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跑卡丁車

　　冬天的小蝦米走路總是有這樣一個習慣，架著兩個肩膀，把兩只手交叉放在肚子的上方。她喜歡穿著一件半大的、黑色的裙式上衣，一條黑色的牛仔褲，一雙黑色厚底的半腰棉靴，棉靴的面子被縫紉機扎出一道一道的明線，現出溝溝垅垅的痕跡。她挎著一個黑白兩色的手提袋，把上衣的帽子戴在頭上，像個瘦小的愛斯基摩人，一路邁著細碎的步子，匆匆忙忙走進廣告公司的玻璃大門。
　　今天的小蝦米抬起了一只手，很隨意地想推開公司的玻璃門，但卻沒有成功，只好很費力地用整個身體的力量把門頂開。她進來了，一只手仍像往常一樣放在肚子上，但另一只手，卻把自己本來就不豐滿的臉蛋遮住了，這個樣子讓大家以為她一定非常冷。臉被手遮著，因此看不到她往日的笑容，只有一只眼睛露在外面。當人們關切的目光和她的眼光相撞時，那只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快速地改變了投射的方向，水一樣地滑落在地上。這情形，讓人覺得她有些不對勁。
　　但像往常一樣，她又遲到了。
　　大家知道小蝦米晚上喜歡到網吧去玩卡丁車，所以經常遲到。她一個月的工資也就幾百塊錢，幾乎都花在上網上，平時連吃喝都顧不住，一沒錢就跟同事借，實在借不到，餓一頓肚子也沒關系。她的工資至少已經預支兩個月的了，大家一看到她就感到頭疼。
　　經理也為此感到頭疼，但因為這個廣告公司是剛成立起來的，還沒有掙到什么錢，也找不到更好的低薪人選，所以對小蝦米的行為也無可奈何，只好這樣將就著。
　　有人問，小蝦米，昨晚又去玩卡丁車了?
　　看樣子，小蝦米很想像往常一樣向大家笑，可是她的笑有些艱澀，眼里還有依稀的淚光。事實上，她彎下身子開電腦的時候，無意中放下了遮住臉的那只手，讓大家看到了她臉上的一些青紫色的傷痕。
　　那些傷痕是無意間露出來的，小蝦米慌亂地想重新把它遮住。但是有人隨口問了，哎，蝦米，臉上怎么了?
　　小蝦米是她的網名，但在這里，也成了她生活中稱謂。
　　其實當時偌大的辦公室里也就四個人。和小蝦米一起搞平面設計的，是這個辦公室里唯一的男性，網名叫玉樹臨風；會計楓樹，一個年紀比小蝦米大些的待嫁女郎；搞廣告創意的舞蝶，她的網名讓人一看就有創意，辦公室里數她年紀最大，大家都叫她大姐。他們這幾個人，都是電腦迷。小蝦米說他們都是陸地上的動植物，只有她自己與眾不同，是水里的，自由得很。在工作中，他們都稱呼彼此的網名。
　　問話的是會計楓樹，一個非常漂亮的女孩兒。身材增一分嫌胖，減一分嫌瘦。她的長相、身材甚至皮膚，都是小蝦米驚嘆的焦點。小蝦米是個身材、長相都很一般的女孩兒，非常仰慕楓樹這樣的女生，心里幾百次地想自己也能成為那樣的美女。楓樹的電腦和小蝦米離得最近，所以看得也最清楚。但她只是隨口問了那么一句，沒有打算聽到回答。公司快要發工資了，她要趕快把這個月的工資表造出來，問完話就繼續忙自己的工作了。
　　玉樹臨風好像不愿參與女人的事情，一直在忙著他的工作，沒有搭話。舞蝶聞聲過來，撥開小蝦米滿頭濃密的黑發，驚訝地發現小蝦米的額頭、臉頰還有嘴唇上，都有青紫色的傷痕。啊!她難以抑制，低沉地叫了一聲。
　　楓樹聽到叫聲，把臉湊過來。看了就開玩笑說，小蝦米，怎么了，昨晚上又和你的朋友玩卡丁車了?撞車了吧?看你這張臉，都傷成啥樣了!小蝦米一聽，哭開了。
