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雪(外一篇)

　　我被潔白的李子花送達世界之外，仿佛在一場香雪里，消融。
　　傍晚，墨綠的橘子林加深了暮色。輕手輕腳、神態詭秘的是橘子林對那片李子林的包抄。風像個惡作劇般的泄密者，在它輕輕轉身的瞬間，李子花清涼略澀的香味開始決堤、突圍。輕撫枝丫上的一團李子花，蓬松、輕軟、冰潔，這是流傳在我指尖上春天的姿勢和體溫。走進林子，我需要擺出一種靜靜的姿勢來聆聽和仰視。潔白花色在頭頂的清輝蒼穹里飛濺、凝聚、冷卻，林子周圍籠罩的夜色被擊破，滿眼花的白光，閃耀、灼眼。鋪天蓋地的架勢像羅馬歌劇《靈與肉的體現》里的唱調，綿密而緊湊，枝丫上偶爾出現的空白也是樂曲中的半拍休止符。晚風從這個休止符里恰到好處地到來——花枝搖曳，一場香雪，飄散……華美到極致。香雪覆蓋，林子里所有的生命都被春天賜予王冠。
　　最能柔軟事與物的似乎總是記憶和時間。我對阿婆的想念在李子花綻放的香雪里消融，與一場華美無關。
　　阿婆的李子花在羅蘭溪。羅蘭溪在山谷里安然流淌。岸上村子的名字也就干脆叫羅蘭溪。我熟悉這條細流，習慣叫它河溝，就像習慣把外婆叫成阿婆一樣，更像輕輕地喊出“玉黃李”(李子的一種)，稱呼里自然流露出的隨意，剔除了書面詞語的拘謹和洋氣。總有一陣乳香在鼻翼旁縈繞不離去，那是我六歲的童年。羅蘭溪、阿婆，還有玉黃李，都是我那留在鄉村土里土氣的親戚。我能清晰地說出栽秧李、麥李、玉黃李、蕎李這些名字。有意思的是，羅蘭溪的人給水果起名就像喊自己孩子大毛、二毛、細妹一樣自然親近。鄉村的李子是一種時間形態，我能從一串的李子名字里看見節氣的運轉——栽秧李，農歷的三月成熟：麥李，五月成熟：養李，六月成熟……相比于市場上的安哥諾、澳李13、澳李14、黑寶石、黑琥珀、秋姬這些洋溢著葡萄酒一樣濃艷異國風情的新品種李子，鄉村的李子有點“灰姑娘”，沒有華麗的服飾和寶馬香車，它們的簡單和鄉村的日常品位保持一致。
　　菜園中，阿婆的李子樹是玉黃李，共有三棵。印象里，阿公是阿婆的天。阿婆的這個信念體現在日常開支上。她身上從來沒有多余的錢，平時都是阿公一點點地拿給她。時間在青瓦房上的炊煙里縹緲遠去，阿婆的沉默和隱忍是心甘情愿，還是習慣?我從阿婆和那些與阿婆一樣的女人口中始終問不出明確的答案。沉默如金石，隱忍是美德，這是阿婆個人時代的婚姻原則。三棵玉黃李，高高矮矮，疏疏淺淺。一個個春天來了又去，去了又來，李子花也開得非常地耐心——。“這花像帶股香味的雪。”聽過阿婆說的話很多，可這是最賦有文學色彩和浪漫意義的一句喃喃自語。現在想來，這話里透映出的純白和冷香是阿婆一生珍貴的色調和念想。
