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基本案情
2007年8月24日,江西荑江醫藥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美江公司)總經理梅某因資金周轉問題向徐某借款x 7Y~LA,民幣,井約定一個月后歸還。到期后,徐某多次討要未果,使萌發報復梅某的想法,復印了誼張借條,2008年5月初徐某利用其妻替莢江公司辦理貸款保存莢江公司印章之機,在借條的原件上加蓋莢江公司的公章、法定代表人章,然后又找到律師雷某商量,共同偽造了以莢江公司為擔保人的協議書并加蓋莢江公司的公章、法定代表人章。2008牟5月16日,梅某連本帶息共計32萬元人民幣還給了徐某,徐某則將復印偽造的借條還給了梅某。2008牛5月19曰,雷某在明知梅某已經將欠款全部還給徐某后,仍幫助徐某以加蓋美江公司公章及法定代表人梅某印章的借條原件及偽造的協議書,向南昌市西湖區人民法院以借貸糾紛為由提起民事訴訟,要求莢江公司還款共計557500元。法院依法受理后。根據徐某的申請將莢江公司妁資金賬戶凍結,導致莢江公司經營困難。后來查明,這是一起徐某和雷某策劃實施的訴訟詐騙案。
二、分歧意見
第一種意見認為,徐某、霄某構成詐騙罪(未遂)。理由是訴訟詐騙屬于三角詐騙,宜將該行為定性為詐騙罪。
第二種意見認為,徐某無罪,雷某構成幫助偽造證據罪。理由是,最高人民檢察院法律政策研究室2002年10月24日(關于通過偽造證據騙取法院民事裁判占有他人財物的行為如何適用法律問題的答復)作了相關規定。
第三種意見認為,徐某、雷某無罪。理由是幫助偽造證據罪情節嚴重無明文規定,該案詐騙未成功,情節未達嚴重,因此,徐某、雷某均不構成犯罪。
三、評析意見
筆者同意第一種意見。
(一)以詐騙罪定性之理由
徐某、雷某的行為是一種典型的訴訟詐騙行為。所謂訴訟詐騙是指行為人以非法占有為目的,以提起民事訴訟為手段,提供虛假的陳述,出示虛假的證據,使法院作出有利于自己的判決,從而獲得財產或財產上利益的行為。雖然訴訟詐騙與普通詐騙存在一些差異,但僅是外在表現形式不同,并不影響其行為的詐騙性質。結合我國刑法關于詐騙罪規定和刑法理論,把訴訟詐騙作為詐騙罪處理是完全合理的。理由如下:
首先,行為人實施的被騙人與被害人并非同一人的訴訟詐騙的主要客體與詐騙罪的客體沒有區別。我國刑法學界大多數觀點認為訴訟詐騙行為既妨害了司法機關的正常活動又侵犯了公私財產所有權。筆者認為,訴訟詐騙行為是侵犯了雙重社會關系,但仔細分析不難發現該行為所重點侵害的法益應該是公私財產的所有權。對于復雜客體的問題主要看刑法側重哪一方面的保護。對于侵犯復雜客體的犯罪,完全可能按其侵犯的主要客體進行處罰。典型的如刑法關于搶劫罪的規定,同理,就訴訟詐騙而言,行為人根本目的在于非法占有公私財產及財產性利益。其所實施的一系列妨害司法機關正常活動的行為均是為其根本目服務,所以訴訟詐騙的主要客體與詐騙罪的客體沒有區別。就本案而言,徐某、雷某偽造一系列虛假證據的行為雖然妨害了司法機關的正常活動,但是其根本目的在于通過這些偽造的證據非法取得被害人梅某的財產,所以其所侵犯的主要是梅某的財產所有權。從這點上看,徐某、雷某的訴訟詐騙行為符合詐騙罪對于犯罪客體的要求。
其次。從詐騙罪的主客觀方面看,訴訟詐騙也完全符合詐騙罪的主客觀構成要件。本罪客觀方面表現為行為人以虛構事實,隱瞞真相的方法欺騙他人,使他人陷入錯誤。并使之處分財產的行為。對于詐騙的方法手段刑法并沒有作出限制,只要足以使對方陷入錯誤認識即為刑法意義上的欺騙。由于詐騙罪侵犯的是公私財產所有權,所以受騙者與被害人是否必須為同一人不是成立詐騙罪所必須的內容。由此可知這里的“對方”并不限于財物的被害人,一切具有處分財產權限或處于可以處分財產地位的人均可以成為受騙者。詐騙罪的基本構造是:“行為人實施欺騙行為一一對方(受騙者)產生錯誤認識一一對方基于錯誤認識處分財產一一行為人或第三者取得財產一一被害人遭受財產損害。”川對于訴訟詐騙而言,行為人主觀上基于非法占有他人公私財產目的,客觀上實施了虛構事實或隱瞞真相的行為,虛構了與被害人之間根本不存在的民事關系,向法院提起虛假的民事訴訟,在這里法官雖然不是被害人。