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葉觸地。
一聲。又是一聲。
如此固執地響著,像是我的早巳去世的祖父,他總是在黃昏,在落日逝去星辰還沒有井上天空之時,反復用他的手杖敲擊著地面。篤篤,篤篤,似乎,就是那響聲推遲了黑夜的到來。
那么現在,這些落葉,它們想告訴我什么?
這些樹,高大的橡樹,連成一片的低矮的青桐,總是快樂地搖動它們的子孫的懸鈴木,在這個寒意初露的早晨,它們,想告訴我什么提醒我什么嗎?
一聲。又是一聲。
季節的更迭總是比我們的預想來得更早。
那條不緊不慢地流淌著的河流,淺淺的水波一如既往地平淡。而秋天,在我們凝望一枚果實時,已經驀然來臨,
一聲。又是一聲。
漫不經心,亦或老謀深算。
飛翔的鳥
生為一只鳥,它就注定一生都在飛翔。
為了溫暖飛翔。為了食物飛翔。為了成長飛翔。即使什么也不為,它們照樣飛翔,照樣盡可能地展開雙翼,盡可能地讓自己遠離大地的羈絆。
貼著鄉野和村莊低矮的屋脊飛翔。
嗚叫著在藍天和我們的仰望中飛翔。
從南方飛到北方,又從北方飛到南方。從春天飛到秋天,又從秋天飛到春天。從一棵樹飛到另外一棵樹,從一片樹林飛到另外一片樹林。
因為飛翔,鳥和家園的距離變得很近。
因為飛翔,鳥和鳥的距離也變得很近。
在這個世界上,我們擁有很多東西,其中的絕大部分鳥都沒有。但是鳥擁有的快樂,我們不一定擁有。
劈柴的老人
他坐在柴垛后面,大山坐在他的后面。
他在劈柴。冬天已經不遠,他需要足夠的柴火驅趕寒冷和孤獨。大山里的歲月,每一點小小的溫暖都需要付出十倍的辛勞。
顯然,他有些老了。斧子在他的手中是那樣沉重,沉重得就像每一下,他都在把他的一生舉過頭頂。
一輩子都在劈柴,一輩子都在為冬天準備柴火。他覺得自己就是一根快要燃盡的木柴,微弱的火燼中,最接近深處的地方已經熄滅。
坐在深秋的夕陽里,風吹動他花白的頭發和撩起的衣襟,就像吹動一根無助的小草。
夜風漸寒,他全然不覺。
坐在一棵樹下
坐在一棵樹下,不用抬頭我就知道,在樹葉與樹葉的縫隙間,那些果實正搖動它們最后的成熟。
想起遠在異鄉的朋友,他們在春天走出我的視線,我一直凝望他們的背影,像凝望一盞盞在黑夜中漸漸遠去的燈?,F在,當他們回過頭來,就能夠看見高處的樹枝上,我們共同期望過的收獲。
坐在一棵樹下,我默想生活的偶然與矜持。一些人追隨倏忽而去的季節,他們的身影在流浪中填補大地的空白與寂靜;而另外一些人,就像我,一生守望唯一的果實。
偶然,坐在一棵樹下,看見在深秋的肅靜中,陽光和風在樹葉與樹葉間平靜地流淌。
西北風嗷嗷地挑戰,得勝的那狗在對面的斜坡上瘋狂地吠……
抱起一團將息的微火,我走向遠村。
它的靈性、它的溫存使它與我的親密就像我與我的小兒子了。
我為它取名達麗。
達麗的皮毛光滑得一滴水也掛不住。
又逢月夜。
群狗撕咬的聲音隱隱傳來。
達麗不由分說掙脫了鎖鏈,循著狗吠狂奔。
循著它的腳跡追尋,腳下吱吱的聲音如我的擔心。
群狗散去,四野被迷幻掏空。
一條狗死去,風雪已掩去半截軀體。
西北風嗷嗷地挑戰,達麗站在對面的斜坡上瘋狂地吠……
它可能就是咬傷達麗的那狗。
我高喊:達麗……達麗……
我為它系鏈子,它不似平時那樣配合,掙扎中我的手被抓傷。
它居然倏地一下沒入風雪迷漫的深處。
達麗沒有再回來……
而我記著它,記著它返頭一顧時些許的愧疚和依戀。
更記著它那仿佛噴火的眼。
西北風的怒號和零星的狗吠高低交錯,化作雪域盡處起伏、模糊的地平線。
雪旋風僵尸般來去,瞬間,我仿佛跌入了地獄,
幽藍的夜之大網張開,霧蒙蒙的淡黃輕颺。四濺的星星和濕淋淋的初月依然在迷幻的大網里撲騰。
某種秩序?
達麗!
我的達麗……
牽一串嘀嘀嗒嗒的鳥鳴,走向荒漠
走向荒漠,牽著長長一串嘀嘀嗒嗒的鳥鳴……
將顏面和心靈腌得酡紅的暢想,被楓搶盡,一株不能聚焦目光的苦楝。踉蹌于蔥蘢的背面。
倒春寒鞭折了第一次冒失。白盔甲的嚴霜匍匐子九月,攔截悲壯的熟透。
月兒挺著粉嫩的脖頸就像鋒利的烏云,蛐蛐與蛙整夜哭喪,黑色的噩夢深不可測。牽一串嘀嘀嗒嗒的鳥鳴,涉入淺水的黎明。
三月,高原麻木的臉龐綻開蒲公英淺淺的笑韻,那,是跌落并潺開的鳥鳴。
鳥鳴聲比種子還沉重!
誰的哭喊揚起大風?揚起渾濁、投擲石頭、投擲骷髏的是什么樣的悲憤?
我看見無可依托的游魂每于大風驟起之際哭號著舞蹈。
淚滴伴著鳥鳴飄飄灑灑……
什么鳥唧唧啾啾地將一輪血紅的果實咳于大山蒼勁的枝杈?行走于雨霽的黃昏,疼痛與喜悅的皮蛻飄游于向晚的天空,我流淚并且笑著。
穿透石頭、穿透骷髏,抵達汗水和淚滴的深度。
骷髏和石頭的窟窿伸出綠色的頭顱。
走向荒漠,牽一串嘀嘀嗒嗒的鳥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