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個歲末,北半球正在感受傳說中的“千年極寒”,地處熱帶的墨西哥坎昆還多少能讓人感受到一絲暖意。11月29日在這里舉行的《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第16次締約方會議(COP16),在人為造成的低氣壓中,和一年前的哥本哈根氣候大會相比迎來了一個冷清的開幕,以及一個有點驚喜的結尾,雖然可能只是提升了最小的計量單位。
一年前,整個世界在哥本哈根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對于坎昆會議的態度已經灰暗到“不抱過高期望就不會失望”。“哥本哈根氣候大會之后,大家變的很現實,認識到要達成一個公正、積極、有法律約束力的協議,還缺少很多的決心和政治意愿以及各國的推動力。所以從一開始,大家對坎昆大會的預期就是扮演一個中間驛站的過渡角色,爭取不要像哥本哈根那樣空手而歸就可以了。”綠色和平氣候與能源項目主任李雁告訴《商務周刊》,會議開始的第一周,整個會場顯得很沒精神,每個代表因為期望值不高,帶到坎昆的能量值也不高,一直是在一些以往的議題上進行老生常談。
沉悶中僅有的幾聲高音,也是不和諧音符。12月1日,日本公開表態,不管在什么情況下,日本都絕對不會在《京都議定書》的第二階段承諾任何減排目標,再也不會在議定書框架下安排其減排目標。
以日本為代表的“傘形國家”逃離《京都議定書》的態度似乎已昭然若揭。“當年就是在日本和國際社會的努力下,才最終促成了《京都議定書》。很多發達國家近年來都希望能夠逃離《京都議定書》,現在日本帶頭說這樣的話,讓很多發展中國家感到恐慌。”李雁說,12月的最初幾天里,坎昆隨處可聽到“母親殺了孩子”(mother to kill son)的暗喻。
與此同時,傳聞中的墨西哥秘密文本——以《哥本哈根協議》取代《京都議定書》,建立無約束的自愿減排體系,因其對發展中國家極具殺傷力而受到與會人員的高度重視。傳聞愈演愈烈的結果是,《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秘書處執行秘書菲格雷斯不得不在12月3日公開辟謠:“不存在所謂的秘密文本。”
傳言的產生并非偶然,實際上,很多NGO組織、媒體甚至一些談判代表,都是帶著對聯合國氣候大會的質疑來到坎昆的。李雁告訴記者:“在會議之前,有一些聲音確實是質疑在聯合國框架下進行的氣候談判這件事本身是否有意義。在尋求194個國家的共識這個前提下到底能不能出成果,這是否是一個浪費時間、金錢和資源的會議。”
在質疑、猜忌、指責的聲音里,坎昆大會進行到第二周,即部長級會議召開階段。“從12月7日起,大會終于進入到高強度的磋商階段。”李雁向記者描述,每天部長們的小組磋商會議都會進行到夜里兩、三點,甚至有的談到了天亮。
12月11日凌晨3點,加時半天的坎昆大會通過了兩項決議——發達國家按照在哥本哈根大會上做出的承諾減排量減排,但是對此沒有強制要求;發達國家設立一個綠色氣候基金,幫助發展中國家適應氣候變化。
橫空出世的《坎昆協議》多少有些“超過預期”。“過去一直說發達國家有義務在資金和技術上對發展中國家的減排工作給予支持,但是一直沒有成型的方案。此次提出的綠色氣候基金,除了發達國家最初注入的‘快速啟動資金’300億美金,每年還將有1000億美元的常規投資注入其中,具有重大意義。”李雁說,此次的綠色氣候基金是由聯合國而不是世界銀行等發展中國家話語權相對較少的機構管理,給了發展中國家更公平的機會。此外,《坎昆協議》在技術轉讓方面也建立起了發展中國家希望的合作機制。
“坎昆會議取得了兩項巨大成功。除了建立的綠色氣候基金,還讓近200個國家對氣候會議重新信任起來,也讓《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自身重拾了信心。”國際環境與發展機構發言人邁克·沙納罕告訴《商務周刊》,“《坎昆協議》表明,各國政府還是愿意聚在一起共同商討氣候變化問題的,我們似乎找到了共同的表達方式。”
英國《金融時報》指出:“我們必須清醒地意識到坎昆這種逢低反彈,是基于哥本哈根峰會慘敗的結果。而對原則的堅持,不能說是有突破,只能說沒有倒退。”
但在各方利益盤根錯節的氣候問題上,要想堅持原則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坎昆大會為了能夠盡快讓各國達成共識,對諸如《京都議定書》第二承諾期等關鍵問題采用了模糊措辭——《議定書》特設工作組應及時確保第一承諾期與第二承諾期之間不會出現空當。這一說法雖然承認了《京都議定書》第二承諾期的存在,但是后者的具體落實時間表卻只能是留待以后商榷的議題。
“坎昆會議的實質內容還是很有限的,它的象征意義似乎更大一些。為了能夠讓大家重新樹立信心繼續以后的談判,主辦國和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秘書處分析了主要國家集團核心關切的問題和訴求,引導談判草案反映主要國家集團的訴求;對一些難以調和的難題,采用分步解決的辦法模糊處理。”亞洲開發銀行(ADB)氣候變化問題和碳市場顧問呂學都告訴《商務周刊》,這樣的妥協讓過去“難纏”的各國談判代表雖然都感到不太理想,但又都勉強可以接受,相互進行了“妥協”。
