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出樊籠的希望之鳥

　　《我知道籠中鳥為何歌唱》(I Know Why the Caged Bird Sin—gs，1969)是美國著名黑人女作家瑪雅·安吉羅(Maya Angelou，1928-)的第一部自傳體小說。故事從瑪格麗特三歲時與哥哥一起被離異的父母像寄包裹一樣寄往南方的祖母家開始，寫到八歲時被母親的男友奸污，一直到十六歲時懷上了孩子當上了未婚媽媽為止。通過該部作品，作者展示了命運和世人對自己的羞辱，表達了自己對夢想的追求和對尊嚴的捍衛。由于作者細膩而深刻地展現了一個黑人女性所特有的成長經歷，她和她的自傳自出版以來就吸引了眾多國外評論家和學者的關注，給美國文學帶來了巨大影響。很多專家和學者從小說的主題、作者的敘述手法和象征藝術等方面進行了研究，但是，這些研究都或多或少忽略了這部小說中的一個非常重要的主題——成長主題。因此，本文試圖運用成長小說理論，從成長主題的角度來分析主人公瑪格麗特如何掙脫種族與性別的雙重樊籠，完成了自我實現，走出了迷茫與困惑的心路歷程。
　　
　　一、美國文學中的成長小說
　　
　　成長作為一個重要的人生經歷，具有普遍的文學意義。成長小說及其相關理論起源于十八世紀的德國文學，后來這種寫作類型在整個歐洲的文學發展中占有重要地位，尤其是在英國維多利亞時代韻小說創作中得到長足發展。伴隨著成長小說的發展，有關成長小說的理論也逐漸得到豐富和充實。何謂“成長小說”?大多數的通俗理解認為，就是“關于主人公成長的小說”。成長小說與成長有關系，但并不意味著和成長有關的小說都是成長小說。莫迪凱·馬科斯在《什么是成長小說》一文中認為成長小說展示的是年輕主人公經歷了某種切膚之痛的事件后，或改變了原有的世界觀，或改變了自己的性格，或兩者兼有；這種改變使他擺脫了童年的天真，并最終把他引向了一個真實而復雜的成人世界。在成長小說中儀式本身可有可無，但必須有證據表明這種變化對主人公會產生永久的影響。成長小說大都含有自傳的要素，通過某一特定的個人，作者把自己的成長體驗和心理變化有意識地、藝術地再現出來。成長小說的主題是主人公思想和性格的發展，敘述主人公從幼年開始經歷的各種遭遇。主人公通常是從挫折中學習，會現實地看待世界，學會與人相處，與社會融合，完成個人定位等。這個學習的過程也是被社會捏塑的過程，可以十分漫長，需要一輩子來完成；也可以十分突然，出現“頓悟”到認識上的某種飛躍。經歷了成長過程之后，成長的主人公開始認識到成人世界的復雜和多樣性，獲得了對人生、對社會、對自我的重新認識，從而在一定程度上實現自我價值。
　　成長是美國文學中一個反復出現的主題，因而成長小說在美國文學中也一直占據著重要的地位。縱觀美國文學史。曾經有一大批優秀的作家創作出有關青少年成長的作品，如《紅色勇士勛章》、《哈克貝里·費恩歷險記》、《鄉村醫生》、《我的安東妮婭》等。對于在美國受奴役、生活在邊緣社會的黑人來說，身份問題一直令他們困惑。他們一直在與屈辱命運和不公正地位抗爭，試圖尋求和得到主流社會的認可，以求獲得一席之地。以追尋為主題的成長小說是滿足黑人的這種強烈訴求的最好形式。然而由于美國黑人的邊緣地位，黑人的成長得不到美國社會的關注，創作的成長小說也大多受到冷落。以瑪雅·安吉羅、托尼·莫里森和艾麗斯·沃克等為代表的黑人女作家改變了這種狀況，她們的作品受到了世人矚目，創作的黑人女性成長小說開始受到評論界的關注。
　　
　　二，成長之痛
　　
　　人生充滿著荊棘、陷阱和誘惑，成長是一個不斷克服與超越的過程。“成長的疼痛”構成了成長主題文學的人物的獨特精神特質。《我知道籠中鳥為何歌唱》描寫了主人公瑪格麗特在成長的歷程中，經過不斷克服與超越，終于掙脫種族與性別的雙重樊籠，完成了自我實現，走出靈與肉的迷茫與困惑，唱出了在絕境中奮起抗爭的歌。
