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哲學是時代精神的精華。西方近代哲學是工業文明時代精神的精華,而生態哲學則是生態文明時代精神的精華。文明的變革呼喚著哲學觀念的變革。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都是特定時代的產物,離開具體時代抽象地談論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的關系是毫無意義的。物質文明是精神文明的“根”,離開了物質文明,哲學就成了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哲學則是物質文明的靈魂,離開了時代的哲學,物質文明就成了一個沒有靈魂的“僵尸”。生態哲學不是把“一般哲學”應用于生態問題時所產生的一個應用學科,而是生態文明時代的一般世界觀,是生態文明時代的新哲學。
關鍵詞 時代精神 工業文明 生態文明 生態哲學
[中圖分類號]B0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447-662X(2010)05-0001-06
一、文明的變革:工業文明的危機呼喚一種新的文明
工業文明是繼農業文明之后興起的一種新的文明形態。它開始于英國的產業革命,其基本性質和運行邏輯在以后的社會發展中得到了進一步的發揚光大,仍然是現代社會的主要的文明形式。現代文明就是工業文明。
工業文明的生產是工業生產。工業生產的基本特征是“制造”。而“制造”的基本邏輯就是首先把自然界的整體聯系“割碎”,從中選擇部分有用的材料,再按照人的目的重新“組裝”,最后形成一個自然界本來不存在的“人工物”。這個被人工組裝出來的“物”已經失去了同自然生態系統的內在關聯,已經不是本來意義上的自然物,而是服從人的目的,與人的文化相關且受制于文化邏輯的“文化物”或“屬人物”了。這種被人驕傲地稱為“精美制品”的服務于人目的的人工物,在自然界中是從來沒有過的,也不是按照自然的邏輯自發產生的。有很多的人工物,像殺蟲劑、防腐劑、洗滌劑、合成纖維、塑料等人工物在自然界中是無法降解或者很難降解的,在大自然中是“沒有去處”的。它們不能參與生態系統的物質循環過程,因而就成為阻斷自然物質循環過程的有害物——自然系統的垃圾。
工業文明的技術基礎是“大機器”。這種機器生產所需要的主要能源是非再生能源(石油、煤炭等)。工業文明是“石油文明”;機器生產是以燃燒石油和煤炭為主要動力的。這就造成了兩個不可避免的后果:一是燃燒所排放的廢氣會改變大氣的成分,溫室氣體的增加,造成地球的溫室效應和一系列自然災害,危及人類的生存;二是工業文明在很短的時間內幾乎用完了地球億萬年的能量儲備,這些能量儲備或遲或早要被用光,因而這種文明終將因失去能量供應而滅亡。這是一種不可持續的文明形態。資源枯竭和環境污染是它的兩個不可避免的后果。
從經濟形式看,工業文明的經濟形式是商品經濟或市場經濟。商品經濟或市場經濟運行的邏輯是“資本邏輯”。資本邏輯是關于“物”的邏輯而不是“人”的邏輯。它關心的只是對物的占有,而人則僅僅被看成是實現資本運行的手段——“人力資源”和“消費機器”。最大利潤的獲得和資本的最快的增值,是資本邏輯的最高原則。因此,掠奪更多的自然資源和消費更多的商品就成為資本邏輯的兩個基本支點。無償地占有和支配更多的自然資源是經濟過程的邏輯起點,而更多地消費則是資本邏輯的邏輯終端:它們是獲取最大利潤的兩個關鍵的、必要的環節。在資本邏輯的支配下,已經不是通過經濟增長來保證消費的滿足,而是通過消費的擴張來保證經濟的持續增長。當消費成為支撐“利潤最大化”的邏輯的手段以后,這種消費也就主要不再是滿足需要的活動,而是變成了對過剩產品的“消耗”和“毀滅”的活動。人成為毀滅過剩產品的機器,因為只有“毀滅”了過剩產品,生產才能繼續進行,經濟才能繼續增長,資本才能繼續增值。因此,從本質上說,工業文明的經濟(商品經濟)是以揮霍性消費為前提的,這種經濟從本質上看是不能做到“節約”的。因此,自然生態系統平衡的破壞,是工業文明的經濟不可避免的必然后果。資本邏輯導致了“美好的今天”和“死亡的明天”這一人類生存的悖論。我們今天的荒唐行為,正在摧毀著我們明天的生存基礎。我們向還沒有出生的子孫后代借債,把明天子孫們制造犁杖所需要的鋼鐵,用來制造今天的高級轎車、戰機和導彈;把明天為子孫后代的正常呼吸制造氧氣的森林變成今天用來制造廣告用紙張、高檔木質家具的材料和一次性筷子。我們享受著今天,也在毀滅著明天。我們創造了一個今天的天堂,卻把明天變成了子孫們的地獄。我們今天的天堂越“美好”,我們的子孫后代在明天的地獄中就越痛苦。我們正在用我們的巧手殘殺著我們還沒有出生的子孫。我們在用今天“賭”明天。我們的人生哲學是:“不求天長地久,只要曾經擁有”!
