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堅持走和平發展道路的戰略選擇,激起了學術界的廣泛關注。以在探究國際問題上具有工具性作用的合法性為向度,初步探索堅持和平發展戰略的合法性基礎及其面臨的危機,可以窺見中國堅持走和平發展道路的可能性空間及未來走向。
國際社會中合法性及其相關范疇的理論闡釋
國際社會中的合法性是由政治學中合法性概念引申而來的,體現為國際成員依據一定的國際標準,判定行為體的國際權力、決策和行為等是正當的、合理的,并予以自愿認可和支持。特定的國際行為只有得到這種認可和支持,才具有合法性,亦即具有了行為的正當性與合理性,也才具有實施行為的可能性。在國際社會中,合法性被承認和接受需具有規則、價值、效能三個方面的基礎,它是國際行為合法性的標準。
一是規則基礎。即國際行為遵循人類在長期國際社會實踐中漸進形成的規則和程序,這是國際行為合法性的理性標準。羅伯特·基歐漢認為,為了約束國際行為而設立的原則、規則和程序,體現為國際制度和幫助實現這些規則的組織。它們界定了國際行為體的權利和義務,規定了行為體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由于這些規則是人類實踐的智慧結晶,不是單個行為體的心智產物,因而它能為大多數國家自覺或不自覺地加以認可。隨著行為體之間交往更加密切和知識經驗積累提升,國際規則也會不斷演變。特定的國際行為與一定的國際規則和程序相符合,就會得到更多成員的認同和支持。
二是價值基礎。即國際行為目標要符合一定時期人類共同的價值和理念,這是國際行為合法性的道義標準。人類共同的價值和理念是一定時期人們關于社會發展的總體思想觀念和信仰,體現為有關世界公平與正義的道德和倫理,人們據此評判和衡量國際行為。
三是功能基礎。即行為體在參與國際體系中為國際社會提供的物質和精神財富,學者們將其稱為國際公共產品,這是國際行為合法性的利益標準。吉爾平認為,國際關系中的強國,由于“提供了諸如某種有利可圖的經濟秩序或某種國際安全一類的‘公共商品’,故其統治常常為人們所接受。”任何國家能夠提供這樣的“公共商品”,都會增加被認同和支持的籌碼。
和平發展戰略存在的國際合法性基礎
自改革開放以來,依托對現有國際規則的遵循、人類共同價值的尊重以及為國際社會作貢獻這三個方面因素的綜合,中國和平發展戰略具備了被認同和支持的現實基礎。
首先,中國在和平發展戰略架構下,嚴格遵循國際程序和規則。隨著全球性問題日漸增多,體現國際規則的國際制度和組織顯得尤為重要,它們也成為中國和平發展戰略獲得國際合法性的關鍵手段。改革開放以后,中國積極主動參與了眾多國際組織的各項事務,并嚴格遵守這些組織的規則和程序,堅持實事求是和伸張正義的原則立場。對國際規則的認同和遵守,成為21世紀中國和平發展戰略與國際社會之間良性互動的基礎條件。
其次,中國和平發展戰略的目標取向與全球化時代人類共同的價值觀相一致。人類共同的價值觀對于國際行為合法性的作用并不亞于規則基礎作用。當今全球化時代,不同的文化、價值觀等相互碰撞與融合,形成了獨立自主、和平共處、合作、和諧、環保等被國際行為體共同接受與享用的價值理念。中國和平發展戰略能獲得國際認可甚至被借鑒,原因之一就是其目標取向與人類共同的價值觀相一致。一方面,和平發展戰略本身就超越了歷史上傳統大國在崛起中蔑視人類共同價值的行徑,開創了一種統籌維護和平與促進發展的新發展理念,順應了世界人民謀和平、求發展的價值訴求。另一方面,持久和平、共同繁榮的和諧世界作為中國和平發展戰略的目標取向,將當前人類共同價值追求總結升華到一個新的制高點,為人類突破當前和未來發展困境,到達最高文明的理想境界指明了方向。另外,在和平發展進程中,中國力爭實現與世界各國合作共贏的舉措,迎合了各國力求和平共處、合作共贏的普遍價值認同。這種對人類共同價值的尊重,成為中國和平發展戰略贏得國際認可的思想支撐。
再次,中國在和平發展進程中,盡最大所能提供國際公共產品。公共產品是為國際社會提供的物質和精神上享用的東西,它主要體現為提供國際援助、倡導建立國際組織、提出有益于人類文明進步的理念等等。改革開放以來,從小規模國際救援隊、對邊緣國家捐款等,到防止核擴散、建立上海合作組織等,無不體現著中國對世界漸進的貢獻力。近年來,隨著國力的增強,中國在更高的領域和層次為人類進步作出了最大化的貢獻。一方面,中國以科學發展觀為指導,轉變發展模式,為各國特別是后發國家突破發展困境提供范式。另一方面,中國經濟發展有力地促進了世界經濟和貿易增長,面對全球性問題,中國依據自己的能力積極作為。就應對2008年華爾街引發的全球金融危機而言,中國率先擴大內需,調整經濟增長方式,并與各國協商應對策略,積極承擔國際責任。這一切所為,為世界和平與發展帶來了希望和動力,也為21世紀中國堅持走和平發展道路贏得更多贊同的掌聲。
