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興大國崛起的經驗教訓

　　編者按：2010年9月14日-15日，中國當代世界研究中心和德國盧森堡基金會在京聯合舉辦了“新興大國與全球治理”國際研討會，近40位中外學者政要與會，就大國崛起的經驗教訓、金融危機后新興大國的發展走勢、新興大國合作的現狀與前景及新興大國與國際新秩序等議題展開了熱烈討論。現選取四位專家的研討會論文刊出，以饗讀者。
　　
　　迄今為止，中國學術界圍繞“大國崛起”這一主題分別在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20世紀90年代初中期和2006年后進行過三次較為集中的討論。實際上，當今時代中國的復興和快速發展已經成為舉世矚目的事實，如何看待歷史上主要大國的興衰歷程，如何吸取新興大國崛起的經驗和教訓并從中得到有益的借鑒，已成為中國當前十分重大的戰略問題。
　　新興大國崛起的經驗及啟示
　　縱觀15世紀后陸續崛起的九個國家，盡管其崛起道路不盡相同，但是仍可從中總結出一些普遍性經驗：
　　1、新興大國的全面現代化水平都走在當時世界的前列。無論是16世紀盛極一時的葡萄牙和西班牙還是17世紀最發達的資本主義國家荷蘭，無論是18-19世紀率先完成工業革命、號稱“世界工場”的英國還是在兩次世界大戰中迅速崛起的美國，這些崛起的新興國家都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不僅實現了國內的全面現代化，而且其現代化均達到了當時時代的領先水平。
　　2、新興大國要想崛起，要想成為領導國家，必須具備某些方面的特長，必須有所創新。回顧歷史，九個崛起的新興大國，都是在尊重和繼承自己傳統的同時，勇于邁出創新步伐。他們都非常善于學習，但絕不簡單模仿和重復別國的道路，他們根據本國國情，形成了各具特色的社會體制、發展模式和現代化道路，最終才成為引領世界潮流的大國。
　　3、海洋國家相對陸上國家來說，更具備崛起為新興大國的優勢。海洋與國家的命運休戚相關，與民族的生存發展緊密相連。向海則盛，背海則衰，已為歷史經驗所證明。總體來說，在農業時代，人類對海洋比較畏懼，海洋對于人類來說意義相對較小：在工業化時代，海洋則以其重大的經濟利益和戰略意義而備受各國重視，海洋國家具有戰略地位的優越性，自由貿易的便利性及交通、軍事上的機動性，為其崛起帶來了得天獨厚的有利條件。總之，具有強大的海軍力量，是崛起為世界大國的重要條件。
　　4、新興大國的崛起必須避免與當時的霸權國家和世界體系發生正面對抗和沖突。歷史證明，直接向霸主國挑戰的國家往往并不能如愿以償，如德國和日本，它們的崛起分別導致第一次世界大戰和第二次世界大戰，并且都在崛起過程中慘遭失敗；而避免直接挑戰霸權國家的英國和美國，反而成為世界上最成功的兩個崛起大國。英國19世紀的成功崛起，是通過在內部尋求以和平手段建立新制度的光榮革命來實現的；美國作為英國的殖民地，在走向獨立后并沒有向當時的霸權國英國挑戰，而是在兩次世界大都成為英國的主要盟友。英美兩國的崛起過程為大國和平崛起提供了很好的范例。
　　5、新興崛起大國如果能在當時取得領先地位，大多內部治理都比較好，對國民都比較優待。這在秉承盎格一撒克遜文明的國家0jnZamEkAX10OMBXgSJ/1A==中表現得尤其明顯，如美國一貫推行的“對內民主對外霸權”政策，它對內倡導權力制衡，強調人人生而平等，主張法律高于一切，對外卻推行美國霸權，否認大小國家一律平等，經常無視國際法的基本準則。這些行為是否沿襲了斯巴達的傳統，還有待進一步商榷。但是這些舉措確實給本國帶來了開放而穩定的國內政治環境，為國家的崛起創造了有利條件。
　　
　　新興大國崛起的歷史教訓及啟示
　　
　　歷史上新興大國的崛起歷程中，的確包含著很多閃亮的歷史智慧，但其中也不乏慘痛的失敗和教訓。
