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若水(外五首)

　　風若水
　　
　　這是秋天
　　總有人在半夜撅著腚寫詩
　　總有人走著走著脫離了隊伍
　　等我們回頭發現他在練習升天
　　這是秋天
　　大風和樹激辯
　　發生什么都是稀松平常
　　奔赴死亡的道路上
　　你來不來其實都一樣
　　這是秋天
　　有人嘆了一口氣
　　悔意就陰翳了大半個窗口
　　窗外的河流在北上
　　搖曳著十萬頭水牛的尾巴
　　越來越瘦，越來越瘦
　　還有昨夜的菊花開了
　　一遍就徹底蝕骨
　　而我們的葬花詩
　　在鍋沿氤氳的水汽中
　　還未成形
　　
　　孤鴻沒
　　
　　在通往秋天的路上
　　我是一封被你退回的信件
　　蓋滿過期的郵戳
　　發黃、變脆，碾落成
　　一紙口令敲開記憶之門
　　在通往故鄉的原野上
　　我是一棵被魯西南大地拒絕的
　　芨芨草爬滿城市的斜坡
　　在通往你的路上
　　我是我自個兒的祖國
　　后宮佳麗三千我獨愛這個夜晚
　　在通往天空的梯子上
　　我是趕在黎明前墜落的蘋果
　　你咬了一口發現我空空
　　如也，像一尊參透禪機的佛
　　在通往人心的橋上
　　我是一頭誤闖入人間的狼
　　在擠擠挨挨中無處遁形
　　灰溜溜順著墻根行走
　　有時我敗下來在月光下
　　舔舐著我的傷口，長長的影子
　　拖著我不愿觸及的滿地落寞
　　在通往愛的道路上，我走了多年
　　用恨闡釋著恨，用恨抵消著恨
　　我終究沒有學會淡定、寬容
　　那些溫良的美德，黑云壓城
　　我急于說出我的不妥協
　　一只鴿子擦著云朵飛過
　　哨音轟鳴，仿佛金戈鐵馬
　　踏夢而過，又好像緘默著
　　一句話也沒說
　　
　　簫聲咽
　　
　　向晚枯坐，我無力再說什么
　　此生艱難，日子要一天天過
　　一只幼小的蜘蛛
　　在書稿間逡巡，尚不知
　　風暴在千里之外的上空
　　囤積，黑云翻滾
　　兩只白鷺喑啞著
　　掠著贛江低飛
　　秋天還很遠，一只鳥
　　在飛往秋天的路上
　　暈眩在廣東的天空
　　異鄉的太陽強烈
　　不抵你遙遠的溫柔
　　讓我再待一會兒
　　直到夜色從大地升起
　　魯西南平原上，割去頭顱的
　　高粱肅立，一陣風壓彎
　　萬千疲倦的身體直到
　　月色如洗蛙聲如雨
　　
　　與五柳先生對飲
　　
　　我們在雪中飲酒，大雪紛紛揚揚
　　一直落進你手中的酒杯，往事
　　如浮蟻，蕩漾在我們心頭
　　悲風愛靜夜，這虛無主義者的靜
　　在小小的酒杯卷起更大的波瀾
　　無弦琴一把，即使無酒友
　　無歌姬無纖纖玉指也能
　　發出悲切的鳴響，那是你
　　內心的嗚咽或獨白，在
　　月光下響起，孩子們
　　分立兩側，過大的袍子
　　垂過膝蓋，一直拖曳在地面
　　這罕見的大雪令人愁
　　轔轔的馬車駛過一直
　　碾過你越捻越細的長須
　　卻不曾驚起你高臥時的喃喃
　　義熙元年，且不去管彭澤縣令
　　五斗米如何羈絆住你踉蹌的腳步
　　一粒米有一粒米的命運
　　或漚爛于廟堂，或揚花于鄉間
　　這都不必去管它，你撲向
　　宅邊那五棵柳樹，隨風起舞時