　　在電腦里玩卡丁車，當然不會把小蝦米撞傷。
　　昨晚上因為要趕一個客戶的廣告，大家很晚才回家。上班的時候，小蝦米老埋怨自己的電腦太爛、太慢，像一個八十歲的老婆婆。還好公司經理是個電腦通，走到小蝦米的身后，一看，小蝦米竟然在自己的電腦上掛了三個QQ，就嚴厲地說，你的電腦可是咱公司配置最好的了，還嫌慢!你知不知道，一個QQ占多大空間?還一下子掛了三個?你要是再說不好，別人還過不過了?末了，經理的手在小蝦米的滿頭的黑發上高高抬起，又輕輕落下，好像有滿腔的憤怒想要發泄，卻不好找小姑娘下手。他責令小蝦米馬上關掉QQ。那時小蝦米正在和好幾個網友聊天，感覺到頭頂像有一陣微風掠過，抬眼看到經理發怒的臉，只好趕緊把其中的兩個QQ關掉了。誰知道QQ剛剛關掉，公司的電話就響了起來，拿起來，是找小蝦米的。電話那頭一個男性朋友大聲說，小蝦米，怎么下線了?小蝦米很委屈，回頭看看，經理仍然站在旁邊，只好說上班呢，下班咱們再聯系，啊。那邊急忙說，先別掛!一會兒我和幾個朋友過去接你。
　　電話剛掛掉，又有一個電話打進來，小蝦米以為有人也要約自己夜游，正想怎么推辭，那邊卻說小蝦米，拜拜!
　　小蝦米聽了這一句熟悉的、有點沒頭沒腦的問候，撲哧一聲笑了，自言自語地說，真是太無聊了!
　　有人不滿地問，誰呀?
　　黑色玫瑰唄!
　　辦公室里安靜了。可是沒過多大一會兒，電話又響了，很刺耳，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小蝦米那里，等她去接電話。是那個男性網友又打進來電話，說，別忘了啊，你下班前給我打個電話，我就過去接你!
　　大家一直忙到十點多，總算把一個客戶的廣告忙出了頭緒。看大家連晚飯還沒吃到嘴里，經理說，楓樹，帶上錢，晚上咱們去吃火鍋!有人不去的，可以直接回家!說完故意看了看小蝦米。小蝦米平時最愛吃火鍋，還喜歡到處嚷嚷，辦公室里的人都知道。聽了經理的話急忙說，我去，我也去!提了包緊拉住經理的胳膊。那樣子，生怕大家會把她落下。大家爆笑。這正是小蝦米的可愛之處，她總能為大家帶來歡笑。
　　火鍋是在市區南邊一個蒙古包里吃的。那是一個城里人發明的蒙古包外形象。雖然大家都沒有到過真正的蒙古包，可這里沒有一點蒙古包的內涵，沒有蒙古人的粗狂，沒有大草原的韻味。雖然如此，大家都還是吃得挺開心，因為那些羊肉，確實是從蒙古運來的羔羊肉，又肥又嫩，好吃得很。吃完火鍋，己經是晚上十一點多。經理看玉樹臨風最后上車，吩咐關好車門，他要把大家一個一個送回家。
　　辦公室里也就這幾個人，以前也經常這樣加班、吃飯。吃完飯，經理開著車，一個個把大家送回家，所以大家對彼此的居住地點，還是有個模糊的印象的。車子經過小蝦米居住的街區，大家對小蝦米說，下車吧，你不是到了嗎?再見!
　　大家以為小蝦米會下車，可是她卻說，我還要回公司，我的朋友要來公司接我。楓樹說，小蝦米，回家吧，這么晚了，你不怕誰把你那個了?說完呵呵地笑著。她的聲音永遠是輕柔的，像她的長相。
　　你才長得那么危險，才害怕別人會把你那個了!小蝦米一聽急了，口不擇言道，你看看，咱們這一車人，就你長得最危險，還說我!楓樹一聽，不吭聲了。看小蝦米著急的樣子，玉樹l臨風帶頭，大家轟然大笑。
　　玉樹臨風端坐在車子的后排、小蝦米的旁邊，這么一笑，被小蝦米狠勁用膀子一扛，說笑，還笑!