　　1、葡萄牙和西班牙開地理大發現之先河，在開辟新航路方面走到了世界的最前列，并通過殖民擴張和掠奪積累了大量財富，但這些財富只是在初期對本國工商業有某些刺激作用，未能有效地變成可以為本國持續創造財富的制造業。當兩國王室貴族沉溺于驕奢淫逸的生活或把金銀都消耗在歐洲等地的戰爭中時，其他國家除了效仿他們進行殖民主義擴張創造財富，同時也在大力發展本國的資本主義工業。最終，葡萄牙只能逐步走向沒落，而西班牙則落得“無敵艦隊”被打敗的下場。
　　2、法國曾一度是歐洲大陸最強大的國家，路易十四改革雖然使法國的專制制度到達頂峰，但在客觀上推動了國內統一市場的形成，促進了資本主義的發展。近代以來，法國加入了殖民擴張和爭霸行列，從17世紀晚期起，英法之間進行了一系列的殖民戰爭，最后以法國失敗而告終。究其原因，主要有兩點：一是法國雖然是歐洲大陸上軍事最強的國家，但其海上力量一直未能發展起來；二是它所推崇的戰爭手段導致自己與其他歐洲鄰國為敵，其想長期壓制德國的企圖也遭到了英國和美國的反對與破壞。畢竟，軍事挑戰對于當時的世界秩序來說是非常危險的。
　　3、二戰前，德國與日本的崛起過分依賴軍事優先的發展戰略，戰爭幾乎成為這兩個國家崛起的主要手段。德國在普法戰爭后實現統一，同時獲得大量土地割讓和巨額賠款。日本則在甲午戰爭和日俄戰爭后獲得巨大的財富資源和殖民地。這種訴諸戰爭的發展路徑，一方面為兩國完成原始積累并確立強國地位提供了源源不斷的動力，另一方面卻也成為他們崛起失敗的重要原因。戰爭使德日兩國的路越走越窄，并使其最終陷入了因戰爭發家、又因戰爭敗落的境地。反而是二戰后德日的再崛起，給人們提供了和平崛起的寶貴經驗。
　　4、蘇聯的失敗主要在于內因，它并沒有被世界大戰打垮，卻在軍備競爭中自己拖垮了自己。實際上，蘇聯的崛起過程有很多成功的地方，如蘇聯模式的計劃經濟體制，使其通過幾個五年計劃完成了工業化和農業集體化的發展目標，并度過了20世紀30年代大蕭條和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最困難的時期。但是，隨著國家的發展，在內部治理上，蘇聯的政治體制越來越僵化，高度集權和缺乏靈活性的特點越來越突出，形成了典型的“斯大林模式”；在對外戰略上，蘇聯超出自己的能力范圍，在拉美、中亞、非洲等地方進行一系列不必要的擴張，結果造成社會主義陣營的分裂以及眾“衛星國”的反叛。由此可見，在對內長期僵化、對外極力擴張的體制下，一個大國即使沒有發生戰爭等外來破壞因素，也一樣無法實現和平崛起。
　　
　　新興大國崛起與優化國際環境的關系
　　
　　20世紀90年代以來，以發展中國家為主體的一批新興市場經濟國家迅速發展，尤其是“金磚四國”、“新鉆十一國”、“展望五國”等新興經濟體的崛起，為整個國際環境注入了很多活力和生機。他們之所以能異軍突起，主要歸于內部和外部兩方面的原因：1　內部原因。新興市場經濟國家在國內實行經濟體制改革。把高度集中的計劃經濟體制改革成為市場經濟體制；對外實行開放政策，把閉關自守改革成為對外開放。這些市場化和開放化的措施，極大地拓展了這些國家的市場范圍，提高了他們的生產效率，為新興國家的經濟增長奠定了堅實的基礎。2　外部原因。根據俄國經濟學家康德拉季耶夫提出的“經濟周期”理論和喬治·莫德爾斯基提出的“國際政治長周期理論”，從工業化到現在，世界經濟已經歷了五個具有規律性的周期變動，世界主要大國也隨之出現了具有規律性的興衰沉浮。其中，每個長經濟周期推動經濟增長的技術革命從產生到消亡的時間一般約50年，前25年為周期的繁榮期，后25年為周期衰退期。冷戰結束后，全球化進程加速，美國憑借在IT產業的優勢，率先進入以“信息和通訊”技術革命為主導的世界經濟周期，其他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也相繼步入后塵。根據周期理論的估算，1990年至2015年是本輪長經濟周期的繁榮期，整個世界經濟都呈現出“向上走”的積極趨勢，這就為新興市場經濟國家創造了良好的外部發展環境。事實證明，這些迅速崛起的新興國家確實抓住了難得的發展機遇，從全球化趨勢中借力不少，也分享了全球化帶來的大量全球紅利。