堅持和平發展戰略面臨的國際合法性危機
中國對外戰略的合法性為走和平發展道路營造了有利的國際環境,然而,在現行國際體系下,和平發展道路卻面臨著巨大挑戰。
第一,規則基礎作用不能充分發揮。國際體系由單極化向多極化轉變是一個長期的過程,由單個行為體主導的國際體系,不利于國際規則作用的發揮。一方面,主導國家在操縱國際規則時,傾向于將本國國家利益轉變為國際社會利益,這可能導致某些規則側重于為少數國家利益服務,而與中國和其他發展中國家的利益發生矛盾或脫離。作為堅持和平發展的中國,如何應對將是巨大挑戰。另一方面,由于國際規則只有得到相關行為體的承認和遵守才得以存在,所以國際規則除了體現主導國的利益,還要顧及其他國家的接受程度。主導國家在權衡這二者關系時,有可能導致某些規則本身存在矛盾,或者不合時宜的規則制度得不到改進。中國參與國際體系時間不長,沒有足夠的經驗利用國際規則來維護自身利益,而在可預見的時間里又無法改變世界單極關系的局面。這種情況下,面對那些不公平的、矛盾的或不合時宜的國際規則,該如何與他國特別是發達國家之間進行利益調整和分配,這是中國和平發展道路中最可感知的障礙。
第二,價值支撐作用有可能削弱。盡管和平發展戰略的價值取向與人類共同的價值理念達成了一致,但是要將其轉化為國際共識而被更多國家歡迎和接受,面臨著嚴峻的挑戰。一方面,近年來的“人權論”、“中國威脅論”以及新自由主義等論調和思潮的散布,會導致國際成員對中國戰略價值取向的認知出現偏差。另一方面,中國和平發展被“認同是建立在共同價值的基礎之上的”,但是,現今國際共同價值主要體現為西方的主流價值,而中國與西方的價值觀不僅存在著根本差異,且這方面的對話存在著很大的障礙。另外,國際社會對中國價值觀的解讀還保持著傳統的思維慣性。可見,怎樣消除對中國認知上的偏見,架起價值觀溝通的橋梁,成為中國和平發展的又一個嚴峻的挑戰。處理不當,就會削弱中國的價值理念對和平發展戰略的思想支撐和辯護作用。
第三,功能依托作用有可能降低。美國學者約瑟夫·奈認為,公益使美國實力在他國眼中趨于合法化。這是因為“公益”給他國帶來直接的利益。中國和平發展戰略要合法化,也必須有這種“公益”作為依托,即提供公共產品,然而,在未來的發展中中國可能陷入公共產品供給的困境。一方面,國際社會極力“熱捧”中國的崛起,特別是近年來的奧運會、神七飛天等重大事件,更足把崛起理念推到了極致。在這種心態下,國際社會期待著其思維中崛起的中國,解決21世紀能源枯竭、南北發展不平衡、金融危機蔓延等全球性問題。他們的期待可能遠遠超出中國所能承受的,因為他們更多關注的是中國總體發展,很難注意到中國特殊國情在很長時間內難以根本改變的現實。這樣,依據中國實際能力進行的國際投入達不到所期待的甚至相差很遠,就會導致他們產生挫折感。另一方面,隨著進一步發展,中國對能源和資源的需求僅僅依靠本國很難達到滿足,對外依存度大。而當今世界最為稀缺的,也是各國競相爭取的,就是能源、資源。中國境外尋求資源的舉措,可能造成其他國家特別是資源同樣短缺的國家,對中國戰略選擇的認知偏向于“索取多于給予”。凡此種種表明,如何協調國內發展與國際責任、國際供給與汲取之間的關系,對于走和平發展道路的中國,是個極大的挑戰。
綜上所述,從國際合法性的視角來看,21世紀中國走和平發展道路是希望與危機并存。在未來發展進程中,一方面,要協調國家戰略策略,使其與國際規則達成基本一致,即與世界接軌,適應國際新形勢的戰略調適。另一方面,價值觀上要體現本民族性與國際性的統一,即堅持中國特色的同時,與國際主流價值相一致。既要堅持“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協和萬邦”、“交相利,兼相愛”等體現中國特色價值理念,又要把“貿易自由”、“平等”、“民主”、“全球治理”“持久和平”等國際共同價值觀納入其中。此外,要努力提高中國綜合發展的能力,以滿足世界對中國的合理要求,同時要學會將這種需求的增長控制在能力范圍之內。只要能依據國內外的發展變化,抓住機遇,維持、調適或重構和平發展戰略合法性的路徑,迎接挑戰、消除危機,21世紀中國堅持走和平發展道路,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是可以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