　　她越是這樣，大家笑得越開心。舞蝶說，長得那么危險……她不斷地在琢磨著，小蝦米怎么說出了這么一句有意思的話、耐人尋味的話，嘴上叫道，哎喲，想不到咱們小蝦米還會創造新詞呢!不簡單!有創意!說完還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小蝦米半天，又說，還是早一點回家吧，外面亂著呢!沒聽說這個地方前幾天還有人被搶劫呢!
　　玉樹臨風斜眼看著小蝦米，滿眼的挑釁，說，咱們小蝦米是倉頡，新時代的倉頡!以后不但造詞，還造大炮呢!你看她這一炮，差點把我崩到車外頭去!哪還會怕什么搶劫犯!說完故意把腰弓起來，把肚子盡力吸進去，盡量讓身體離開小蝦米，把脊梁緊緊貼在車門上。那樣子真的像是害怕被小蝦米造的大炮傷到。大家又哄笑起來。
　　經理開著車，也被這笑聲感染，把車子在路上拐了好幾道彎，滿車的人被嚇得連聲驚呼，才把笑聲止住了。好在天色已晚，路上沒有別的車子，大家的心才放下。
　　車子先要經過公司，才能把大家一個個送回家。到公司門口，小蝦米急忙跳下車，舞蝶急忙說，小蝦米，你可不要玩得時間太長了，要不，明天上班又遲到了!楓樹也說，小蝦米，這么晚了，我看你的朋友都睡了，你還是回家吧，要不，你一個人站在路上，可別真讓人給那個了!
　　小蝦米撲到車上，說好哇，你還說!我是個丑八怪，好不好!哎呀不行，我要用用你的手機，罰款!說著奪過楓樹拿在手里的手機給她的朋友打了電話。
　　大家把小蝦米一個人留在公司門口，開車走了。
　　誰知道，一大早小蝦米竟然成了這個樣子!
　　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大家都在心里猜想。但小蝦米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顯然不愿讓更多的人知道，只是默默地把楓樹拉到經理開著的辦公室，對她說明了事情的經過。
　　打電話的是小蝦米半年前在網吧認識的朋友。那一天，小蝦米在網吧玩卡丁車，在電腦里和一個叫業余瘋子的人飆車，兩個人你追我趕，正玩得開心，忽然聽到旁邊有人大聲吆喝，小蝦米，你跑不掉了!該死的小蝦米，這一回，你絕對跑不掉了!哈哈，哈哈!小蝦米很奇怪怎么會有人這么大聲叫自己的網名，還這么狂妄地笑著，扭頭一看才發現自己竟然和這個業余瘋子在同一個網吧飆車，而且坐得這樣近。
　　小蝦米在卡丁車的賽場上是個常勝將軍，她的兩只手靈巧得很，又經過專業的電腦培訓，懂得賽車時好多配置的應用，能夠很熟練地操作電腦。一旦有人跑在她前面，她就玩命地追，直到把人遠遠甩在后面。