　　小說主人公瑪格麗特之所以能夠掙脫種族與性別的雙重樊籠，走出靈與肉的迷茫與困惑，與她的周圍人的頑強生活態度以及其特殊的家族背景和環境有著直接的關系。在成長的過程中，瑪格麗特必須像其他黑人女孩一樣直面自身認同危機，在同她的黑人種族文化身份沖突過后，進而達到某種程度的新的認同與融合。在這個過程中，祖母亨德遜太太成為了瑪格麗特的精神領路人。當亨德遜太太無端遭到三個粗魯的白人女孩的模仿、嘲弄和辱罵時，盡管亨德遜太太的“圍裙的帶子都在顫抖”，但她壓住心中的怒火，堅定地站在門廊上輕輕地哼唱著：“當我放下身上的擔子，多么美呀，多么妙呀，哈利路亞。”祖母在輕視她的白人女孩面前保持了長者的尊嚴和風度，獲得了這場對峙的精神勝利。這種黑人力量薄弱的現實禁錮并折磨著瑪格麗特，她切身體驗到黑人被囿于白人霸權勢力中的無奈與無助。當亨德遜太太帶瑪格麗特到鎮上的診所去看牙醫時，曾得到過她幫助的白人醫生堅持“寧愿把手伸到狗嘴里也不愿伸到黑鬼嘴里”時，大媽二只手把那愚蠢的護士攤到一邊，昂首闊步地走進牙醫的辦公室……“看見女士的時候要站起來，你這傲慢的混蛋。”“我不想讓你當著瑪格麗特的面道歉，因為我不想讓她知道我的力量，但是此時此刻我要命令你，太陽落山以前離開斯丹普”。這一切發生后，瑪格麗特覺得做她的孫女自己感到非常的自豪，并相信奶奶的魔力肯定有一些已經傳給了她。盡管亨德遜太太教訓醫生和護士的情景是瑪雅憑借自己對奶奶個性的了解推測想象的，但是從這一點可以看出奶奶頑強的生活態度和做人的準則在瑪雅幼小的心靈已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另外，母親維維·巴克斯特及哥哥貝利對瑪格麗特性格的形成也具有積極的促進作用。維維·巴克斯特是個混血兒，出身名門，受過教育，極具獨立精神，在婚姻、家庭、兩性關系等方面都享有自主權。維維·巴克斯特不受社會陳規陋俗的約束，追求自我發展。正是她獨立開放的個性使得維維·巴克斯特在關鍵時刻也給予了瑪雅勇氣和力量。在瑪雅決定要成為舊金山電車上第一個受雇的黑人售票員的時候，她鼓勵瑪雅“那就是你想做的”這樣的話，除了失敗，什么都不能中斷你的努力。有勁兒就都使出來吧。而當瑪雅成了未婚媽媽的時候，維維的生活秘訣一“做最樂觀的估計，做最壞的打算。這樣這兩者之間的任何事情都不會讓人覺得突如其來”又激勵著她前進。主人公的哥哥貝利和主人公一起長大，對她的兩性意識的形成起到了最直接長久的影響。在他身上，看不到任何男尊女卑的意識；恰恰相反，他自幼就養成了兄妹間相互扶持的習慣，幫助妹妹一次又一次地克服了心理危機。
　　弗萊沃絲夫人把瑪格麗特帶出了心靈的噩夢。瑪格麗特八歲時回到了母親身邊，被母親的男友弗里曼奸污，因懾于弗里曼的恐嚇，她不敢向任何人吐露事情真相。瑪格麗特的心靈受到極大的傷害，開始封閉自己。除了哥哥貝利外她不再和任何人說話。這次生活經歷，是她第一次涉入成人世界的生活體驗，她躲進自己的軀殼，與外部世界隔絕，失去了往日快樂和天真，沉浸在孤獨和郁悶當中。瑪格麗特墜入對人生的迷茫。這時，弗萊沃絲夫人走入瑪格麗特的生活。她借給瑪格麗特書籍，鼓勵她讀書吟詩，給她一種超越自我和周邊環境的力量，喚醒了她的道德心，拓展了她看待環境，與黑人之間的關系，與大社會之間關系的視閾，教會她語言的力與美。弗萊沃絲夫人打開了瑪格麗特封閉許久的心扉，她開始逐漸意識到自身存在的價值，感到做黑人的榮耀。弗萊沃絲夫人是瑪格麗特的啟蒙老師，教授她“人生第一課”：要理解沒文化，但永遠都不要容忍無知。弗萊沃絲夫人讓瑪格麗特感到身為黑人的自豪。弗萊沃絲夫人的幫助使瑪格麗特心靈的創傷開始慢慢愈合，最終走出噩夢，開口與人交流了。這是瑪格麗特成長道路上的一個重要的轉折契機。至此，瑪格麗特從一個與黑人群體分離的個體，發展到對自己身份的肯定和熱愛，回歸黑人種族，成為集體的代表。