生態文明同工業文明是兩種性質不同的文明形態。工業文明的邏輯是反生態的邏輯。因此,為了人類的可持續生存和發展,生態文明是當今社會人類的唯一選擇。但是,生態文明不是工業文明邏輯的簡單延續和修正。生態文明不可能從工業文明內部合乎邏輯地發生,而只能是超越工業文明的結果。在這個意義上說,生態文明就是一種“反工業文明”。很顯然,在功利主義的價值觀和資本邏輯支配下的、靠揮霍性消費支撐的工業文明(現代文明),不能容忍生態文明倡導的低碳經濟的存在。我們一方面用大量石油發電,以便把城市的夜景照得亮如白晝。因為只有如此才能顯示出我們現代文明的輝煌和社會的“進步”;另一方面,我們又無奈地倡導在一年的某一天晚上關燈一小時,以為這樣就算是在工業文明中實現了生態文明。我們一方面想盡各種辦法刺激汽車的消費,以便拉動經濟快速增長;另一方面,我們又倡導一年搞一個“無車日”,以節約石油和減少二氧化碳的排放。倡導使用電動汽車是否就解決了環境問題呢?當然,電動汽車確實能夠使城市的空氣污染有所好轉。但是我們不要忘記,沒有能量的供給,汽車是不會動的。汽車要能夠開走就需要去充電,而電也是要燒油或燒煤才能有的。電動汽車最終也不過是把二氧化碳的排放由汽車的尾部轉移到了發電廠的煙囪而已。工業文明的發展觀和進步觀不會容忍城市的晚上漆黑一片,因為那就是落后,是不文明的表現;同樣,也不會容忍汽車產業的蕭條,因為這將失去了拉動經濟增長的杠桿,并且違背了以揮霍性消費為基本特征的工業文明的“幸福觀”。因此,在不改變工業文明的揮霍主義的進步觀、功利主義價值觀和資本邏輯的前提下,要想在工業文明內部完全實現生態文明的發展,那只是一個美麗的夢而已。因此,我們現在面臨的生存危機,不是哪一個人的過錯。無論是商人,還是工廠主,無論是各國總統還是普通百姓,都不過是這種文明模式的“人格化”而已。在這種文明中,我們不是自由的,我們在這種文明的邏輯強制下只能如此去做,我們都不過是這種文明邏輯環節中的某一個節點而已。在這個意義上說,我們提倡“停電一小時”、“無車日”和用電動汽車取代傳統汽車,這已經是在工業文明的重壓下,抵制工業文明邏輯的一個偉大的宣言和勇敢的行動了。在工業文明設定的藩籬之內,我們不可能每年設定三百個“無車日”,也不可能設定“每天停電一小時”(或者停電更長的時間),因為這已經超出了工業文明所能夠容忍的最低限度,從根本上違背了工業文明的價值觀。因此,要實現生態文明和人類的可持續發展,僅僅依靠對個人行為的約束是不夠的。只有進行一場文明形態的變革,即用生態文明取代工業文明,才有可能真正解決由工業文明造成的這場人類生存危機。
二、尋找時代的精神家園:生態哲學的當代價值
動物的生存都需要有一個“窩”以及一定的自然環境,它是動物生存繁衍的基地。同樣,人的生存也要有個家。這個“家”為人的生命提供了生存的條件。人與動物不同的是,人類生存不僅需要一個物質的“家”,而且還需要有一個精神的“家”。生態哲學就是生態文明時代的人類的精神的“家”——精神家園。所謂“精神家園”,就是指人文的思想文化,而哲學和宗教是思想文化的靈魂。因此,哲學(和宗教)就成為人類精神家園中最為重要的核心內容。人類的這個精神的“家”凝聚著人們對人生命運的終極關注,并給現實中的人提供真、善、美的價值坐標。它對于愚昧的人生起著一種啟蒙作用(哲學),對于罪惡的人生起著一種救贖作用(宗教)。無論是哲學還是宗教,它們對于人都具有一種“導引人生”的社會功能。
