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與洗錢罪的數罪并罰

　　一、基本案情
　　
　　2000年3月以來，被告人王某某先后糾集刑滿釋放人員、社會閑散人員，以為組織成員發放工資、給予物質獎勵和組織外出旅游等手段蘢絡、控制組織成員。以規定組織成員必須忠心，有事匯報等紀律以及疏遠或開除違反規定和侵犯組織利益的組織成員等方式管理組織，并根據成員的各自特點進行分工，逐步形成了以王某某為組織、領導者，以被告人陳某某、劉某等人為積極參加者，以被告人嚴某某、曾某等人為參加者的黑社會性質組織。該組織在本市某某區采取暴力、脅迫等手段，有組織地進行強迫交易、敲詐勒索、放高利貸等違法犯罪活動，對某某區生豬屠宰及豬肉銷售市場、建筑垃圾除渣及渣土運輸進行非法控制，聚斂財物上千萬元，并以此支持該組織的違法犯罪活動。該組織通過有組織的實施違法犯罪活動對土石方工程承建商及當地群眾形成心理強制，影響惡劣：還積極拉攏被告人蘇某等國家機關工作人員，利用其庇護，為非作惡，稱霸一方，嚴重破壞了經濟、社會生活秩序。
　　被告人蘇某自1996年8月擔任某某市公安局民警，負責治安、巡防、刑事案件偵查等工作。2003年以來，蘇某與被告人王某某關系逐漸密切。
　　2006年11月，被告人宋某某、王春等人邀約多人打傷豬肉經營戶舒某某。舒某某報案后，宋桌某找到被告人蘇某要求幫忙平息此事。蘇某明知宋某某等人為壟斷豬肉銷售而打傷被害人，仍出面找到派出所同事石某請托從輕處理。后宋某某安排其他人出面，在民警主持下以調解方式結案，
　　2009年3月以來，被告人蘇某明知被告人王某某外出是為了躲避公安機關的查處，仍頻繁與王某某電話聯系，為其通風報信，并使用新的手機號碼與不斷變換手機號碼的王某某聯絡，以逃避偵查。
　　2008年下半年，被告人王某某安排被告人陳某某、蘇某和周某某、魏某某(另案處理)與吳某、青某某(均另案處理)一起在某某市某某區籌建合川亞能建材廠。蘇某明知王某某投入的籌建資金系黑社會性質組織的違法犯罪所得，為掩飾、隱瞞其來源和性質，蘇某借用袁某的身份證在中國建設銀行某支行辦理了一張存折，協助王某某轉移資金。2008年7月7日，王某某通過其所控制的公司開立的賬戶分兩次向蘇某控制的袁某建行存折各轉賬50萬元。2009年3月27日，王某某通過其個人賬戶向蘇某控制的袁某建行賬戶轉賬30萬元，由蘇某填制銀行轉賬憑證完成轉賬。2009年3月7日，王某某向蘇某的工商銀行賬戶轉入40萬元。蘇某采取提現、轉賬等方式將王某某的170萬元投資款用于建材廠的籌建。2009年7月，蘇某又以袁某某的名義，和魏某某、吳某、青某某、陳某某簽訂虛假股權協議，隱瞞王某某在建材廠的投資。
　　
　　二、訴訟經過
　　
　　檢察機關以被告人蘇某犯包庇黑社會性質組織罪、洗錢罪提起公訴。某某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一審以蘇某犯包庇黑社會性質組織、洗錢罪。判處被告人蘇某有期徒刑3年零6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17萬元。某某市高級人民法院二審裁定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三、焦點問題
　　
