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紀英國女性小說中的家園情結分析

　　家園，作為風雨、寒冷、恐懼和寂寞的庇護所與食物、關心、友好和愛情的保存地，自人類誕生起一直以來是歷代人們的奮斗夢想。隨著人類社會的發展，這一夢想激勵著一代又一代的男人和女人戰勝各種苦難和克服無數挫折。文學來源于生活并反映生活，所以追求理想家園這一主題也是各個時代的文人墨客熱衷于探討和求索的話題。
　　英國女性小說產生于十七世紀末期，十八世紀末十九世紀初開始繁榮起來。十九世紀是英國小說發展的黃金時代，當時的女性作家尤其比以前任何時候都要活躍，涌現出不少杰出的女性作家，這一時期的女性小說也因此出現了史無前例的蓬勃發展。女人的自然天性使其對家園和愛情的感觸總是要比男人厚重得多，十九世紀的英國女性作家及其小說中的女主人公更是如此，尋求理想家園成為她們彼此之間的共享話題。不少英國女性作家以女性獨有的敏感和細膩，從女性的視角出發，以婚姻問題為基點，再次對尋求理想家園這一普遍、永恒的主題進行了探討，為廣大讀者創造出了一系列鮮活的藝術形象，比如簡·奧斯汀《傲慢與偏見》中的伊麗莎白·本內特、夏洛蒂·勃朗特《簡·愛》中的簡·愛、艾米莉·勃朗特《呼嘯山莊》中的凱瑟琳·恩肖和蓋斯凱爾夫人《瑪麗·巴頓》中的瑪麗·巴頓。
　　
　　一、西方文學中家園情結的由來與發展
　　
　　據《圣經·創世記》記載，上帝創造的人類始祖亞當和夏娃曾經純真快樂地生活在天堂的伊甸園中，對世事一無所知。后來，夏娃禁不住化身為蛇的魔鬼撒旦的誘惑而偷嘗了智慧樹上的禁果，還給亞當也吃了一個，他們就此變得心明眼亮，能辨善惡美丑。于是，亞當和夏娃違背了上帝的旨意，犯下了原罪而被憤怒的上帝逐出天堂。從此，亞當和夏娃以及他們的后代就永遠失去了水草豐沃的美好樂園，不得不在茫茫大地上為自身的家園而奮斗。
　　數千年以來，無論是在耶穌誕生之前的未開化時期還是在耶穌誕生之后的文明教化時代，西方人對理想家園的向往和追求從來就沒有間斷過，而這一切必然會反映在作為生活寫照而存在的文學之中。由此，尋找家園成為西方文學中的一個典型主題，許多作家以不同的文學形式不遺余力地討論和研究它。例如：《舊約·出埃及記》中記載，不堪苦難和壓迫的猶太人在摩西和艾倫神杖的幫助下逃出埃及，長時間艱辛卻又不懈地尋找民族自由和流淌著牛奶和蜜汁的家園——迦南：十四世紀，《神曲》中的但丁在維吉爾和蓓蒂絲的引導下從混亂、苦難的地獄到真理、凈化的天堂的精神家園之旅；英國文藝復興時期，大文豪莎士比亞名著《哈姆雷特》中的丹麥王子哈姆雷特為自己和民眾苦苦尋找純潔、和諧的理想家園，不惜一切代價向偽君子和惡棍復仇，最后犧牲了自己的年輕生命，當然，莎士比亞在其戲劇中也塑造了諸如鮑西婭、朱麗葉、羅莎琳等文藝復興新女性，這些女性文學形象在西方歷史上第一次開始個別地參加到人類尋求愛情和家園的旅行當中；十七世紀，《失樂園》中的亞當和夏娃因為人類的墮落而被逐出了天堂，而《復樂園》中的基督則設法幫助人類重獲理想家園——伊甸園。……時至今日，尋找家園主題早已發展為一種文學情結——家園情結(Hearth and Home Complex)，猶如一條涌動在浩瀚文學海洋中必不可少的河流。
　　
　　二、(傲慢與偏見>中的伊麗莎白·本內特
　　
　　伊麗莎白·本內特是簡·奧斯汀(1775--1817)代表作《傲慢與偏見》(Pride and Prejudice，1813年)中的女主角，與其他中產階級年輕未婚女性不同，平常專注于個人智慧和品性魅力的自我培養，對于愛情和婚姻有著自己的獨特見解：真愛是美好婚姻的本質，彼此間全身心的理解和尊重對于情侶的幸福結合是不可缺少的。因此，她毅然拒絕了柯林斯先生金錢至上的求婚，在財富和愛情之間選擇了后者：她也同樣回絕了達西先生傲慢自大的求婚，在尊嚴和愛情之間選擇了前者。最終，伊麗莎白·本內特戰勝了所有的障礙和挫折，包括她自身的偏見和達西先生的傲慢，與達西先生順利完婚，成為龐貝里莊園的女主人，完成了真摯愛情和理想家園之旅。