　　兩個人都是跑跑卡丁車的愛好者，又這么湊巧地在網吧認識，小蝦米也非常愛交朋友，兩個人就此成了朋友，知道業余瘋子比自己大幾歲，就叫他做哥哥，經常約在一起拼著玩卡丁車。上班時，小蝦米正在網上通過QQ和他聊天。但是現在，時間確實不早了，可小蝦米覺得答應了人家的事情，應該守信才對，雖然夜晚的風很冷，但小蝦米還是堅持不懈地等候在那里。
　　大約等了有十幾分鐘，一輛出租車停到了小蝦米的身邊，從車里伸出一只手臂，把小蝦米拉進車里。小蝦米一驚，慌忙把一只手搭在車門的邊沿，另一只手本能地朝那人的臉上抓去。待仔細一看，原來拉自己的人就是那個業余瘋子。他坐在出租車前面的位置，穿著一件鐵灰色的西服，外面罩一件釘了很多亮扣子的深藍色棉衣，把小蝦米拉進車子，和他坐在一起。小蝦米朝他笑笑，他也朝小蝦米笑笑。小蝦米覺得擠得慌，往車的后座看。后排坐著一女兩男三個人，兩個男的有些面熟，但是叫不上名字，像是業余瘋子的朋友。
　　小蝦米以為出租車會把他們幾個人送到常去的那一家網吧，可是車子竟然一直朝自己住的地方開去。小蝦米嚷嚷道，怎么，咱們不玩跑車了?我還不想回家呢!可是那一雙像極了香港影星梁朝偉的眼睛，很溫柔地又向她笑了笑，沒有說話。出租車司機繼續開著他的車子，一直朝前走。
　　小蝦米以為他們幾個晚上沒有地方去，可能想在她那里借宿，這也是常有的事情。于是也沒有想太多。以前也有這樣的情形，幾個人在那里玩到半夜，無處可去，就和黑色玫瑰還有別的朋友一起，男的、女的分床而睡，倒也相安無事。可是今晚，黑色玫瑰不在，只有自己，還好還有后坐那位女生。想起剛才楓樹的話，還有現在的情形，小蝦米覺得有些不安。
　　車子經過公園門口西門時，距離小蝦米的住所已經不遠了。小蝦米居住在公園西門對面的一條小巷里，那里有很多戶人家，大都是二層小樓。小蝦米租住的房子是最靠里邊的一家，一共四層，她就住在二層最靠里的一個房間，她認為那里是最安全的。
　　小蝦米在這里已經住了有一段時間了，雖然這里的住戶彼此之間還很陌生，但小蝦米感覺他們都還不錯。樓下樓梯口住著一位搞電器維修的陳師傅，曾為小蝦米修理過電飯鍋，還對小蝦米說過，有什么事情盡管找他。這讓小蝦米很是感動。
　　后面幾個人不約而同地下車走了，這讓小蝦米更加驚慌。業余瘋子大概感覺到了她的不安，用胳膊使勁摟著她的肩膀，像是安慰她。
　　也許業余瘋子并沒有惡意，小蝦米這樣想，如果自己表現得不夠好，不夠冷靜，弄出事端，還可能會對自己造成不好的后果。況且，都是朋友，他也不會有別的想法啊!她怕司機覺察到什么，盡可能地裝作若無其事，蜷縮在業余瘋子的懷里，像是他的女朋友。
　　業余瘋子隨小蝦米進了房間，像是開玩笑地對她說，今天晚上我不走了，和你做伴，歡迎不歡迎?
　　小蝦米不假思索地說，那怎么能行?你都結婚了，回家和嫂子睡吧!