　　夏天的正午，拇指頭大小的李子密實懸墜，拽得枝丫向下彎成長長的呻吟。樹的陰影結結實實地落在泥地上，濺起羅蘭溪一樣的清涼。即使陽光被蟬鳴一聲接一聲地拖得綿軟，一些目光也困意全無，那種炯炯有神成了對李子樹冷冷的威脅。三棵玉黃李子樹總是躲不過長生、強軍、強強的古靈精怪。趁著阿婆從菜園回來喂豬的空當，他們上樹的速度像在和猴兒賽跑。一陣風卷，墜著李子的幾根樹枝變得空蕩蕩，殘葉散落在地上。樹下的那塊地早已被踩踏得平整光潔，阿婆的李子陷入岌岌可危的處境。當一捆刺梨柴，或一蓬貓貓刺，信心十足地卡在第一個樹權口時，化險為夷的勝券似乎就握在手里了。主人這絲單薄的愿望啊，拼了命地與童年的頑皮進行著對抗。因為一粒果子得罪孩子倒無所謂，得罪鄉里鄉親就有些顯得小里小氣。于是，每每被抓住的那個膽大毛孩子的高聲狡辯引來家長詢問時，阿婆的話語和笑容都有些小心翼翼，反倒像她自己做了虧心事，而我的目光和微張的口滿是疑問——前一刻還在責問孩子的教養，后一刻就變成關心了。第一次看見阿婆善意的虛偽。阿婆的退避滋生了那個膽大毛孩的得意，被父母牽著手回家時，他偷偷轉過身，斜著眼，冷冷地笑，炫耀他滿臉的陰險和狡黠。我的恨意頓從心起。我的回擊是狠狠地剜他一眼，在學校體育課上對他長跑取得名次后的得意不屑一顧。整個成長的日子里，他像被我看穿了老底和把戲的騙子，一直找不到請求原諒的借口。我的耿耿于懷和固執己見，也許讓本來可以輕描淡寫的一件事刺痛了一個男孩的童年記憶。
　　在童年偷李子的經典記憶里，鴨客公公是主角。鴨客公公的屋后有兩棵麥李樹。光滑筆直的樹干支撐著濃綠的樹冠，李子也結得密實。果皮上蒙了一層淡淡的清輝，認真看還有細密可愛的斑點，透出無限的新鮮感和神秘感。刺梨柴和貓貓刺的設防早已經被孩子們的狡猾攻擊得落花流水。鴨客公公的戰略改成了守株待兔。孩子們當然不會輕易承認自己是兔子。他們的狡猾超過了狐貍，他們的膽識超過了老虎，他們的頑皮也勝過了猴子。那場盛夏的雨下得有些奇怪，滴滴答答，不干不脆，像刻意的催眠，以致最后鴨客公公把自己的掉以輕心都歸罪于那場雨。為避雨，他把身體從樹下挪到屋旁的石碓上，條形的石碓剛好可以成全一陣迷糊睡意的抵達。睡眠之外，陰謀也在輕手輕腳地展開——老開、建新、祥恩三個屁孩子手拿一塊黑布，躡手躡腳地在靠近。突然，黑布蒙住了鴨客公公的頭，手腳也被按住，不能動彈。當然，也不是沒有本能的恐慌和掙扎。另一群孩子爬上樹了，拍打、搖晃。李子落地時蹦跳出結實飽滿的聲音。豬圈旮旯兒里，這場陰謀的主使者是幾個婦女，她們捂住嘴后突然放開來的顫笑在鴨客公公的院子里飄蕩。“狗崽崽們，和我開這種玩笑”。鴨客公公徹底放棄了防備和掙扎。兩棵樹的李子和一個老人的守候被醞釀成戲耍，成了調節鄉村平淡生活的濃香作料。走過滄桑歲月，鴨客公公原本以為自己輩分高，取得了可以跟任何小輩開玩笑的特權。一場惡作劇后，老人把李子分了，一家送一葫蘆瓢李子。果香在盛夏的村子里清新、凈爽。
　　又一年李子花開，開成香雪。透過香雪的預兆，阿婆的玉黃李子開始晶瑩飽滿。門背后的竹篾背篼還殘留著時間細密的腳印，桐油漆刷的光澤早已黯然，這份失落急切需要填補。一個個玉黃李堆積的光鮮和銀亮讓竹篾背篼滿心歡喜。滿心歡喜的還有阿婆。她背著李子翻過一道山梁，再下到谷底，然后再翻上一道斜坡，最后才到達刀壩鄉的集市上。阿婆腳底輕巧，攀爬在那些石板梯步山路上時的情景，讓我至今想起來，仍仿佛覺得她是在投入地演奏一首鋼琴曲，而那憋著氣到達的山頂就是一個高揚悠遠的音符。