　　以簡·奧斯汀為代表的女性作家第一次開始關注女主人公內在美的展現，在一定程度上修正了以美貌和貞潔來衡量女性的傳統觀念，也打破了女性一生只能愛一個人的正統看法：伊麗莎白·本內特并不是班納特家最漂亮的女兒：在愛上達西之前，就被韋翰的風度迷住，對他傾心，之后又喜歡過達西的表兄。通過細致、敏感地描述伊麗莎白·本內特以溫暖家庭和真摯愛情為基礎的獨立平等婚姻的坎坷尋愛之旅，簡·奧斯汀向傳統的婚姻標準提出了挑戰，認為女性最重要的職責并不是打扮以取悅于男性，這在某種程度上標志著女性意識的覺醒，即女性在婚姻問題上從一味地追求外在美開始轉向注重自身人格魅力的培養，希望以自身的道德修養、思想見識引起異性的賞識。開始有意識地把追求人格獨立和平等作為婚姻的首要條件。她們所期望的不但是寬裕、舒適的住宅，而且是有著安逸住宅和彼此尊重、真愛的理想家園。
　　
　　三、(簡·愛)中的簡·愛
　　
　　簡-愛是夏洛蒂·勃朗特(1818--1855)的自傳體名著《簡·愛》(Jane Eyre，1847年)中的同名女主角，相貌平凡、個子矮小，是一個貧窮、無家的下層社會孤兒，個性也不溫順，還時常為自己的才智而自豪。從蓋茲海德到洛伍德學校，再到桑菲爾德府和摩爾宅，最后到費恩汀，從十歲的小姑娘成長為二十歲的年輕女士，她經歷了人生的全部苦難和變遷，苦苦尋求理想中的愛情和家園。最后，簡·愛聽從了心靈的呼喚，拒絕了表兄圣·約翰的傳教般的愛情，來到費恩汀與又盲又跛的鰥夫羅切斯特先生幸福地結合在一起，從而找到了能躲避外界恐怖和疏遠的理想家園和獨立平等地生活的真愛。
　　簡·愛艱辛漫長的曲折尋愛之旅體現出維多利亞時期女性逐漸走出家庭步入社會，堅持不懈地追求真愛、自由、獨立和平等意識。簡·愛拒絕別人用珠寶禮服打扮她，羅切斯特先生的富有和權勢使她感到非常痛苦。作為一名對尊嚴、平等、獨立和真愛有著堅定意向的熱情職業女性，簡·愛從來就沒有停下她的尋找腳步，而是不斷地探求、掙扎，然后離去，再次開始自己的夢想之旅。伴隨著她到處流浪的腳步和四次選擇離開以及最后的返身回來，簡·愛的女性意識與她的個人成長一起發展，最終成為羅切斯特先生的“視覺”和“右手”，一反傳統地使男子在某些方面不得不依賴于女性。由此，美貌不再是衡量女性價值的評判標準，而被內在的精神力量美取代，相貌平平的簡·愛缺乏外貌上的吸引力，然而，她擁有自己非常看重的職業——家庭女教師，追求自食其力、獨立平等的生活，最終憑借高貴的靈魂戰勝了缺乏內涵并倚仗美色換取財富的傳統庸俗女性，贏得了自己的個人幸福。
　　
　　四、《呼嘯山莊》中的凱瑟琳·恩肖
　　
　　凱瑟琳·恩肖是艾米莉·勃朗特(1818--1848)杰作《呼嘯山莊》(Wutherihg Heights，1847年)中的女主角，她具有既謙順又叛逆的雙重迷人性格，表面謙順的內心里涌動著狂野激情。凱瑟琳·恩肖在婚姻上的勇敢抗爭、熱情似火的個性、對真摯愛情始終不渝的忠誠以及她的虛榮心、妥協性導致了她在不屈不撓的求愛之路上的痛苦和她與情人希斯克利夫的死亡。凱瑟琳·恩肖從呼嘯山莊到畫眉農莊、最后到墳墓的尋求家園之旅充滿著痛楚和淚水，由于對真實自我的背棄最終使她沒能在世俗世界找到自己的理想家園，還為此付出了年輕的生命，但她的靈魂從此重獲自由，可以前往天國的精神家園謀求與情人的結合。
