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務”有個王云五

　　一說起王云五，腦海立刻浮現出大二時候學“工具書”這門課上老師教的四角號碼法的順口溜：“一橫二垂三點捺，叉四插五方塊六；七角八八小是九，點下有橫變零頭”。有了這樣的親切感，讓我仔細地讀了一些關于王云五先生的書和后人評價的文章。大家褒貶不一，有的甚至南轅北轍。可能如金耀基先生寫到的：“王先生自14歲做小學徒起，就一直沒有停止過工作，一生做了別人三輩子的事。他在中國20世紀的大舞臺上，扮演了各種不同的角色，大出版家、教授、民意代表、社會賢達、內閣副總理、文化基金會董事長、總統府資政……”如此多的社會角色必引來不同評議。
　　金炳亮在《文化奇人王云五》一書中寫道：“王云五的一生，性格上精于算計，工作上長于計算……撥開政治上的種種浮華和各種為尊者諱的溢美之辭，所謂‘商場能手’，可以說是王云五人生最接近真實的面貌”，我深以為然，縱觀云五先生一生，且不論為學、為政等的成績和光環，只有他在商務印書館(以下簡稱“商務”)做出版的日子是最輝煌、最激動人心的。試想，無論是對已經踏入業界的出版人，還是對如我們這樣的出版學子，無論是可以想到有關于出版的事，還是課堂所學出版精髓的“一二三四”，云老都在“商務”已踐行了。
　　但他與同時代的許多出版人是不同的，他并非傳統眼中“科班”出生的飽學之士。用他自己的話，“可憐得很，我的學校生活，一共不滿5年，比諸中華民國憲法規定兒童一律受基本教育的6年還有不足。”盡管如此，但我仍以為王云五在早年就有跡象表明他日后會成為一個出版大師。
　　因為他具有出版人特有的T字型知識體系，一個博中有專的“雜家”。17歲時，他半工半讀，就按揭買了一套《大英百科全書》(今譯“大不列顛百科全書”)。尤其3年付清書款時，他竟已將此書30多冊通讀了一遍。在同文館學習時，他還常常在補習老師布茂林先生的私人圖書館借閱英文原版圖書，例如《國富論》(亞當·斯密著)、《社會學原理》(斯賓塞著)、《法意》(孟德斯鳩著)、《物種起源》(達爾文著)、《社約論》(盧梭著)等等，培養了自己淵博的學識基礎。讀書之余，他還努力修習英語，將此作為立足的專業。1905年，他翻譯并發表法國文豪雨果名著《可憐的人》(今譯名“悲慘世界”)節本，也曾因出類拔萃的成績在守真書館和同文館念書時就被老師委以兼課“重任”，不滿18歲早已在講臺上駕輕就熟。
　　有學者評價說，王云五這一生的出版成就可以用“四百萬”來概括，其中“四”是四角號碼檢字法，“百”是《百科全書》，“萬”是《萬有文庫》。殊不知，這“四百萬”的成就正是根源于他早年的文化積淀。同類可證，早年英語學習經歷對其影響甚深，使他的出版眼界也與他人不同。入主“商務”后，王云五便提出“商務”出版方向的三個調整，其中第一項便是，“由舊學為主轉為新知為主，大大增加譯著、自然科學著作等”。王云五先生利用“商務”原有資源，帶領“商務”編譯所大量編輯各類詞典，僅1923年“商務”就出版了各科詞典20種，次年又翻譯出版了(美國)《少年百科全書》20冊。此后，王云五對譯著出版仍緊抓不放，才有“漢譯世界名著叢書”的應運而生。由此可見，英語的“?！睂ο壬某霭嫔挠心蟮膸椭?br/>　　出版人所需的改革魄力和文化眼光，也從“云老”諸事可見。
　　入“商務”之初，他不急于上任，以三月為期，先試試再說。三月過后，他在胡適對商務編譯所“改良的計劃書”的基礎上，寫出了洋洋萬言的《改進編譯所意見書》，并鄭重遞交給張元濟和高夢旦兩位前輩。
　　《改進編譯所意見書》(1921)(以下簡稱“《意見書》”)分為七個方面，即“所內人員宜更定考成標準也”，如今日的績效考核；“以新方法利用舊資料也”，是資源共享；“規定所內外編輯事業范圍也”，將出版產品分為三類，一是中小學教材，二是工具書，三是學術譯著，要求編輯術業專攻、各司其職；“全所人員當作為一種有機之組織俾收互助之效也”，提倡團隊合作的精神；“編著書籍當激動潮流不宜追逐潮流也”，他以“商務”資本雄厚為保障，希望大家開拓視野，開發潛在市場，避免圖書同質化；“以新組織為舊人擇事而補其缺也”，把編譯所人員分為總編、編輯室主任、策劃編輯、審稿編輯、翻譯編輯、助理編輯、校對、美編、行政考核人員等13種，做到人盡其才；“改定暑假例假辦法以期兩全也”，對編譯所假期、薪酬做了一定調整，既保證員工薪資不變，又令其有固定休息時間，管理效果才能可見一斑。
　　《意見書》成文將近90年，如今看來其中大多內容也不失為當下出版社的借鑒和參考。而在當時，這些為編譯所度身定制的改進意見，絕非一般學者能想出、寫出。他深刻了解，出版雖是文化，但說到底畢竟是生意，因此《意見書》7大項內容兼顧了文化與商業兩個方面，而仔細閱讀，更可以發現，其中涵蓋他擴大受眾、不跟風出版的理念，和控制成本，提高效率，以爭取利益最大化的經營方略等等。