　　業余瘋子家住在鄉下，平時什么也不做，小蝦米經常在網吧見到他，并且聽說半年前他已經結婚了。小蝦米不明白，他從哪里弄來那么多錢，整天泡在網吧里。真的，小蝦米知道自己對他了解不多，所以也不愿意他莫名其妙地住在自己這里。畢竟，男女還是有區別的。
　　那怎么行!?業余瘋子學著小蝦米的腔調，半真半假地說，那么遠的路，你忍心讓我回去嗎?妹妹，我都把你當成我親妹子了，就叫我在這里住上一晚上吧!說著一屁股坐到小蝦米的床上。小蝦米想拉他起來，可是使出了渾身的力氣，也沒能拉動他，自己反倒被一拉之下，滾倒在業余瘋子的懷里。業余瘋子順勢一抱，就把她摁倒在床上。
　　業余瘋子像瘋了一樣，強暴地撕開她的衣服，想要占有她。她當然不從，但她擋不住業余瘋子的拳頭。小蝦米嚇得渾身顫抖著，像一只真正的蝦米一樣蜷縮在床的一角，兩只手緊緊地抓住鐵床的欄桿，用祈求的眼神看著那個男人，低聲下氣地懇求他，哥哥，我把你當成我的親哥哥了，你不要這樣，求你了!求求你了!要不，我這一輩子就完了!說著雙膝跪在床上，向男人懇求。可是業余瘋子無動于衷，像一只抓到老鼠的貓，戲弄著自己的獵物，喉嚨里發出難聽的冷笑，不顧一切地撕扯她的衣服。小蝦米無奈，只好使出渾身的力氣大聲呼救。
　　救命啊!救救我，快來啊，陳師傅!陳師傅——小蝦米扯著嗓子大聲地喊著。但是樓上住了那么多人，沒有一個人來。或許是他們勞碌了一天都睡著了，或許是他們懼怕眼前的強暴，不愿意出頭。小蝦米的心涼了，絕望了。她把嗓子都喊啞了，心里幾百遍地默念一個人的名字，她最要好的朋友黑色玫瑰。但是迎接她的，是更加猛烈的拳頭。
　　小蝦米就這么不明不白地獻出了自己的貞操。十九年啊，這十九年的守候，十九年的等待，十九年的青春年少，十九年的如花歲月，在幾個小時消失殆盡。
　　小蝦米在網上見過這種說法，說女人15歲如非洲，野氣未消，但純純的；20歲如印度，還有些神秘；25歲如日本，知識和修養開始顯現魅力；30歲如法國，成熟又浪漫……可憐的小蝦米，眼下她那充滿著神秘氣息的國度，就這樣被強悍的入侵者無情地摧毀了。她覺得自己失去了一切，整個人就像一片小小的花瓣，被蹂躪、被糟蹋，變成了泥土中的一部分。
　　業余瘋子瘋夠了，困倦地歪著身子打量著身邊被他占有的小女人，恬不知恥地笑著。聽小蝦米壓抑的嗚咽，他的笑容慢慢變涼，很不耐煩地說，有什么好哭的，有我這么帥氣的人來安慰你，你還不謝謝我?
　　小蝦米哭了，在這個寒冷的夜晚，她顫抖著手，穿上自己沾滿血污的衣服，哭得兩眼紅腫，聲嘶力竭地撲向業余瘋子，用兩只手枉然地在業余瘋子的身上亂抓亂打，喊著，你這個瘋子，你這個無賴，你這個流氓!喊聲過去，招來的又是一頓沒頭沒腦的暴打。那一刻，小蝦米連死的心都有了，她想馬上死去。她把頭朝鐵床的床欄上撞去。此刻業余瘋子像是一只吃飽喝足的惡貓，戲弄地打量著它利爪下的小老鼠，看到了血腥，又一次撲了上來。
　　一個星期前，黑色玫瑰也被她的男朋友打了，鼻青臉腫的，后來就沒有再見到她的男朋友。黑色玫瑰很失落，不住地跟小蝦米說她恨死那個打她的大男孩兒了。幾天后，有兩個二十歲上下的男生，說是黑色玫瑰男朋友的伙計，關系不錯的，時常帶著黑色玫瑰出去吃飯，出去玩玩，黑色玫瑰漸漸地開心起來。接下來，黑色玫瑰也不見了。偶爾在QQ上見到她，說是想要到別的地方發展，掙大錢去，還特別交代小蝦米，先不要告訴她的父母，讓小蝦米不要擔心她。小蝦米后悔自己在QQ上見到她，沒有及時打聽她的下落，否則，懇求她留下來，今晚這樣的事情也許就不會發生了。
　　業余瘋子心滿意足地瞇著眼，看著旁邊哭泣的小蝦米，長長出了一口氣，困倦地打了個哈欠，把一條大腿壓在小蝦米的身上，翻了個身，睡去了。
　　看他竟然這樣無所顧忌地睡下，小蝦米簡直要氣瘋了。如果有一把刀子，她想她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插在這個男人的身上。業余瘋子似乎發現了小蝦米的企圖，伸出胳膊把小蝦米攔在自己的身體下面，又閉上了眼睛。
　　不知什么時候，小蝦米在自己的哭泣中睡著了。等張開雙眼，才發現業余瘋子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走了，而她自己蜷縮在床角。看看床頭的小鬧鐘，已經第二天早上八點多鐘了。
　　楓樹在家里也是媽媽疼愛的嬌寶貝，二十多年了，有什么事情都是媽媽幫她處理。現在一聽到小蝦米受傷的緣由，嚇得驚慌失措。她慌亂地對小蝦米說，蝦米，我可真不知道怎么辦，我去叫叫舞蝶，舞蝶大姐，好不好?