所謂的物質文明就是人類生存的“物質家園”,所謂精神文明就是人類生存所依賴的“精神家園”。物質文明是精神文明的基礎,是精神文明的“根”,離開“物質的家”,哲學就成了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哲學則是物質文明的核心和靈魂,因此,離開了哲學,物質文明就成了一個沒有靈魂的“僵尸”。無論是人類的物質文明還是精神文明,都是屬于特定時代的具體的文明形態,沒有超時間、超時代的抽象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我們經常講的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之間的相互依存關系,僅僅是指同一個時代的、同一種文明之內的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的關系。一個時代的物質文明與另一個時代的精神文明之間不具有相互依存關系。因此,離開了具體時代抽象地談論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的關系是毫無意義的。它既不能說明在同一個時代、同一種文明中二者的相互依存關系,也不能說明在不同時代、不同文明之間二者相互對立的關系。
不同時代具有不同的物質文明,也具有不同的精神文明。哲學作為時代精神的精華,時代性是它的最根本的屬性。馬克思曾說過,“任何真正的哲學都是自己時代精神的精華”,“是文明的活的靈魂。”黑格爾也認為“哲學是思想中所把握到的時代”,并指出“妄想一種哲學可以超出它那個時代”是愚蠢的。這些都是對哲學的時代本性的精辟概括。
哲學的時代性包含著以下含義:
第一,任何哲學都是在思想中對時代的把握,或以思想的形式把握到的時代,因而任何哲學都是自己時代的產物,是自己所在時代精神的精華。
第二,任何哲學都是在一定時代產生,并隨著這一時代的消亡而被新的哲學所取代。這是哲學史的演變中不可動搖的邏輯。因此“妄想一種哲學可以超出它那個時代”是愚蠢的。
第三,任何現實的(而不是臆想出來的)哲學都是僅僅屬于它所在時代的有個性的“特殊哲學”,而不能成為超越于時代之上的“一般哲學”。超前于時代的哲學是不可能的,落后于時代的哲學是無用的。因此,評價某種哲學的好與壞、有用與無用的尺度,只能是時代的尺度:符合它所處的時代要求的哲學才是好的哲學,才是有用的哲學。不存在超越時代的評價哲學的一般尺度。
既然“哲學是思想中所把握到的時代”,“是文明的活的靈魂”,那么,由不同文明構成的不同的時代就必然要求與之相適應的不同的哲學。西方近代哲學僅僅是“在思想中”被把握的工業文明,僅僅是工業文明的“活的靈魂”,是工業文明時代人的“精神家園”。這種哲學就是主體性哲學,海德格爾把它叫做“主體形而上學”。這種哲學在人與自然的關系問題上,一方面,它把人看作主體,看作宇宙中的最高的、永恒在場的具有“唯一性”、“至上性”的實體性存在。作為“萬物的尺度”,對自然的完全占有是主體的基本出發點,以自我為中心是主體與自然交往的基本原則。這樣,在自然界面前,人成為一個無所不欲的貪婪主體、無所不能的狂妄主體、無所不做的野蠻主體。另一方面,外部自然世界則被看作是人的客體、滿足主體需要和欲望的對象、人的“為我之物”。這種自然只有依賴于主體的理性才獲得規定,只有依賴于主體的實踐才獲得存在的可能和價值。這種作為理念產物和人的本質力量對象化的自然。已經不再是本來意義上的自然,而是按照人的文化、實踐目的重新安排和梳理過的自然。因此,主體形而上學實際上是只把人的存在看成真實的存在。它所說的物,是進入到主體意識中的物;物只有從主體方面才能得到其規定和評價。離開了主體,外部世界就是一個沒有任何意義的、不可規定的、不可認識的“自在之物”。因此,在近代主體形而上學的觀念中,自然世界不是“自在存在”的,而是從主體的存在推論出來的,是根據主體的本性“構造”出來的,因而是依賴主體(人)才能存在的。這樣理解的自然就是已經從存在論上被消解了的自然,即喪失了存在論根基的自然。