但是法官具有財產處分的權力,因此這一行為本身就是一種詐騙行為,至于訴訟詐騙中被騙人是法官而非被害人這一點并不能否認行為人成立詐騙罪,詐騙罪的本質體現在基于他人意思瑕疵而取得財物,其手段并沒有限制,通過向法院提起民事訴訟的方式獲得他人財產只是一種欺騙的手段,法官基于錯誤的認識處分被害人的財產,使被害人的財產受到損失,但是從根本上講,被害人遭受財產損失的真正原因是因為行為人的虛假訴訟行為所導致,行為人的訴訟詐騙行為與被害人的財產損失之間存在刑法上的因果關系。對于訴訟詐騙而言,行為人以虛假的證據向法院提起民事訴訟一一法官產生錯誤認識一一法官基于虛假證據作出處分裁判一一行為人或第三人取得財產一一被害人依照判決交付財產。因此訴訟詐騙與詐騙罪的本質相同。都具有“騙”的根本屬性,其本質都是基于他人的意思瑕疵而取得財物,完全符合詐騙罪的構成要件。本案中,徐某、雷某虛構了一個根本不存在的借款事實,并偽造一系列虛假證據加以證明,妄圖通過法院的判決非法占有被害人梅某的財產,完全符合詐騙罪的主客觀構成要件。
最后,<刑法)第266條對詐騙罪采取了簡單罪狀的規定方式,即“詐騙公私財物,數額較大的”就構成犯罪。至于詐騙的具體方式。刑法未作限制,也就是說詐騙的具體方式是開放性的,可以多種多樣。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許多新型的詐騙隨之出現,其詐騙手段多種多樣,但其本質并沒有改變,因此把訴訟詐騙行為歸人第266條詐騙罪當中并不違背詐騙罪的立法精神,同時也并不會超出人們對法律的預見。
(二)以幫助偽造證據罪定性之不妥
在正面論證了本案應當以詐騙罪定性之后,以下還有必要對本案定性的第二種意見即主張以幫助偽造證據罪定性的意見進行否定性分析。
對于訴訟詐騙問題,最高人民檢察院法律政策研究室2002年10月24日(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通過偽造證據騙取法院民事裁判占有他人財物的行為如何適用法律問題的答復)(以下簡稱(答復))指出:“以非法占有為目的,通過偽造證據騙取法院民事裁判占有他人財物的行為所侵害的主要是人民法院正常的審判活動,可以由人民法院依照民事訴訟法的有關規定作出處理,不宜以詐騙罪追究行為人的刑事責任。如果行為人偽造證據時,實施了偽造公司、企業、事業單位印章、人民團體印章的行為,構成犯罪的,應當依照(刑法)第280條第2款的規定,以偽造公司、企業、事業單位、人民團體印章罪追究刑事責任;如果行為人有指使他人作偽證行為,構成犯罪的。應當依照(刑法)第307條第1款的規定。以妨礙作證罪追究刑事責任。”這一答復是本案第二種定性意見的主要依據。但是。筆者認為,本案以幫助偽造證據罪定性存在以下明顯不妥:
第一,最高人民檢察院的(答復)完全忽視了對于被害人財產的保護,同時也是對詐騙罪構造的誤解,其不合理之處顯而易見。依據(答復),對于訴訟詐騙要么做無罪處理,要么以偽造公司、企業、事業單位、人民團體印章罪定罪處罰,要么以妨害作證罪或幫助毀滅、偽造證據罪定罪處罰。根據{刑法)第280條第2款規定偽造公司、企業、事業單位、人民團體印章罪“處3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剝奪政治權利”。對于妨害罪證罪(刑法)第307規定“處3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情節嚴重的。處3年以上7年以下有期徒刑;司法工作人員犯本款的從重處罰”。對于幫助毀滅、偽造證據罪(刑法)第307條第2款規定“處3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而<刑法)第266條對詐騙罪的處罰規定是:處3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并處或者單處罰金:數額巨大或者有其他嚴重情節的。