　　蕩起的塵埃般的幸福
　　
　　夜讀東坡
　　
　　來往一虛舟，聊隨物外游。
　　——蘇軾
　　
　　秋天就要來了，東坡先生
　　雪堂不雪，九月既望
　　你隨手丟在庭院的竹杖
　　已坐地生根，郁郁蔥蔥
　　你親手栽下的松樹支棱起
　　塵世的耳朵傾聽
　　月光如水的流瀉
　　你醉臥時的喃喃
　　風荷一一舉，昨夜
　　你醉酒歸來
　　我就是那個家童
　　袖著手，守候在
　　你歸家時的三更
　　一盞燭火，靜靜地諦聽
　　一陣風拂過，竹葉簌簌
　　鋪滿你必歸的小徑
　　跫聲不起，長江不遠
　　驚濤拍岸，小舟己逝
　　一片穿林打葉聲中
　　你已吟嘯著翩然而至
　　
　　給女兒
　　
　　1
　　
　　果果，現在是七月
　　一場大雨將豫章故郡
　　變成澤國，想想去年、
　　夜涼如水的時節，秋陽灼灼
　　一陣風卷起黃花似雪
　　你和媽媽從遠方趕來
　　帶來北方的好天氣
　　擁擠的出站口，人潮散去
　　你戴著我為你買的小帽子
　　出現在我的面前，倦怠的神情
　　寫滿困惑。我抱著你走在
　　南方的天空下，回家的路上
　　你在我的懷里，不哭也不鬧
　　小眼睛在陽光下微微瞇上
　　現在，你十四個月了
　　蹣跚著向我們跑來，在路上
　　你跟每條小狗打著招呼
　　模仿著它們的叫聲
　　尖叫聲足以嚇退南方的洪水
　　小脾氣一天天見長，一根骨頭
　　才能讓你安靜下來才能讓你
　　大費思量。七月雨水充沛
　　你和郊外的植物一起生長，黑夜中
　　萬物靜默，接受雨露的檢閱
　　小獸磨牙的時刻
　　我們不多說
　　
　　2
　　
　　每天上班你要送我到門口
　　使勁地揮著小手
　　跟我道別，目光中多是不舍
　　每天下班你要為我拎來鞋子
　　一只一只，讓我換上
　　直到你滿意地笑了
　　有時你趴在我身上睡著
　　四肢垂下，鼻息輕柔
　　像一只小烏龜伏在海邊的巖石上
　　曬太陽。天高云淡
　　你一歲四個月的眼睛里
　　還不曾掠過悲哀的雁群
　　秋天就過去了，秋天過后
　　你只會更加倒行逆施，不走尋常路
　　腰彎到地面，模仿老太太走路
　　每搭一層積木，就豎起兩個手指頭
　　用期待表揚的眼神看著我
　　你一次次的，不按規則出牌
　　而這場牌事注定沒有勝負
　　我們每天為你收拾殘局
　　多年以后，也許我不再為你寫詩
　　更多的時光用來蹉跎，在夕光中
　　追憶這流水般日復一日的消逝
　　而你的笑容必將如山中林木
　　在時光的大霧中一點點浮現
　　
　　3
　　
　　你在我的懷里睡著
　　一頭小獸呼吸著云朵
　　在窗上水一般淌過
　　微閉的雙眼足以抵擋
　　一場秋日的狂歡
　　這幸福的閃電
　　久久地讓我戰栗
　　像你剛出生時感受到的
　　第一縷光線，故鄉的
　　炊煙筆直地升騰在
　　后屯新村。偶爾
　　你的笑聲大作
　　蝴蝶般的尖叫
　　撲閃著翅膀在房間相撞
　　你伸出兩只粉嫩的小手
　　擺成兩把駁殼槍的模樣
　　告訴我們你有多么棒
　　而你獨自玩耍時咿咿呀呀
　　唱歌時多像爸爸的Lady G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