　　黑人亞文化的優秀特質對主人公自立自強性格的形成提供了客觀環境。瑪格麗特幼年生活的南方小鎮使主人公感受到的是“南方黑人生活的嚴酷”，然而非人的生活條件并沒有改變他們樂觀的生活態度，他們善于苦中作樂，用歡笑和玩鬧來“遺忘”心中的“沉重的無奈”。他們有著自己的宗教和堅定的生活信條，他們的關系是平等、親密和彼此尊重的。在主人公生活的那個阿肯色州的小鎮上，她的奶奶在經濟蕭條的年代，靠著自己的勤勞、智慧和愛心，開設了多家店鋪，創造了“奇跡”，并使自己后來在黑人中心區開設的店鋪成為小鎮活動的中心：在與白人年復一年的“抵抗”過程中，她所奉行并打算教會孩子的是“利用她和她那一代一切所有黑人所發現并證明為安全的社會道路”。而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周圍白人的懶散和放肆。他們擁有更多的政治和經濟上的特權，然而他們中有許多人卻一貧如洗，被奶奶稱作“窮白人渣”。這些人自認為有文化、有教養，然而卻不懂得尊重他人，腦中有著根深蒂固的種族歧視意識。對待生病的黑人，白人醫生會將治病救人的職責拋諸腦后，不但拒絕看病，還惡語相向，說他寧愿把手指放到狗嘴里，也不會碰一碰黑人的。在這樣的環境中，白人孩子也變得“骯臟邋遏而不可一世”，肆無忌憚地在主人公奶奶的店鋪里胡作非為，甚至進行羞辱性的下流表演。正是在這種黑白對立的世界里，在這種夾雜著自豪與羞辱的情感體驗中，“我”第一次找到了自我，“有了歸宿感”，主人公也開始形成了最初的平等人格意識。與南方小鎮相比，北方大城市的黑人在爭取幸福、捍衛自己權利的過程中形成了兇悍、粗魯的性格特點，地方文化也充滿了野性的活力。這種野性活力表明了白人主流文化的蒼白無力，它難以壓抑廣大黑人的反抗激情。這種以惡抗惡行為展現了他們對生活的熱愛。在兩種不同黑人文化氛圍的交叉熏染中，主人公養成了自立自強的頑強性格。她從南方小鎮的奶奶身上感受到不卑不亢的“隱忍”。從北方大城市黑人區體驗到叛逆激情。
　　在周圍人的引導下，在特殊的家族背景和環境的影響下，瑪格麗特掙脫了種族與性別的雙重樊籠，逐漸意識到自身存在的價值，以自己是黑人女性為榮，并與種族歧視及性別壓迫行為進行了抗爭。當瑪格麗特在白人雇主科尤利南夫人家做傭人時，科尤利南夫人將“瑪格麗特”改為“瑪麗”。白人雇主對瑪格麗特的隨意更名是在人為地規定一個黑人的身份，是拒絕承認瑪格麗特的人性。瑪格麗特敏銳地洞察到了這種種族歧視，并進行了反抗。她故意把科尤利南夫人祖傳的陶器餐具摔得粉碎。科尤利南夫人不得不叫她“瑪格麗特”。歷經艱難的心路歷程，瑪格麗特意識到：被困在樊籠中的黑人，只有通過自己的覺醒，才可能發現自己不幸的命運；只有通過對種族歧視，性別歧視，階級壓迫的抗拒，只有對自己黑人根的維系，才可能使自己真正獲得自我與黑人民族命運轉折的契機與可能。走出了靈與肉的迷茫與困惑的瑪格麗特率先打破了種族界限，憑借自己的能力和內在潛力成為美國舊金山公共汽車上第一個被雇傭的黑人售票員，用實際行動來撞擊種族歧視、黑人無權、女人隸屬的桎梏，在絕境中奮起抗爭。
　　
　　結語
　　
　　《我知道籠中鳥為何歌唱》采用自傳體的形式，展示了命運和世人對自己的羞辱，表達了自己對夢想的追求和對尊嚴的捍衛。作者以黑人女性獨特的視角和敏銳的觀察力，從黑人女性的歷史經驗和生存現狀出發，把成長小說這一傳統形式與黑人的文化傳統相結合，展示了主人公瑪格麗特在周圍人的引導下以及其家族背景和環境的影響下，歷經艱難的心路歷程，特掙脫了種族與性別的雙重樊籠，完成了自我實現，走出了靈與肉上的迷茫與困惑。
　　瑪雅·安吉羅懷著對自由和平等的憧憬，以正面的、創造性的方式抗拒白人主流文化和男權社會施與黑人女性的種族歧視和性別歧視，勇敢地投身到黑人民權運動中，并在黑人種族文化的土壤中實現了黑人身份的堅守。她在1993年應邀在美國總統比爾·克林頓的就職典禮上朗誦她的詩歌《早晨的脈搏》；2005年她在白宮點燃國家圣誕樹典禮上再次朗誦自己的詩作。瑪雅·安吉羅以實際行動表明美國黑人女性不再是點綴品和附屬品，而是自強、獨立、勇敢面對生活的新女性。黑人女性只有自己勇敢地站起來直面生活和社會才是她們擺脫苦難的必由之路。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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