　　舞蝶看楓樹朝她招手使眼色，意識到一定發生了什么事情，進來了。看到小蝦米滿臉淚痕，更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小蝦米像一只受傷的小貓，蜷縮在經理辦公室沙發的一角，渾身顫抖著，喃喃地說，姐，我不知道該咋辦哪!我也不敢對我媽媽說，她身體不好，她一定會生氣的。
　　你哥哥呢，跟你哥哥說了嗎?大家知道她有一個哥哥。
　　沒有。跟他說了，他也會告訴媽。我不想讓他們為我擔驚受怕。
　　到底發生了什么事?舞蝶問。小蝦米看了看楓樹，楓樹簡略地講述了一遍。
　　聽了楓樹的講述，舞蝶沉默了。小蝦米哭得更厲害了。她說姐，你不知道昨晚上我有多害怕，他叫我脫衣服，我不愿意，只好使勁把衣服拉到一塊兒。可是他在我的臉上狠狠地打了一拳，我的眼睛就成這樣了。她把遮住臉頰的長發撥開，把傷痕露出來，讓舞蝶看。
　　我嚇得渾身發抖，縮在床角，兩手拉住床欄桿，用腳踢他，不讓他靠近。可是，他就打我，我實在打不過他……話沒說完，小蝦米就用手捂住臉，怎么辦，怎么辦啊?
　　舞蝶愛憐地把她拉在懷里，安慰她說，小蝦米，那不是你的錯。真的，那不是你的錯!說著用手拍了拍小蝦米的后背，用雙手攬住她的肩，希望能給她一點溫暖。
　　楓樹在旁邊說，哎，小蝦米真倒霉，她不惹事，事還來惹她。
　　舞蝶說，記著啊，吃一塹長一智，以后，可不要這樣了。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要么去報案，要么把這件事盡快忘掉，你說呢?
　　楓樹強調說，這事我們不會說給別人的，你放心吧小蝦米。說完拿一條毛巾沾了點水，給小蝦米敷在臉上。
　　可是我怕，小蝦米揉了揉紅紅的眼睛說，我怕他還會回來找我。
　　舞蝶說，他敢再欺負你，我們決不放過他。
　　小蝦米的行李不多，幾個人溜出公司大門，很快就把小蝦米的新住處安排好了。那是一個十平米左右的小房間，里面一張桌子、一張床。房間雖然不大，但足夠以把一切傷痛都關起來了。
　　一連好多天，一下班，小蝦米都把自己關在這一間小屋里。舞蝶為她帶來幾本書，想讓她從書本里找到一些樂趣。但是，她不能，不能忘記那個夜晚，那個不敢回顧的夜晚。夜深人靜的時候，那晚的情形一遍又一遍地在她的腦海里呈現，讓她傷心，讓她落淚，讓她痛悔不已。
　　她把頭埋在枕頭上，想起了黑色玫瑰為自己介紹的男朋友。
　　那個男孩還小，瘦瘦的、高高的，長得孩子氣，年齡也不大。但他在社會上也混了好幾年了。兩個人不冷不熱地交往了很長時間。大約半個月前，他對小蝦米說他爸爸讓他學開車，完了就再也沒有見到他。這也是他們的緣分吧。和他交往了這么長時間，小蝦米都沒有讓他拉過自己的手呢，或者他還沒有想到拉小蝦米的手呢。
　　有時從某一間網吧門口經過，心就會猛然地悸動。
　　想想那些游戲，想想戰勝游戲中一重又一重的困難、越過一個又一個障礙，最后意氣風發地站在眾人面前，享受著一陣一陣如潮水般的歡呼聲。那感覺，好像有成百上千的人在一遍又一遍地叫著“大俠，大俠”，有成百上千的人密密麻麻地簇擁著、稱贊著自己。
