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談漢語言中的婉曲現象

　　一
　　魯迅先生在《阿長與〈山海經〉》中寫道：“她教給我的道理還很多，例如說人死了，不該說死掉，必須說‘老掉了’。”
　　在日常生活中，人們習慣上很少直截了當地指出人的死亡，而是借用一些語言來代替這一語匯，明顯一些的如“逝世”、“去世”、“過世”、“謝世”、“亡故”、“已故”等，稍微隱晦一些的如“老了”、“過去了”、“不在了”、“百年之后”、“壽終正寢”之類，還有更令外國人費解的，如到馬克思那兒報道去了“見閻王去了”等。其實，這些詞的內容都并非其表面字義所指。舉個例子說，“到馬克思那兒報道去了”，對于現代人而言，馬克思早已經不在人世了，一般的人又怎么能到他那里去“報道”呢？可見，此人也一定已亡。此外，中國人還常用“亡靈”指死去的人的靈魂，以“尸骨未寒”來表示人死未久，將“殉職”賦予為工作為死的人。自古以來，中國語匯中關于死亡的說法數不勝數，到今還延用的不下幾十種。
　　其實，在漢語中，此類的現象是極為普遍的，漢語言研究者稱這種現象為“婉曲”，亦稱“婉轉”，即有意不直接說明某事物，而是借用一些與某事物相應的同義語句用委婉曲折的方式將本意表達出來，是一種修辭方法。
　　用婉曲的方式來說話或寫文章，其主要目的是使話語更加平和動聽，而其達到的效果亦非平鋪直敘所能達到。
　　我們先來看這樣一段取自曹禺話劇《日出》第一幕中的方達生與陳白露的對白［１］：
　　方達生：竹均，怎么你現在會變成這樣——
　　陳白露：（口快地）這樣什么？
　　方達生：（叫她嚇回去）呃，呃，這樣地好客，——呃，我說，這樣地爽快。
　　陳白露：我原來不是很爽快么？
　　方達生：（不肯直接道破）哦，我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說，你好象比以前大方得——
　　看得出，方達生吞吞吐吐地表達自己的想法，并不是真的沒有可以描述陳白露生活表現的詞語。“隨便”“放蕩”都不妨可以一試，但作為“朋友”，方達生雖然對陳白露的腐化生活感到驚訝和痛心，卻又不忍心以最惡毒的詞語來抨擊她，以免傷了她的自尊，刺激她的傷處。因此，方達生用了“好客”“爽快”“大方”來委婉勸誡陳白露。
　　在日常生活里，人們為了鼓勵對方進步，也常常使用婉曲的方式，如稱落后單位為“后進單位”，將尚未就業的青年稱為“待崗（業）青年”。
　　古詩詞中亦有此種現象。
　　例如李煜的詞《浪淘沙》：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起首說五更夢回，薄薄的羅衾擋不住晨寒的侵襲。對于亡國之君來說，如其說天氣寒冷，不如說是其內心寒冷。
　　二
　　當然，婉曲的作用不僅僅限于以上的贅述，無論是發現的還是未發現的，都給漢語言增添了豐富的色彩。究其產生原因，余以為有以下幾點。
　　1.是語言發展的趨勢之一。語言的均衡固然重要，但久而久之，未免有些平淡無奇。而人類總是在尋求著變化，以打破永恒。婉曲正是適應了語言這一發展的需要，把普通語言加以適當變化，沖出了均衡而突現出美的力量。例如排泄大小便，古代有“如廁、更衣、出恭”等說法，現代有“上洗手間、排毒、去補補妝”等說法。
　　2.人的思考和人際關系發展的需要。隨著社會生產力的發展，人和人之間的關系也不斷地發生著變化：由簡單的合作到人身依附與個體的同時存在，再到后來的剝削與被剝削，及至今日更復雜的人際關系。作為人類群體的一員，每一個人都需要通過某種方式來表達自我，謀求與人的交流，而語言則成為交流最便捷的工具。然而，并非所有的人都接受某種表辭達意的方式，這就要求在話語前進行思考，特別是應該注意那些敏感的內容表達。為了自謙，人們談話里不時表現出虛心的態度，如把自己的觀點心得說成是“淺陋之見”；談到自己的模范事跡時說“這是我的本職工作”或“我還差得很遠”，等等。
　　3.起源于封建宗法觀念的的諱飾。這種類型的婉曲往往帶有外來的“強制性”，是封建宗法制度強加于勞動人民的，表現了極其強烈的等級觀念。這主要表現在事物的命名和稱呼上。在封建社會里皇帝，他們的名字是不能隨便叫的，長輩的名字晚輩是不能說的，否則就是“忤逆”，甚至因此獲罪。《捕蛇者說》的結尾：“以俟夫觀人風者得焉。”其中的“人風”即是為避唐太宗李世民之諱而改的結果。眾所周知的“只許州官放火，不準百姓點燈”的諺語，就是從一個叫做田登的州官的故事發展而來的。很顯然，封建宗法思想的長期存在必然影響到語言的運用。
　　三
　　既然婉曲有如此多的作用，那么，它又是通過何種方式實現的呢？下面僅以幾例淺解：
　　①對于后進青年，我們要積極予以幫助。
　　②（叫她嚇回去）呃，呃，這樣地好客，——呃，我說，這樣地爽快。（曹禺，《日出》）
　　③由于大家都知道的原因，兩國人民之間的來往中斷了二十多年。現在，經過中美雙方的共同努力，友好往來的大門終于打開了。（《周總理在歡迎尼克松總統宴會上的祝酒詞》，《人民日報》，一九七二年二月二十二日）。
　　④聶耳以二十三歲的青春年華，過早的寫下他生命的休止符。（何為，《他的進軍號》）
　　⑤媽，我知道旁人會笑話我，您不會不同情我的。（曹禺，《雷雨》）
　　⑥這個主意不太好。
　　上述例子中，①⑥句使用了積極詞匯或否定形式代替消極詞匯，②句用了意味深長的停頓，③句以一句模糊的話語既道出了事情的真相又無傷國家間的外交關系。④句則以比喻言意，⑤句用雙重否定。此外，我們還可以采取雙關或者取同義詞等方式來達到婉曲的效果。
　　不過必須注意的是，運用婉曲時，不應一味追求奇巧，那會使人家摸不著頭腦，或產生誤解。在同志之間，適當運用婉曲，可以取得好的表達效果。但是，用婉曲來掩飾自己的惡意，那就是虛偽，甚至不免于嘩眾取寵之嫌。看清這一現象的積極與消極作用，我們才能更好地運用它，使我們的語音更加純潔健康、活潑生動。
　　
　　參考文獻：
　　［１］浙江文藝出版社，2001.7，（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