　　刀壩場，散發著河谷稻草氣息的農村集市。兩條街道高低分明地橫在一座大山的斜坡上。依舊斜斜疊鋪的一串青石板階梯，讓上街和下街相互勾住了彼此的細腰。阿婆背著李子繼續攀爬。她挑揀了在刀壩中學校門口的一塊地方，在一棵古楊柳下放下李子。退進樹影的黯淡里，剛好可以遮掩一下阿婆那賺錢的欲望。畢竟過往的親戚朋友多，如此這般，倒是省去了可有可無或者干脆有些尷尬的招呼。一段無所事事的時間流過，生意在等待中每每都是姍姍來遲。阿婆的表情不慌不忙，不驕不躁。一縷眼神掠過李子，兩縷眼神掠過李子……在陪守的時間里，我得以細細看透一粒玉黃李的品質。鵝黃色，橢圓形，手感光滑微涼。它們很內斂，香味從不張揚，有著玉石一般的溫潤和沉實，透著符合中國古典意味的美。在一個鄉村集市的等候里，我仿佛明白，玉黃李，它的姓氏應該不是玉米的玉，而是玉石的玉。我六歲時的恍惚一直在玉黃李的姓氏上翻不過去，瞌睡卻先翻到了眼皮上。
　　下午，集市開始散場了，生意卻在這時興致勃勃地到來，條件是阿婆要降低價格，從兩角錢一斤降到一角五分錢一斤。李子被一搶而空。阿婆把最后剩下的三顆給我，它們在我的小手心里顯得癟澀。重疊翻折的一捧零錢被一條手帕裹緊，放進阿婆貼身的荷包，這錢不用交給阿公。等待一段歲月的香雪消融，阿婆總是這樣靜靜溫熱一切希望和關懷——給我買了一把小刀，給一對要飯的祖孫5角錢，最后給小姨買了一副荷葉邊的洋枕套做嫁妝。
　　在一場雪來臨之前，在堂屋的一角，阿婆的沉默和隱忍凝固成永恒，我的感覺和阿婆的身體一樣僵直冰涼。白綢子在院子和堂屋里晃蕩。我第一次討厭這種白色的空缺，沒有了香味，沒有了糾纏，剔除的意味十足地決絕。天氣極冷，母親和姨娘們守靈需要柴禾取暖。經過一個夏天的嘔心瀝血，正在修復元氣的三棵李子樹被砍了下來。赤裸干瘦的枝丫一如阿婆的沉默，一根根被架在火坑里，赤火炙烤，糾集起來的疼痛在枝丫的刀口處冒泡喘息。借著火光，我看見那些哽咽的疼痛在李子樹上綻放，那是阿婆的花朵，潔白清香，開成一片香雪，覆蓋了一個人一生的順從和隱忍。母親說，讓這三棵李子樹跟著阿婆過去吧。我寧愿相信是這樣。一張長滿皺紋的臉像李子樹一樣根植在記憶里并永遠鮮活。但我知道，任花香暗涌，春泥下的阿婆也不會醒來。
　　我還知道，不會醒來的還有村里另外一些跟著過去了的樹木，鴨客公公的兩棵麥李樹為一條公路和一棟樓房挪了位置。從生挪到了死。站在我家院子里向村口看，直溜溜滑過去的視線，沒有了遮攔，仿佛無底的探索讓心里憑空涌起一種恐慌。我的目光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不習慣。沒有孩子偷李子了，大部分活潑的眼睛、靈便的雙腿被電視框住，還有的跟著父母打工去了遠方。羅蘭溪淌滿寂寞的深水，村子淌滿寂寞的深水。
　　眼前，涂家河壩李子林比起橘子林的磅礴氣勢，不過是這個村子的人們在豐收季節到來時的一個提前修飾，或者補貼，橘子林才是鼓脹欲望和過日子的主要支撐。所以，橘子林包抄了李子林。此刻，一朵李子花在春天的前面跳著芭蕾——舒展的花瓣中間，花蕊踮起足尖轉成圈，暗香回旋，轉成旋渦，花色搖曳一場香雪，我的記憶在里面沉浮。
　　
　　父親忘了帶球鞋
　　
　　父親今年五十三歲，卻依然去廣州打工。
