:憲法學卷》,中國檢察出版社1995年版,第52頁,
[3]即《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在刑事判決中不宜援引憲法作論罪科刑的依據的復函》(1955年7月30日生效)和《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人民法院制作法律文書如何引用法律規范性文件的批復》(1986年]o月28日法[研]復[1986]3、號)。--
[4]高銘暄、張杰:《憲法權利的刑法保護
vX言論自由為例的解讀》,載《湘潭大學學報》2006年第2期。
[5]斯皮爾伯利著:《媒體法》,周文譯,武漢大學出版杜2004年版,第18—19頁,
[6廣實際惡意”(actualmalice)準則在美國1964年“<紐約時報)訴沙利文案”中確立。
[7]邱小平:《表達自由一一美國憲法第一修正案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午版,第14-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