　　凱瑟琳·恩肖悲慘失敗的求愛之路表明，女性追求理想家園的過程縱然都會歷盡坎坷，但結局也并不一定都是美滿幸福的。凱瑟琳·恩肖對希斯克利夫早年感情的背叛和對虛偽文明的追逐是她遭遇的種種不幸的一個重要的原因。然而，那些有呼吸、有心跳、活生生的激情畫面里卻放射著強烈女性意識的卓越光芒，她拒絕接受父權傳統定位給女性的家庭天使身份，在為尋求真愛付出生命的同時，對維多利亞時期的傳統婦女觀念喊出了一聲絕望而又堅決的“不”字。凱瑟琳·恩肖無奈的婚姻選擇與矛盾的感情傾向反映了英國維多亞時期的新女性在追求靈肉合一的愛情和家園時所面臨的窘迫和無奈：凱瑟琳·恩肖和希斯克利夫共同度過的童年是無法無天、肆意而為的，如果她選擇和希斯克利夫在一起，就是選擇了人的自由天性：而凱瑟琳·恩肖選擇嫁給林敦，主要原因是想成為“這一地區最有地位的女人”，但是自由的靈魂是無法真正忍受束縛的，所以她嫁給林敦后仍一直對希思克利夫念念不忘，而希思克利夫后來所采取的一系列喪心病狂的復仇行動給予凱瑟琳·恩肖致命的打擊，唯有死亡才是擺脫精神折磨的唯一出路，最終她郁郁而亡。
　　
　　五、《瑪麗·巴頓》中的瑪麗·巴頓
　　
　　瑪麗·巴頓是蓋斯凱爾夫人(即伊麗莎白·本內特，1810--1865)名篇《瑪麗·巴頓》(Mary Barton，1848年)中的女主角，是英國棉紡中心曼徹斯特市貧窮普通的進步紡織廠工人約翰·巴頓的女兒。她母親早逝，從小嘗遍了缺衣少食生活的困苦，不可避免地牽涉到19世紀40年代的英國憲章運動和罷工的社會風暴里。奉承和虛榮曾經使美麗聰穎、幼稚天真的瑪麗·巴頓無比羨慕那種安逸、舒適、體面的小姐生活，受惑于英俊富有的廠主兒子亨利·卡森的崇拜愛戀中，幻想著日后能做大戶人家的闊太太，輕率、無情地拒絕了技工威廉·吉姆的求婚。幸運的是，敏銳的頭腦、堅決的意志和熾熱的愛心使她終于從美夢中清醒過來，悔恨不已，意識到真摯愛情勝過所有其他事物，隨后毅然肩負起維持社會正義的重擔，在親友們的幫助下歷盡艱辛尋找到目擊證人威爾，為愛人澄清了謀殺亨利·卡森的不白之冤，并與威廉·吉姆成婚，然后一起到加拿大定居。
　　蓋斯凱爾夫人認為，除了婚姻之外，女性應該有其他積極生活方式的可能。因此鼓勵女性從業，將女性融入社會領域，并歌頌了她們的勞動美德，贊揚自食其力的可貴品質，把女性意識從個人的感情天地擴展到廣闊的社會領域，強調了女性的社會意識和作用。從而第一次在文學中將女主人公置身于直接的社會政治活動之中，讓長期處于父權壓制下的女性們開始重新審視自身價值，女性意識由此向前踏進了一大步，而簡·愛和凱瑟琳·恩肖還只是在為個人的理想家園和愛情而奮斗。瑪麗·巴頓在紛繁復雜的社會背景下成長、成熟，工人與資本家之間不可調和而日趨緊張的沖突必然卷入她的尋愛之旅，但她漸漸地找到了自己的理想家園。隨著女性意識的覺醒和發展，以瑪麗·巴頓為代表的女性對理想家園的評價更為強調心靈上的真愛：一幢有著多余房間、狹長低矮的木房，還有心愛的丈夫和可愛的男孩，這一切就構成了瑪麗·巴頓非常幸福、溫暖的家園。
　　在19世紀的英國女性小說中，以簡·奧斯汀、夏洛蒂·勃朗特、艾米莉-勃朗特和蓋斯凱爾夫人為代表的女性小說家們空前敏銳地關注家園情結，她們小說中的女性不再是可有可無的附屬人物，而是成為絕對的主要角色。在她們敏感的大腦和細致的文筆之下，一大批有著不同社會地位和家庭背景的女主人公們對理想家園的苦苦追尋主要表現為她們如何根據自己的標準評價、選擇婚姻中理想丈夫的尋愛之旅。人類對于理想家園的奮斗從來就不是平坦的，女性對理想家園的尋求則更為艱苦和曲折，注定要經受許多困難、挫折甚至有時是悲慘的失敗，這可從伊麗莎白·本內特到簡·愛、再到凱瑟琳·恩肖和瑪麗·巴頓對愛情和家園的艱難追尋之旅中獲得明顯的佐證。當然，隨著女性意識的進一步覺醒和發展，當今女性對生活和社會中平等獨立的要求將越來越強烈，她們將永不停歇自己的探索步伐，這也會為現代女性開拓更加廣闊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