伴隨著工業文明危機的擴展和加深,建立在這種文明基礎上的西方近代主體形而上學也必然陷入危機。與新的文明——生態文明相適應的是一種新的哲學——生態哲學。新哲學并不是通過對舊哲學的簡單修正建立起來的,只有通過一場哲學觀念的根本革命,新哲學才能確立起來。在生態哲學看來,人與自然之間實際上存在著兩種關系:一是“存在論的關系”,二是“實踐論(人本學)的關系”。在實踐論(人本學)的關系中,人以外的自然物是人認識和改造的對象、客體,它只有依賴于人的意識才能被規定,只有依賴于人的實踐目的才能獲得存在的價值和意義;而在人與自然之間的存在論的關系中則相反:自然界整體是人和一切自然物存在的基礎,人和其它自然物都只是這一整體中的普通一員,都依賴于這一整體才能存在。因此,在存在論關系中,人與自然之間不存在主客體關系。只有在實踐論(人本學)關系中才談得上人與自然之間的主客體關系。由于人與自然之間的實踐論關系僅僅存在于人與外部個別自然物之間,因而人只能把人以外的個別自然物作為客體進行改造,使之成為“屬人的自然物”。相反,人始終不能把包括自身在內的“自然界整體”(生態科學把它叫做“生態系統”)作為他改造的客體或對象。因此,所謂人與自然之間的主客體關系,不適用于人與“自然界整體”之間的關系。人與自然界整體之間的關系是只能是“存在論關系”而不能是“實踐論”(人本學)的關系。
這樣,新哲學就在以下兩個方面顛覆了舊哲學:
第一,在對人雷理理解上,顛覆了西方傳統的人本主義哲學。在新哲學看來,人只有相對于自然界中的個別自然存在物來說,才是最高存在,而相對于自然界整體(生態系統)來說,就不能說人是最高存在,只有自然界整體才能是宇宙的最高存在。在人與自然界整體的關系中,作為這一整體中的一個部分的人類,它始終不能決定自然界整體,而被自然界整體所決定。同樣,自然界整體的價值要求(對生態平衡的要求),也必然高于人的價值要求。失去了自然界整體的穩定平衡,人類也就失去了最寶貴的價值——生命價值。新哲學把“人的有限性”的觀念視為基本觀念,把人的行為置于自然生態整體的約束之下。“人有能力做的,并非一定是(對于自然界整體來說)應該做的”;“人應該做的,并非是一定能夠做成的”。生態哲學對人的這種理解,徹底顛覆了西方傳統的人本主義和人道主義,以人的“有限性存在”為基點,形成了一種“新人道主義”。在這種新人道主義看來,入只有自覺地把自己的價值追求和實踐行為置于自然界整體的制約之下,看到自己的局限性,與自然的存在和價值融為一體,實現人與自然的和諧,才是可持續的生存之道;而西方傳統的人本主義和人道主義則是人的“走向滅亡之道”。
第二,新哲學一方面要強調人的有限性,另一方面又要強調自然整體(生態系統)的自在性,牢固樹立起自然存在論的根基。“自然”概念是同“人工”、“人為”、“屬人”、“人化”概念正相反對的。所謂“自然的”,即“自生、自成、自在的”。既然它不是由什么外在的原因產生的結果,因而“自然的”就是“本源的”。與此相反,那種依賴于主體(人)才能存在的所謂“屬人自然”、“為我的自然”則是自然的“非存在”,即自然的“無”。“自在性”是自然的基本屬性,“自在”是自然概念的基本含義。這種含義正是自然的“存在論”的含義:我們說世界是“存在”的,正是說世界是自然的,即“自生、自成、自在”的,而不是由其它外在原因(上帝或人的行為)創造的,不是依賴人或上帝而“在”的,它“本來”就是這樣子的(本然的)。當生態哲學這樣理解自然時,我們才重新確立起自然界的存在論的基礎,超越了主體形而上學的“人化自然觀”,重新確立起“自在的自然觀”。