　　當她重新進入網吧，打開電腦，想再玩跑跑卡丁車的游戲，重拾自己對生活的激情時，卻發現自己只能悵然地坐著發呆，怎么也不能找回過去的感覺。
　　眼下，年輕的小蝦米身心疲憊，不想玩也不敢玩這種游戲了。她流著淚，認定自己這次輸了，而且輸得這樣徹底。她那么心酸、那么痛苦，沒有一只肩膀可以依靠，沒有母親的小米稀飯為自己暖暖身子……她想家了，想媽媽了。
　　當小蝦米提出想請假回家，卻被老板拒絕了。公司本來人手就不夠，況且這些日子，小蝦米一直靜不下心來，客戶的電話一個一個打過來，她的工作都堆積如山了。
　　好在她家離市區不遠，如果明天起一個大早，還是能夠趕回公司上班的。
　　于是下午一下班，小蝦米就給媽媽打了電話，搭乘公交車回家了。
　　小蝦米的家在城市的東邊，是一個不太富裕的村子，藏在那迷宮一樣的溝岔里。汽車駛過一條蜿蜒曲折的馬路后停了下來，把小蝦米扔在路邊。小蝦米還要走好長一段高低不平的鄉村小路，才能回到自己坐落在高崗上的家。
　　但是冬天，鄉村的夜晚似乎來得太快了，車子還沒到站，天就已經完全暗下來了。當小蝦米下了車，天已經黑透了。鄉村的夜晚不像城市，永遠那么明亮、那么耀眼，這里的燈光永就像暗夜中零星的螢火蟲，僅僅透出的米粒般大的光。但就憑這些微弱的燈光，小蝦米也能找到這條通向自己家的熟悉的小路。那里有童話般的窯洞、溫暖的爐火、香噴噴的飯菜，還有媽媽慈愛的笑臉……可是沒走多遠，她就發出了一聲尖叫。
　　土坑太深了，雖然小蝦米身體靈活，沒有被摔傷，但是想爬出土坑，卻很不容易。嘗試了幾次后，小蝦米絕望了。
　　我怎么這么倒霉?是誰這么缺德，在路的中間挖了這么深一個大土坑?就像那個晚上，那個業余瘋子故意布置了一個陷阱，自己毫不知情地掉下去了。如果自己不往家里打那個電話，干脆今天晚上就待在這個土坑里，凍死算了。一想到死，小蝦米又覺得不值。難道為了那樣一個人，自己就拋開一切嗎?這里沒有家人，也沒有同事，不如索性大哭一場，把自己心中的不平全都釋放出來。
　　隱隱傳來了摩托車的聲音，她止住了哭聲，擦干了眼淚。
　　蝦米，蝦米，是蝦米嗎?是哥哥的聲音。
　　小蝦米從冰冷的地上跳起來，拍打著身上的塵土，朝著對面摩托車的燈光大喊哥，哥，我在這里，我在這里——
　　哥哥停下車，彎下身子笑著對小蝦米說，媽就害怕你不小心掉在這個坑里，你還就真是沒長眼啊。我要不來，你肯定要在這坑里凍上一夜!說著伸了胳膊把小蝦米拉出土坑。小蝦米伸手到哥哥的身上拍了一下，說你咋不早點來，我都急哭了!哥哥感到意外，借著車燈仔細向小蝦米的臉上看。妹妹臉上沾上了灰土，顯出幾道淚痕。哦，你還真哭了，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嬌氣了?
　　小蝦米坐在摩托車上，緊緊地抱住哥哥的后腰，但這還不夠，她又把臉貼在哥哥的背上。這樣就好多了，她感覺自己像冬天里受了傷的小鳥，有了足夠溫暖的呵護，又可以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