　　蘇某構成包庇黑社會性質組織罪沒有異議。對蘇某的行為能否認定為洗錢罪，是否可以與包庇黑社會性質組織罪數罪并罰，有兩種不同意見。第一種意見認為：蘇某的行為不構成洗錢罪。理由是：洗錢罪侵犯的客體，主要是國家對金融活動的監管制度，蘇某的行為并未侵犯該客體；蘇某犯包庇黑社會性質組織罪，不符合洗錢罪的主體。第二種意見認為：蘇某的行為構成洗錢罪，應當與包庇黑社會性質組織罪數罪并罰。理由是：蘇某符合洗錢罪的構成要件，同時符合包庇黑社會性質組織罪的構成要件。數罪并罰能夠體現對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的從嚴打擊。
　　
　　四、裁判理由之法理評析
　　
　　(一)蘇某的行為符合洗錢罪的犯罪構成
　　1　蘇某符合洗錢罪的主體身份。從《刑法》第191條關于洗錢罪的主、客觀方面要件的設定邏輯上看，洗錢罪的行為主體為上游犯罪人以外的其他人。盡管當前包括大陸法系國家在內的多數國家紛紛將自洗錢行為規定為犯罪，但目前我國刑事法立法并未規定自洗錢犯罪。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有其特殊性，如何認定上游犯罪人需要明確，同時涉及到對黑社會性質組織資金屬性的認定問題。本案中。王某某將黑社會性質組織的違法犯罪所得投入亞能建材廠，雖然這些錢是通過王某某所控制的企業或王某某個人賬戶劃出，但其所代表的是王某某黑社會性質組織的組織利益，因此王某某本人以及組織成員陳某某根據“事后行為不可罰”以及“吸收犯”理論，不成立洗錢罪。蘇某不屬于黑社會性質組織成員，其沒有參與黑社會性質組織主要犯罪違法所得的聚斂過程，因此認定其構成洗錢罪在主體上不存在障礙。
　　2　蘇某主觀上具有為王某某組織洗錢的故意。從認識因素上看，蘇某明知王某某投入到建材廠的資金系以王某某為首的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違法所得及其產生的收益，明知自己的行為會發生危害社會的結果。判斷蘇某主觀明知有三個方面的依據：一是蘇某與王某某關系密切，對王某某及其組織成員有包庇行為：二是蘇某了解王某某組織通過強迫交易、壟斷市場非法斂財，且有與王某某共同高利放貸行為；三是蘇某等人沒有正當理由，通過簽訂虛假股權協議協助轉換王某某投入到建材廠的資金。從意志因素上看，蘇某等人對于希望通過自己的行為掩飾、隱瞞王某某在建材廠資金投入的事實供認不諱。
　　3　客觀上蘇某等人通過與王某某共同投資建材廠并簽訂虛假股權協議的方式協助轉移、轉換犯罪所得及其收益，符合洗錢罪的客觀要件。針對《刑法》第191條第1款第(5)項規定的“以其他方法掩飾、隱瞞犯罪所得及其收益的來源和性質”如何理解問題，最高人民法院發布了《關于審理洗錢等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解釋》”)。該解釋第2條對其他洗錢方法進行了細化規定。本案符合《解釋》第2款第(1)項規定的通過投資方式協助轉移、轉換犯罪所得及其收益的情形。鑒于《解釋》發布于案件即將起訴之前，蘇某洗錢事實被確定為指控犯罪事實。需要說明的是，投資并不要求必須進入到有實質獲利并與投資利潤產生混同階段，一旦通過投資方式實現掩飾隱瞞犯罪所得即可：但投資本身并不必然導致犯罪所得被掩飾、隱瞞，如果黑社會性質組織的組織者或成員通過實名方式與行為人共同投資某企業，行為人并不必然成立洗錢罪，而必須通過資金賬戶頻繁劃轉、與行為人資金混同或通過簽訂虛假股權協議等方式實現掩飾、隱瞞犯罪所得及其收益，方成立洗錢罪。此外，行為人實施了《刑法》第191條第1款第(5)項規定的行為方式，同時也有第(1)至(4)項行為表現的，應根據其主要行為方式確定應該引用的條款。本案中蘇某也有為王某某提供資金賬戶，通過轉賬等方式協助資金轉移，但其簽訂虛假股權協議的行為更能集中體現其洗錢犯罪目的，故應適用《刑法》第191條第1款第(5)項的規定。