這正是生態哲學首先應該確立起來的基本觀念。新哲學并不完全否定人的實踐性,但是,它始終把人的實踐行為置于自然整體存在論的決定之下。人只能在自然整體的決定下把局部自然物變為“人工之物”、“為我之物”、“屬人之物”/2BwbQjOYPpuiOXKIy+5JQ==;人永遠不能把自然整體變成人的“為我之物”和“屬人之物”。自然界整體的存在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最高存在,自然界整體的價值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最高價值。
三、在夾縫中生存:生態哲學研究的困境與出路
什么是“生態哲學”?根據哲學的時代性特征,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生態哲學就是“被把握在思想中的”生態文明,是按照生態文明的價值與邏輯所構思起來的哲學。它是生態文明的“思想核心”或“活的靈魂”,是一種不同于西方近代傳統哲學的新形態的哲學,是生態文明時代的人類的精神家園。
然而,在我國哲學界,生態哲學并沒有被看成是生態文明時代的新哲學,而是被看成“一般哲學原理”在生態研究上的具體應用,被看作是作為“一般哲學”下屬的“部門哲學”或哲學的應用學科。這種觀點的理論前提,就是必須假定一個超越具體時代的“一般哲學”和“一般哲學原理”的存在,然后才能夠運用這個“一般哲學”的“一般原理”去研究生態問題,從而形成一個作為“一般哲學”下屬的“部門哲學”的“生態哲學”。在這里,作為“被應用”的“一般哲學原理”是先于作為“部門哲學”的“生態哲學”存在的。那么,這種先于生態哲學的一般哲學原理是從哪里來的呢?它只能來源于“前生態文明”的西方傳統哲學。這樣,這種觀點就背離了哲學的時代本性,承諾了一種能夠適用于所有時代的超時間、超歷史、超時代的“一般哲學”和“一般哲學原理”的存在,企圖用舊時代哲學來處理我們時代出現的新問題,也就是用西方近代傳統哲學的基本觀念來解釋生態文明時代的人與自然的關系問題。按照這種理解,西方近代主體性哲學、人本主義哲學提供的哲學觀念,也就是適合于我們時代的“一般哲學”的觀念(原理);而所謂生態哲學,就是用這個“一般哲學”提供的“一般原理”去解釋具體的生態問題而產生的哲學。這種作為“部門哲學”的生態哲學,很顯然不具有世界觀的意義,因而也就只能適用于對生態問題的研究,而不能適用于對生產、消費、政治、經濟、發展、倫理等方面的研究。這種企圖用舊時代的舊哲學去解釋新時代的新文明的做法。就從根本上否定了哲學的時代本性,取消了進行“哲學革命”的必然性和必要性。按照這種理解,只要不斷地在舊哲學的下邊增加新的下屬的“部門哲學”就完事大吉了。
實際上,如果不從根本上改變西方近代傳統哲學的存在論、價值觀念、思維方式、發展觀和倫理觀,要想建立一種作為“部門哲學”的“生態哲學”是根本不可能的;而一旦我們顛覆了西方傳統的哲學觀念,用適合于新時代的新觀念去理解人與自然界的關系時,這種新的哲學觀念就不再是“一般哲學原理”的具體應用,這種新哲學也不再是“一般哲學”下屬的“部門哲學”了。不顛覆和超越西方近代哲學,就不能形成作為生態文明的“活的靈魂”的生態哲學。很顯然,如果我們仍然把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看作主客體關系,仍然按照西方近代的人本主義哲學、主體形而上學去理解人與自然的關系,那么,西方傳統哲學的陳舊的哲學觀念就會在“生態哲學”的研究中“借尸還魂”,哲學觀念的變革也就成為一句空話,哲學的時代本性也就這樣被人們從哲學的詞典中刪除了。
