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惕中小學教材出版中的歷史虛無主義思潮

　　2010年9月6日，張紀中版《神雕俠侶》編劇劉毅在其新浪微博上發帖稱，包括《孔雀東南飛》《藥》《阿Q正傳》《記念劉和珍君》《雷雨》《背影》《狼牙山五壯士》《魯提轄拳打鎮關西》《朱德的扁擔》在內的20多篇“被踢出去”的課文，其中涉及魯迅的作品多篇。為此，劉毅將這種現象稱之為“魯迅大撤退”。隨著媒體的紛紛跟進，這場所謂的“刪魯”：風波被炒得沸沸揚揚。雖然，幾家出版社均否認近期對教材中魯迅篇目刪除，“魯迅大撤退”被證明是一件烏龍事件。但是，有關“魯迅是否應該從教科書中大撤退”的討論卻越演越烈。事實上，新中國成立以來，圍繞中學教材中魯迅作品曾經新中國成立過4次大的調整，從解放初的31篇，到“文化大革命”時期的魯迅作品一統天下，再到新世紀各個版本的語文教材對魯迅作品進行了大規模的刪減，人教版和蘇教版的必修教材只保存了《記念劉和珍君》《祝福》《拿來主義》3篇文章。由于語文教材擔負著德育、美育、文學熏陶的多項功能，同時也承載著幾代人的歷史記憶和歷史情感，幾乎每一次與中學教材魯迅作品調整有關的話題都會引發激烈的爭論。拋開“魯迅大撤退”背后的社會思想爭論不談，我們可以從歷次魯迅作品的調整中窺視到中學教材出版思想演變的痕跡。
　　
　　一　中學教材出版思想的嬗變
　　
　　從對中學教材魯迅作品的歷次匯編篇目的考察中，我們大致可以看出教材出版思想發生了重要的嬗變。
　　
　　(一)在編輯思想上，從“政治掛帥”向“以人為本”轉化
　　縱觀中國百年語文教材史，語文教材實際上承擔了兩種工具職能，一是表情達意的交際工具職能，一是改造人心、改造社會的革命工具職能。新中國成立以來，特別是“文化大革命”期間，語文教材成為政治的“婢女”，“政治掛帥”成為語文教材編撰的唯一標準和尺度。而魯迅的作品也就完全成為執行思想政治教育任務的工具，并隨著政治運動的風云變幻而被推到登峰造極的地位。比如新中國成立初期，中國政府實行了親蘇聯的外交政策，魯迅散文《鴨的喜劇》的編選者將其解讀為中蘇友好的紀錄，魯迅成為中蘇友好的先行者。隨著新中國成立后魯迅被認定為“中華民族的新文化的方向”，語文教材的編選者用“用魯迅作品來詮釋、證實現實的政治形式和現行政策，也是時代的需要”，…于是《社戲》《孔乙己》就成了“憎恨舊社會，熱愛新社會”的政治教育材料。1957年“反右”斗爭擴大化后，在“政治統帥”編輯思想的指導下，語文教材大增大刪，魯迅的雜文《論“費厄潑賴”應該緩行》《文學與出汗》均被解讀為階級斗爭的武器和靶子。到了“文化大革命”時期，教材編選者更是完全把魯迅作品當成執行無產階級專政的教育工具，并對之進行政治化、庸俗化的解讀。至此，中學語文教材的編輯思想完全政治化了。
　　改革開放后，隨著人們思想觀念的不斷更新，特別是世紀末關于中小學語文教育的大討論，語文教材的編撰思想才逐漸從“政治掛帥”的牢籠中解脫出來。編選者也開始逐漸去除語文教材的“政治化”色彩，將教材編撰的著力點放在“培養高尚的審美情趣和一定的審美能力，發展健康個性，形成健全人格”的“人”的培養上來，“以人為本”成為中學教材編選者主要思想原則。當然，中學語文教材的編撰思想的更替的過程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經歷了一個復雜的、不斷深化、甚至反復的過程。在“以人為本”的理念指導下，中學語文教材中魯迅作品的編選也從原先的著重展現“無產階級戰士”的高大全形象，轉到魯迅真實形象的展示上，讓學生“走進魯迅的世界，傾聽他的聲音，并和他進行心靈的對話”，并力圖在“展現魯迅思想的豐富性和中學生智力發展的獨特性之間”尋找某種切合點。
　　
　　(二)在編輯思路上，從知識教育向生命教育轉變
　　很長一段時間以來，中學語文教材的編撰主要還是立足于知識灌輸和傳承的知識教育。這種編輯思想傾向于將語文教材看成由一個個詞語、一段段句子組成的了無生氣、毫無生命力的文字，而這種教材編輯思想要求的是把中學教材作為一種知識集合來編寫，一種技能來訓練，教材所要求學生掌握的，也就是字詞解釋、段落大意、中心思想等程式化、知識化的內容。這種編輯思路忽視或無視教材實施對象生命體驗的差異和生命情感的潛移默化的熏陶和健康人格的塑造，在教材編選中只注重知識的把握而忽視對生命情感的仔細揣摩，顯然是舍本求末。到了新世紀，中學語文教材的編輯思想轉向了生命教育，語文教材更加注重人文內涵上的豐富性，注重的是語文教材實施對象的個體生命體驗和審美體驗的塑造。
　　以魯迅的作品為例，新世紀以前的語文教材，其編選者注重的是一些論爭色彩很強的文章，如《論“費厄潑賴”應該緩行》《文學與出汗》《“喪家的”資本家的乏走狗》等政論性強、文學性弱的雜文。對這些雜文的解讀，也基本上限定在政治教育層面，詮釋也是公式化和標準化。即使像《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這樣帶有童趣的生活色彩濃郁的作品，也被編選者抽絲剝繭，只剩下枯燥的語法和篇章結構的分析。到了新世紀，語文教材的編輯則刪去了政論性較強的雜文，保留了像《祝福》《孔乙己》等具有某些具有超越階級和時代品質的文學作品。