　　與父親結伴而去的有三姨叔、三姨娘還有鄰村的一對中年夫婦。聽說在那邊干修路、砌石坎、搞小型水利工程等活，每天給的工資是七十多元。這是男民工，女民工每天五十元，所以三姨娘也跟著去了。
　　父親離開老家那個小村子的前一晚，媽沒有打電話給我。接到公公電話說，父親已經到了家里時，我沒有任何準備。在單位請了假匆匆趕回來。父親已經在客廳，正剝開一個橘子，嘴巴吧唧吧唧地嚼著，還一邊樂呵呵地說話，話語里不乏對此次廣州之行的憧憬，帶著果實歸倉一樣的喜悅和豪氣，我輕易就聞見了田野里谷茬的清香。看著父親大口吃東西的情景，想起小時候父親總是想方設法讓挑食的我多吃飯菜，我內心充滿著幸福和自豪。至少現在，父親少了那份初進我城里家中時特有的矜持和客氣。這些也許可以被忽略的細節，縮短了我作為女兒為人妻后與父親間的那份微妙的距離(有一段時間，回娘家時，父母不經意表現出的客套讓我心酸)，更找回了以往父女間的默契和依賴。趁父親不注意，我從側面看他的臉。那張我熟悉卻又時常被我忽視的臉，消瘦、枯澀，太陽穴處的青筋隨著下顎的扯動而清晰暴出，幾塊老年斑縮頭縮腦地爬上了面頰。父親的頭發變化不大，清爽順直，只是有些褪色，光澤正在黯淡下去。他轉過來頭，我就趕忙移開了目光。愛人和公公都關心地詢問他，此去廣州身體是否能承受。父親大而化之地高聲說，沒事，沒事，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那份自信像一張堅固而安全的網，溫柔地承接了我們所有懸著的心，讓我們的送別心安理得，祝福也仿佛是錦上添花。父親一直在外奔波，如今還是保持著年輕出門時的那種激情，意氣風發。我在遞過去一杯水時，深深地看了父親一眼。
　　父親出門時急匆匆的，沒吃早飯。這會兒他也不說，只說我們上班忙，不用費心管他。同行的三姨娘和三姨叔還有鄰村的那對夫妻，也許是怕添麻煩，也許是覺得不方便，他們都沒有跟父親一起到我家里坐坐，下了進城的中巴車，就直奔城東柏香林車站去了。這種源自羞澀的客氣，讓我內心酸楚，執意要趕去柏香林車站送他們上車后再回單位上班。為了節省時間，我伸手叫出租車。父親在旁邊淺淺地說，不用坐車，走著就過去了。出租車停下，我連連催著他快上車，話語里有著故意的倔犟和嚴厲，父親才躬身鉆進車里。
　　柏香林車站，是這個小城里唯一的長途汽車站。早上發的車已經離開，車尾卷起的有關遠方的發財夢想和生存艱辛的氣息，還殘留在車站的角角落落。車站，既是起點又是終點，人們從此出發或抵達這里，不過是一場奔波、一番流轉罷了。此刻，進站處的柵欄半合半開，卸下了平時行人一律免進的生硬姿態，顯得松懈倦怠。在斜過來的一片陽光里，涂了乳白色和橘黃色油漆的柵欄，讓人感覺歡喜，像是在迎接什么好事或什么人物從天而降。車站旁是一排擠擠挨挨的胡亂搭建的早餐店，污漬油膩深深地嵌進灶臺上白瓷磚的縫隙里，騰起的水汽后面是一張張精明的臉。綠豆粉、銀絲面、米粉……掂好了分量，一團團卷曲在一個托盤里，四元錢一碗，油水薄，但分量多。經常光顧的多是城里的民工，吃一碗早餐就能抵一頓午飯。油膩和煤煙味在一家名叫“一碗香”腸旺面店的門口縈繞，轉角處，只有豆漿粉店里的氣味還算溫和，車站門口的過道上，生姜和大蒜味則來勢洶涌。