解決生態哲學的理論性質和在哲學中的地位問題,是當前進行生態哲學研究中最為重要和迫切的問題。我們的哲學研究,仍然屈從于西方近代的學科分類,把科學哲學、歷史哲學等看作是“一般哲學”的下屬學科,而生態哲學則只能在作為“一般哲學”下屬學科的“科學哲學”之下,作為科學哲學的下屬學科找到存身之處。生態哲學在整個的哲學研究中只不過是若干細小學科分類中的一個更加細小的學科而已。也正因為如此,生態哲學的研究自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在我國開始以來,在哲學研究中始終未能得到應有的重視,甚至遭到某些搞所謂“純哲學”的人們的歧視。一些人或者不承認“生態哲學”是哲學,或者把生態哲學僅僅看成是在眾多哲學學科的夾縫中茍延殘喘的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學科。在這種狀況下,生態哲學即使借助上帝之手也難于生存和發展。
把生態哲學理解為“一般哲學原理”在研究生態問題時的具體運用,理解為一般哲學的下屬學科的觀點,是把“生態”概念理解為“生態哲學”的對象了。在這種觀點看來,生態哲學就是以生態問題為對象的“哲學”。這種哲學僅僅適用于對生態問題的研究,而不具有世界觀的意義。只有把“生態”概念理解為“生態哲學”的理論性質,才能把生態哲學從西方近代傳統的學科分類中解放出來。生態哲學不是專門以生態問題為對象的哲學。這里的“生態”概念不是表示生態哲學的“對象”,而是表示生態哲學的“理論性質”,即生態哲學是以生態世界觀和生態價值觀為基礎和核心而構建的新哲學。這樣理解的“生態哲學”,就是生態文明時代的新的世界觀,是不同于西方近代傳統哲學的一種新形態的哲學,而不再是“一般哲學”下屬的哲學學科。
在生態文明時代,已經不能容忍西方近代主體形而上學的思想統治了,只有超越了西方近代哲學,這種新的哲學才能確立起來。這種新哲學的建立,不是一個或幾個人能夠完成的任務,它需要一代人甚至幾代人的艱苦努力才能實現。在這個意義上說,我們現在進行的生態哲學研究還僅僅是初步的探索。其實,生態哲學的研究,在西方現代哲學、后現代哲學那里已經開始:尼采的“上帝之死”所說的是“形而上學終結了”,“柏拉圖主義的西方哲學”“終結”了;福柯的“主體之死”可以看作是在尼采之后堅決反對理性主義和人類學主體主義的宣言;而海德格爾對西方傳統人本主義的批判,對技術本質的新的解釋,也為新時代的新哲學做出了貢獻。雖然他們沒有為新哲學(生態哲學)提供任何與生態文明相關的理論原則,但是,從他們開始的對西方傳統哲學的批判,其中就暗含著對新哲學的期待,并為新哲學的建立掃清了思想障礙,因而為新哲學的創立提供了直接的理論前提。因此,西方現代哲學和后現代哲學,可以看成是生態文明時代的新哲學(生態哲學)的理論前提和重要的組成部分。
工業文明的危機要求一種新哲學——生態哲學。然而,這一思想直到現在仍然沒有得到普遍的承認。一談哲學,人們想到的就是西方傳統哲學,特別是西方近代理性主義哲學。人們把西方傳統哲學當作哲學的模板(一般哲學),仍然用這種哲學的基本觀念和思維方式理解當代的問題。在這種思想的支配下,生態哲學提出的任何新的哲學觀念都幾乎遭到了傳統哲學的激烈反對。人們沉浸在對哲學史資料的解釋之中,而無暇考慮一下新時代所出現的新問題。這種對待哲學的態度,不僅違背了哲學的時代本性,也嚴重影響了生態哲學的研究和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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