　　近年來，新興市場經濟國家一直保持著較高的經濟增長率，在全球經濟中所占的比重也逐年上升，尤其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爆發以后，新興經濟體儼然成為了牽引世界經濟復蘇的重要力量，為全球經濟做出了極大的貢獻。據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發布的最新研究報告顯示，2010年全球經濟增長率預計為2.7％。其中，發達經濟體的增長率估計為1.3％，新興經濟體的增長率估計為5.1％。新興經濟體已逐步成為越來越不容西方發達國家忽視的重大力量。以前世界經濟由美日歐三國主導的現象已開始改變，其最明顯的標志便是“二十國集團首腦會議”的召開。總之，新興經濟體數量比例的上升與綜合實力的發展，正在悄然改變當前的世界經濟與政治版圖，也必將對未來的世界經濟格局和國際政治秩序產生重大影響。
　　盡管新興市場經濟體在融入世界經濟的過程中積累了許多豐富寶貴的經驗，但它們在經濟自由化改革中也出現了過度依賴外部市場和資金、金融業相對幼稚等方面的慘痛教訓。這些國家要想實現未來的進一步崛起，需要解決好如下問題：
　　1、過去幾十年中，全球經濟處于飛速高速發展的繁榮期，但是世界經濟發展不平衡的問題也日益突出，主要表現為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之間的收入差距在擴大，發達國家內部和發展中國家內部的收入差距也在擴大，全世界的社會財富進一步向少數人集中。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便是世界經濟不平衡問題的一次顯性爆發。這需要美日歐三大主要傳統經濟體與新興國家一起努力，積極改革和完善現存的國際金融機制，建立公平、公正、包容、有序的國際金融新秩序，從而為世界經濟持續、快速、健康地發展提供制度保障。
　　2、全球化進程是由西方主要發達國家主導和推動的，他們希望通過這種所謂形式上平等而實質上不平等的“自由貿易”奪取和霸占廣大發展中國家的市場。但是在過去幾十年的全球化過程中，西方發達國家未能如愿以償，新興市場經濟國家反而從全球化浪潮中獲得相對更大的收益。于是，西方國家內部開始出現“反全球化情緒”，且反對呼聲日益高漲。新興國家對此要高度警惕，尤其要防止大規模貿易保護主義的出現。
　　3、全球化的不斷發展，一方面使國家間的聯系越來越緊密，另一方面也催生出許多超越了國家和地區界限的全球性問題，對各國人民的安全和發展產生了很大的威脅。隨著非傳統安全問題的增加，“全球治理”的概念應運而生。“全球治理”也是南西方主要發達國家推動的，目前主要遵循“西方中心主義”的安排，難免會忽視和遺漏非西方國家的利益訴求和態度立場，所以，在未來的治理過程中，發達國家需要克服國家中心主義，樹立全球意識；發展中國家除了積極與發達國家協調合作，還應該更加積極主動地表達自己的觀點，爭取更多的全球治理發言權。
　　4、隨著新興市場經濟國家經濟實力的提升，其政治要求會越來越多，軍事力量也會越來越強，這勢必引起傳統大國的疑慮和緊張。所以，在新興經濟國家與傳統國家之間、主要的新興經濟體之間，都非常有必要建立像中美戰略經濟對話那樣的戰略互信機制和溝通機制，確立大圍之間的新型伙伴關系，以防止出現傳統的大國競爭、大國對抗的局面。這種直接交流的機制所帶來的優越性，是上述三點建議都無法替代和彌補的。
　　(第一作者系中國人民大學國際關系學院副院長、教授；
　　第二作者系中國人民大學國際關系學院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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