　　
　　(三)在編選體例上，從封閉性向開放性轉變
　　1950年，出版總署和教育部共同組建了以編輯出版中小學教材為主要任務的人民教育出版社，負責中學語文教材的編撰、審查、批評和選用的所有環節。由于編選教材是體現國家意志的特殊政治任務，教材出版被人民教育出版社壟斷，語文教材文章篇目的選用也主要由中央部門成立相關的教材審編領導小組下設的教材編審委員會審定。正是這種層層控制以及強調所謂的教材權威，中學語文教材的篇目往往很多年都不會改變，教材基本是單一性、封閉性、穩固性和恒定性的，文章篇目也基本限定在與反映無產階級革命有關的作品。政治性是衡量教材好壞的唯一標準，也是決定文章去留的唯一尺度。因為毛澤東的肯定，魯迅的作品在中學教材的編選中占據了很大的篇幅，從新中國成立初的33篇，到“文化大革命”時期魯迅作品成了中學語文課堂上唯一的文學教材，中學語文教材的封閉性可見一斑。
　　到了新時期，尤其是新世紀以來，我國開始構建具有中國特色的基礎教育課程體系，語文教材建設開始邁出了從“一綱一本”走向“一綱多本”，甚至“多綱多本”的步子，中小學教材不再由人民教育出版社一統天下，一些省市紛紛出版了具有地方特色的語文教材。不僅如此，教材選文也極具開放性和包容性。不僅選文題材廣泛，而且選文體裁多樣，各種影響較大的思想和文學流派都有所反映，觀點也更加多元。此外，在文章篇目選擇上，注意時代性和經典性的統一，如人教版增加了余華的《十八歲出門遠行》、海明威的《老人與海》、蔡元培的《就任北京大學校長之演講》、史蒂芬·霍金的《宇宙的未來》、巴金的《小狗包弟》等文學性和思想性結合得不錯的美文。這些調整正是教材編輯思想開放性的表現。
　　
　　二　警惕教材出版受歷史虛無主義思潮影響
　　
　　今天，雖然我們的語文教材的編撰思想和工作均取得了長足的進步，但是由于受到社會文化思潮中的一些不良傾向的影響，中學語文教材編纂中依然存在一些問題，特別是對近年來教材編寫中的歷史虛無主義作祟問題，需要認真重視和警醒。
　　不可否認，新世紀以來，由于一些具有人文情懷的學者參與了教材的編選工作，使得中學教材中的政治色彩得以淡化，魯迅形象得以還原，有利于我們認識一個真實的魯迅。然而，由于受到歷史虛無主義思潮的影響，世紀之交思想文化界某些人打著以“重讀魯迅，還原魯迅”為名，出現了肆意丑化魯迅、貶低魯迅的思潮。在這種論調的影響下，一些學者包括教材編選者對魯迅作品在中學語文教材中的地位提出質疑，并出現了“去魯迅化”的聲音。某些中學教材的編撰者，借修訂教材為名，以魯迅選文過于偏重論戰，是不合適中學生閱讀的劍拔弩張的文字為由，乘機將部分魯迅經典作品逐出中學教材中。中學生不喜歡魯迅，確實有一部分原因是魯迅的作品難懂，但也有一部分是老師的教法不當，作為編選者不能因噎廢食，投鼠忌器。畢竟，魯迅對于國民性的深刻批判依然具有超越時空的敏銳度和洞察力，魯迅的文字對于認識當下中國現狀依然具有指導意義。正如著名魯迅研究專家郜元寶質問的那樣：“中小學語文教科書在現代文學匯總不選魯迅，還有什么作家更值得人選?永遠讓小學生在荷花蕩、荷塘月色和槳聲燈影的秦淮河里捉迷藏嗎?”
　　不僅如此，在虛無主義思潮的影響下，戲說歷史、解構經典、顛覆傳統之風大為盛行。部分選家對語文教材缺乏應有的敬畏，一些民間編選者甚至將中學語文肆意拼接、粘貼、混雜和戲謔，從《大話語文》到《Q版語文》的編輯出版可以看出，語文教材被任意蹂躪，已到了肆無忌憚的地步。此外，一些承載歷史記憶的文章也被請出教材。有教材編選者認為，如《狼牙山五壯士》這樣的選文，“長期以來成為精神的標簽或標志”，且“文學性和語文性不足”，這些文章沒有體現漢語的美感和特質，建議刪除。這種以文學性為名，將部分具有歷史紀念價值的作品從教材中驅趕出去的歷史虛無主義，同樣值得警惕。正如“文化大革命”時期的語文教材唯“政治掛帥”是一種錯誤一樣，衡量語文教材也不能唯“文學性”馬首是瞻，畢竟只有人文性與工具性統一的語文教材才算得上是好教材。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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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彭榕華，魯迅作品在中學語文教材中的歷史回顧[J]，廈門教育學院學報，2003(4)
　　[3]郜元寶，又一種破壞文化的邏輯——評《少不讀魯迅老不讀胡適》并論近年“崇胡貶魯”之風[J]，南方文壇，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