重新回到“角力場”,各國將開始新一輪有關具體細節的漫長談判。“綠色氣候基金作為發達國家為發展中國家應對氣候變化工作提供資金支持的機制,它是否能夠如愿籌到所需資金并有效運行,還存在很多疑問。”呂學都解釋道,“《坎昆協議》里注明基金的來源很廣泛,既有發達國家的公共基金,也包括私人投資和多邊投資,以及銀行投資等。但如果這些資金主要不是新的和額外的公共資金,而主要是靠市場和直接投資,即使達到每年1000億美元的投資額,其能夠真正為發展中國家應對氣候變化的努力提供的支持也會非常有限。而且籌資的具體細節還需要在今后的談判中繼續磋商確定。”
此外,根據發達國家提出的要求,發展中國家要想獲得綠色氣候基金,還需要接受一個捆綁條件。“相較于布什政府對氣候變化問題的不理不睬,奧巴馬政府希望美國能夠重新回到游戲中來,并且擔任規則的制定者。美國接受綠色氣候基金,但條件是要求發展中大國的減排數據透明度能夠進一步提升,并且接受國際的審查。”李雁說,坎昆會場上對于此事普遍的評論是,美國用數據透明度來綁架其他談判議題。如果發展中國家不能在數據透明度上讓步,那么美國也不會同意建立氣候基金。
“我參加過對發達國家包括減排在內的國家信息通報的審查。審查的工作量很大,審定起來很不容易,因為這些信息通報的數據量非常大。根據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現有的決定,發達國家需要建立一套完整的涉及減緩溫室氣體排放和適應氣候變化的信息收集和統計體系,涉及到大量的工作,也需要很多費用。”呂學都說,現在說發展中國家公開報告減排數據,其實難點不在于增強透明度,更重要的是發展中國家是否有能力象發達國家那樣,也建立一整套的減緩和適應氣候變化的管理、信息收集和統計體系。
包括綠色氣候基金在內的諸多“進步產物”已是勢不可擋,但僅此一項提議中就包含著發達國家如何出錢,發展中國家如何完善數據透明體系等若干問題。坎昆會議邁上的矮矮一級臺階,就為以后的談判埋下了諸多的爭論焦點,各國政府已經開始著手準備明年在南非德班的另一輪舌戰。
坎昆大會讓所有人重拾對氣候談判的信心
——專訪國際環境與發展機構發言人邁克·沙納罕
《商務周刊》:今年舉行的坎昆氣候變化大會在歷時12天常規會議以及半天“加時賽”后,公布了大會《公約》和《議定書》兩項應對氣候變化的決議,其中包括建立綠色氣候基金等重要議題。您對于此次的坎昆氣候大會有何評價?
沙納罕:坎昆會議取得了兩項巨大成功。除了建立的綠色氣候基金,還讓近200個國家對氣候會議重新信任起來,也讓《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自身重拾了信心。《坎昆協議》具有很多積極意義,這些都表明了各國政府還是愿意聚在一起共同商討氣候變化問題的,我們似乎找到了共同的表達方式。
當然,目前制定的這些協議還只是大的框架,那些具體的細節,比如誰來履行哪些義務,他們應該如何做以及全球如何調動現有科技力量支持這些減排工作等,還有待后面的氣候大會再做商榷。
《商務周刊》:氣候問題已經成為和軍事、國際貿易同等重要的國際議題,氣候大會上產生的協議將對各國經濟發展產生至關重要的影響。作為全球最大的發展中國家,中國應該在其中扮演怎樣的角色?您怎么看氣候變化議題的未來發展趨向?
沙納罕:中國被指責要對2009年哥本哈根氣候大會的失敗負責,是很不公平的事。今年,中國對談判各國以及來自世界各地的媒體都表現出了很高的協作精神。
現在在氣候變化問題上,中國和印度正面臨著抉擇。兩者是要繼續依照美國等發達國家的行動行事,還是自己掌握主動權,成為國際氣候變化爭端的主要領導者。美國-中國-印度的動態三角關系將會在接下來的幾年里變得非常微妙。
就氣候變化問題而言,全球在未來既有可能形成一種有利于人類發展的良好的國際關系,也有可能因毀滅性的爭端而延誤采取真正有效的氣候變化解決方法。我們一直在說氣候變化的歷史性責任,但這段歷史只有150年,而我們未來對環境要負擔的責任卻有人類未來生存史那么長。有遠見的領導者應該關注對環境變化長期的展望。
《商務周刊》:近年來,參與氣候大會的不僅僅是各國談判代表以及政府官員,來自世界各地的企業家、NGO以及媒體也成為大會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否可以這樣說,氣候大會在影響每一個人的同時,也被眾人“圍觀”且影響著?
沙納罕:全球NGO、企業家以及媒體對于氣候變化會議的參與非常重要。政府參與會議是為了協商他們的民眾應該如何做來實現節能減排,所以各國的民眾有權知道他們在大會中都做了什么,以及給那些談判代表施加壓力。
在未來,商業將在全球氣候變化問題的解決上起到核心作用,所以私人部門參與到氣候變化會議將變得十分重要。另外,媒體也應該作為重要的非政府組織參與氣候大會,在報道各方磋商進程的同時,也要向與會者傳遞來自不同國家、不同行業的人們的各種看法,讓氣候大會真正做到服務全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