　　在這樣的改革形勢下，王云五開創了其出版事業的第一個高峰——出版《萬有文庫》。云五先生心系讀者，功在社會。只有160余字的《(萬有文庫)第一集緣起》，卻令每一位有志出版的年輕人心生敬佩。他說，“本文庫之目的，一方在以整個的普通圖書館用書貢獻于社會，一方則采用最經濟與最適用之排印方法，俾前此一二千元所不能致之圖書，今可三四百元致之。更按拙作中外圖書統一分類法，刊號于書脊；每種復附書名片，依拙作四角號碼檢字法著名號碼，故由本文庫而成立之小圖書館，只須以認識號碼之一人管理之，已覺措置裕如，其節省管理之費不下十之七八。”
　　這樣一部叫好的巨著，是否叫座?初時，《萬有文庫》銷售遭受些許挫敗，可后來它的編輯出版理念逐漸得到認同，專家學者和知名人士相繼發表文章推薦，市場逐漸打開，各地陸續購置《萬有書庫》以充實當地圖書館，有許多未建立圖書館的地方就因為購置了《萬有文庫》而成立了公共圖書館?！度f有書庫》第一集不但首印5000套全部銷售出去，重版的3000套也陸續賣完，第二集也銷售了6000套。兩集合集賣出1.4萬套，共5600萬冊，裝備了數千家圖書館?？梢哉f，它不僅為商務印書館牢牢地占據了市場份額，更是創造了一個現代出版的奇跡。
　　《萬有文庫》實現了云老開啟民智，實現了普及社會教育的出版理想。我相信，除了自己的宏圖偉志之外，他也清晰地了解商務印書館的優勢何在，大量優秀的作者資源和大量成書的文本資源、雄厚的資本資源以及多年品牌積累的無形資產，都被其囊括人此次《文庫》編撰中，說是“商務”的共同結晶絲毫不為過。但只有王云五把握住此商機，配合以自己的發明創造，將資源整合利用，獲得巨大成績，也不失為教導我們的佳例，對一個出版者、文化組織者來說，特別是具有創新能力和文化眼光是多么重要!
　　當然除有淵博學識、卓識遠見外，云五先生也有膽識和堅韌的毅力?！耙弧ざ恕笔伦冎校毡玖D摧毀中國文化的基礎的惡行幾乎給商務印書館帶來一場滅頂之災，可此時云五先生用自己的脊梁帶領老商務人一起扛起了中國人的骨氣。如果說時勢造英雄，就注定云五先生此非常之人要在這非常之世走著非常之路。如此惡劣條件下，僅半年時間，“商務”復社，繼續出版活動。1932年10月6日，在《東方雜志》復刊的《卷首語》上，王云五自述：“我之所以不顧艱苦，不避嫌怨，力排萬難把商務印書館恢復，并沒有什么高遠的目的，只是為我們中國人爭一點點氣?！?br/>　　他何止爭一點點氣?越挫越勇的性格使他在后兩年的艱苦的文化復興大業中依舊成績斐然?！洞髮W叢書》成功出版，《文化史叢書》的相繼問世，使“商務”依舊站在中國出版的頂峰，無人能及。作為一個出版人，有此成就，夫復何求!他以“開啟民智”“普及教育”和“學術獨立”為出版理念，踐行著文化和生意不可偏廢的出版原則；懷揣改革“商務”的大志，敢為天下先，引入現代科學的管理方式，都不得不令人以之為榜樣!
　　但是“商務”有個王云五，似乎也有個悖論。一則，王云五在“商務”每每行事都飽受爭議，比如，初入“商務”，大家對其學歷出身，有所議論；王云五對編譯所傷筋動骨的改革后，大量起用新人，雖使得“商務”走入最活躍的時代，卻被指責用人唯親；王云五在“商務”發明了四角號碼，但發明權歸屬備受爭議；王云五第一次請辭“商務”表明覺得自己力有不逮，但也有說法，是因為“王云五主持編寫的《王云五大辭典》等一系列字典均按碼洋的10％抽取版稅，張元濟力持不可，王云五大不滿意，因此憤而辭職”；再回“商務”，洋洋萬言的《科學管理法計劃》卻因為推行阻力太大，而不得不擱淺；“一·二八”事變中，他半年白頭，義無反顧使“商務”以最快速度恢復，日出版圖書一種，又因為推行科學管理辦法，終究不得人諒解；“四百萬”本是王云五在“商務”成就的最好概括，可最初也有個貶義的說法，據說，王先生的這三大計劃，耗費了商務500萬股金的4／5，故有“四百萬”之稱。還未列舉全部，凡此種種已可證明老先生的飽受爭議的現實。另一方面，大家對王云五帶領的商務卻毫無爭議，反而“商務”的金字招牌是越來越亮。
　　到底為何，我猜想是否他的改革與保守派有不可調和的矛盾?是否因為每個人對出版的文化事業推動和企業經營的比重認識有所不同?抑或是其他?我沒有答案。如果是第一種，那么我更加佩服老先生敢為天下先的改革勇氣，事實也證明他的改革為“商務”取得了更加卓絕的成績。相較于我們今天看似大刀闊斧的“改革”，王云五先生的改革才可真正稱為“轟轟烈烈”!
　　
　　參考資料：
　　[1]俞曉群著，關于一個“奇人”的奇思妙想[EB／OL]，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4705537/.
　　[2][4]金炳亮著，文化奇人王云五[M]，廣東人民出版社，2006，
　　[3]俞曉群著，王云五，夢縈中的迷離影像[EB／OL]，http：//WWW.ewen.cc/sephnew/bkview.asp?bkid=140379&cid=425051
　　[8]張學繼著，出版巨擘——張元濟傳[M]，浙江人民出版社，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