處3年以上10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數額特別巨大或者有其他特別嚴重情節的,處10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無期徒刑,并處罰金或者沒收財產。訴訟詐騙的社會危害性已經超出社會的容忍限度,其危害性與普通詐騙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如果按照此{答復)處理案件必將導致重罪輕判,違背刑法罪責刑相適應原則。
第二,本案以(答復)作為定罪的依據將導致荒謬的結論。從案件事實來看。徐某在本案中起主要作用,雷某僅起次要作用。如果認定徐某無罪,而對雷某定幫助偽造證據罪,顯然極不合理,這種司法結論有損刑法的公平正義。順帶指出,就(刑法)第307條第2款規定的幫助毀滅、偽造證據罪而言,在立法上也是有缺陷的。刑法僅對當事人以外的人幫助毀滅、偽造證據的行為做否定性評價,但對當事人本人毀滅、偽造證據的行為卻未加以規定,從邏輯上講主次顛倒,這種設置顯然是不合理的。幫助毀滅、偽造證據罪中使用“幫助”一詞很容易讓人們誤解為共同犯罪中的幫助犯,其實幫助毀滅、偽造證據罪當中的“幫助”與共犯中幫助犯中的“幫助”并非同等含義,幫助毀滅、偽造證據罪中的“幫助”是指一種實行行為,本罪使用幫助一詞是為了和當事人本人實施毀滅、偽造證據的行為相區別,但是“幫助”一詞的使用導致懲治當事人本人毀滅、偽造證據發生困難,是一個明顯的立法缺漏。由于本案適用<刑法)第307條第2款規定將導致極不合理的結論。所以不宜照搬(答復)適用該規定。
第三,<答復)只是一種指導性的意見,并非司法解釋,對司法機關的案件辦理不具有約束力。各級司法機關在辦理案件中,對于上級機關的指導性意見應當進行具體分析,不宜簡單地照搬照套。在司法實務中,很多法院對訴訟詐騙行為正確地定性為詐騙罪,而并沒有根據最高人民檢察院法律政策研究室的《答復》這種非司法解釋,效力也值得懷疑的文件處理案件。這是應當加以肯定的做法。”例如,2006年,上海市金山區的王連豐先后u次通過偽造欠條向法院提起民事訴訟的方式騙取他人財產,結果被上海市金山區人民法院以詐騙罪定罪判刑。
(三)按無罪處理之不當
至于本案的第三種意見認為徐某、雷某無罪,其主要理由是詐騙未成功,情節未達到嚴重。筆者對這種審理意見是不能接受的。根據我國刑法規定,詐騙公私財產數額較大的,才構成犯罪。但是這并不意味著詐騙未遂的一律不夠成犯罪。詐騙未遂情節嚴重的。也應當定罪并依法處罰。本案中徐某、雷某的訴訟詐騙行為導致了法院將美江公司的資金賬戶凍結,就已經侵害了被害人的財產權益,至少對被害人的財產造成了一定的威脅。徐、雷二人的行為導致梅某的美江公司經營困難,就已經造成了嚴重后果。再者徐某、雷某的行為所具有的社會危害性也達到科處刑罰的程度,所以判定其無罪是完全沒有道理的。
綜上所述。本案訴訟詐騙行為雖然與普通詐騙有所差異,但僅僅是外在表現形式的不同。形式上的不同并不影響訴訟詐騙行為的詐騙本質。訴訟詐騙不過是詐騙罪中一種比較新型的、特殊的形式。對于訴訟詐騙案件而言,將其定為詐騙罪符合刑法的規定和刑法的精神,同時也有利于堅持罪責刑相適應原則。
注釋:
[1]張明楷:(刑法學(第三版)),法律出版社2007年版,第735頁。
[2]陳興良、周先權:(刑法學的現代展開),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笫652頁。
[3]中央電視臺一套2007牟5月15曰(今日說法)欄目的節目(神秘的欠條)披露了王連豐訴訟詐騙一案。在節目中,主持人撒貝寧和全國律協法律援助與公益法律事務委員會副主任佟麗華都認為對王連豐以詐騙罪定性沒有問題。資料泉源:中顧網http://www,9ask,cnlBlogluserlhwyerld/archives/2007/23240,html,瀏覽日期:2010年6月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