　　4　蘇某的行為符合洗錢罪所侵犯的客體。關于洗錢罪侵犯的客體，傳統觀點認為洗錢罪位列于《刑法》分則第三章第四節破壞金融管理秩序罪中，因此成立洗錢罪要求其行為必須造成對國家金融管理秩序的侵害。如果行為人所實施的掩飾、隱瞞行為并未侵犯國家的金融監管秩序，而是屬于《刑法》第312條所規定的窩藏、轉移贓物行為的，應當認定為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罪，而非洗錢罪。《解釋》在充分借鑒國際經驗、準確把握洗錢犯罪的發展趨勢和打擊趨勢后出臺，通過第2條的七項內容，最高人民法院傳達出這樣一種信息：《刑法》第191條與第312條，兩個法條的區分界限應落腳在是否屬于特定上游犯罪上，而非具體的行為方式。只要其對象屬于《刑法》第191條規定的上游犯罪的犯罪所得及其收益，即應以洗錢罪定罪處罰。換言之，洗錢罪所侵犯的客體可以理解為司法機關追索特定上游犯罪贓物的正常活動。一般情況下洗錢罪還侵犯國家對金融的管理制度和社會治安管理秩序。本案上游犯罪系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蘇某協助轉移、轉換犯罪所得及其收益，符合洗錢罪的客體要件。需要說明的是，蘇某利用袁某的身份證冒充袁某在銀行開辦存折并頻繁存取資金的行為，也違反了《金融機構客戶身份識別和客戶身份資料及交易記錄保存管理辦法》等規定，破壞了金融管理秩序。
　　
　　(二)蘇某包庇黑社會性質組織罪與洗錢罪可數罪并罰
　　包庇黑社會性質組織，是指國家工作人員為使黑社會性質組織及其成員逃避查禁，而通風報信，隱匿、毀滅、偽造證據，阻止他人作證、檢舉揭發，指使他人作偽證，幫助逃匿，或者阻撓其他國家工作人員依法查禁等行為。包庇黑社會性質組織罪與洗錢罪在構成要件方面有所不同：
　　首先，犯罪客觀行為表現不同。洗錢罪行為方式的本質是掩飾、隱瞞違法所得及收益的來源和性質，其具體行為方式刑法及司法解釋有明確規定。包庇黑社會性質組織的行為方式更為多樣。
　　其次，二者犯罪主觀故意及目的不同。洗錢罪的主觀故意是明知是特定上游犯罪的違法所得及其產生的收益而仍為其掩飾、隱瞞，其犯罪目的主要是將違法所得合法化，從而確保享有經濟利益。包庇黑社會性質組織罪的主觀故意是明知是黑社會性質的組織，明知其進行違法犯罪活動而予以包庇，其目的是為了幫助黑社會性質組織及其成員逃避查禁。
　　再次，二者犯罪客體不同。包庇黑社會性質組織罪侵犯的客體是司法機關同黑社會做斗爭的正常活動：而洗錢罪所侵犯的客體是司法機關追索特定上游犯罪贓物的正常活動，一般情況下洗錢罪還侵犯國家對金融的管理制度和社會治安管理秩序。
　　最后，二者的主體要求不同。包庇黑社會性質組織罪的主體必須是國家機關工作人員。而洗錢罪的主體是特定上游犯罪人以外的其他一般主體。
　　因此，包庇黑社會性質組織罪與洗錢罪構成要件不同。在本案中，蘇某身為人民警察，在明知王某某組織大肆進行違法犯罪活動的情況下，通過向其他國家工作人員打招呼使王某某組織成員不受查禁，在打黑除惡專項活動開展期間為王某某通風報信，其行為方式符合包庇黑社會性質組織罪的構成要件；同時其伙同他人簽訂虛假股權協議掩飾王某某在建材廠投資的行為也構成洗錢罪，應適用數罪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