　　老遠就看見了三姨娘他們，在公路對面的早餐店前徘徊。車來車往，我和父親的迫切呼叫像軟柿子，落在強大的聲浪潮汛中，有些含糊無力。也許是冷，三姨娘披著三姨叔的泛白外套，是一件變形的低檔西服。寬大的衣服罩著的三姨娘，瘦小、萎瑣。心目中，三姨娘一直是我三歲時眼中那個有深深酒窩、胸前晃著兩根粗黑辮子、滿面笑容、干活麻利的姑娘。脫去外套的三姨叔顯得有些單薄，瘦削的臉上胡子很扎眼，臉上一直是那種小心翼翼的羞怯笑容。我的記憶也還停留在曾經那張白凈光潔、棱角分明的臉。見面后才知道，他們在街上來回晃蕩，是擔憂出門時忘了給讀高中的表妹留二百元生活費的事情。
　　下午兩點鐘的車。在買到車票后，突然就寬裕出了一段時間。請父親一行五人在“一碗香”吃豬腳粉，他們都和我客氣，似乎連父親也一起這樣。路途遙遠，擔心他們途中肚子餓，趁吃早餐的時間空當我跑到對面的“上海周記”糕點鋪買了幾斤糕點給他們，心里才踏實了。父親知道我不習慣在車站送人，連著催我快回單位上班。說了兩句祝福，沒有揮手道別我就離開了。
　　回到辦公室繼續上班。媽的電話突然打來，說爸臨走時忘了帶球鞋。媽擔心爸到廣州后，那邊全是皮鞋買不到球鞋，干活磨腳。電話里，還有半截話被媽隱藏了起來。我內心明白她的意思，是想讓我趁等車的時間陪著父親去買雙球鞋。不用擔心，車費錢給得有多的，這會兒手里頭正忙著呢——我敷衍的口氣急促得不容媽搭話。電話掛斷的聲音響起時，我明顯感覺到了一份怯怯的擔心和失落。我的敷衍一定讓媽有一瞬間的失落或者是自責，自責她吞吞吐吐隱藏起來的心思給我添加的忙亂。我知道媽的脾性。沒有再次去車站，心里卻一直不穩妥。父親忘了帶走的那雙球鞋，像一下子從家里的柜臺上飛起，然后落在了我心中，一直橫擱在我早晨似是而非的掛念里。很多時候，自己心直口快，話語似珠子一樣滾落，往往忘了給自己留后悔的余地。
　　父親今年已經五十三歲了，盡管我和弟弟多次勸說阻攔，但他還是堅持要去廣州打工。說是為我們姐弟減輕負擔。可是那雙比皮鞋更能熟知父親雙腳冷暖的球鞋忘了帶上。廣州那邊是否有父親穿的那種球鞋?黑色塑膠底子，軍綠棉麻鞋面，鞋帶打著結實的結。鞋面沿口處印著干白汗漬，踩在地面特別平穩踏實，一直保護和溫暖一雙不停奔波在城市街道上的腳的球鞋。有人看見了嗎?
　　每每和這座小城中的一群農民工擦肩而過時，我都會忍不住回頭。目光觸及的是那些頭發蓬亂甚至帶著泥塵草屑的后腦勺，衣服褪色且磨損，穿著搭配不當，還有一雙半新半舊或者破損露出腳趾頭的球鞋。他們是一群人。一群農民工，扛著鏟子，提著磚刀或泥漿桶，偶爾有一兩個戴著橘紅安全帽，走在下班的路上。烈日下或者陰雨中，他們結伴穿過斑馬線，轉過對面街道的拐角處，分散零落著消失在背街小巷這些小城的褶皺里。這時，某條陰濕的小巷處，簡陋的閣樓上，或者通過改裝成宿舍的狹促車庫里，就會流溢出一盤干椒炒土豆絲的淳厚香味。整條小巷子充盈著人間煙火的平靜和溫暖，接納著那些來自鄉村的身影和他們一生的奔波勞累。質樸，隱忍，疲倦，偶爾的說話聲……迷失在小城的角落。那里有我熟悉的鄉下父母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