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年夏天,我靜靜地坐在家鄉的那個湖邊,看著一位垂釣者長久保持著一個姿勢,等待上鉤的魚來。風從湖上吹來,很干凈的風,湖那邊就是中國最后一個王朝的帝王們巨大的陵墓,在我眼中,這里曾經是一片凈土,可以暫時逃避烏煙瘴氣的城市生活。
過去的這一年里,我和同事們經歷了一些事情,為此我很長時間里感覺自己處于抑郁的邊緣,倒不是那種挫敗感,而是某種無力。對于我們這樣的社會個體,除了職業上的焦慮,還有更多的焦慮來自于社會淹沒感,每天走在城市里,除了數自己的腳步,身外的世界如此嘈雜和凌亂。人們腳步匆匆,面容模糊,長龍般的車流堵在路上,冷漠的高樓注視著你,感覺隨時會壓下來。
地鐵里的人們耳朵里塞著耳機,聽著大容量播放器里傳來的歌曲,若有所思,卻無視身旁。這似乎成了后現代城市一個獨特的文化景觀。現代數字播放技術使每個人能暫時屏蔽開外部世界,隨著音樂體驗城市流浪。如果帕斯卡爾還在世的話,他肯定又會感慨說,人類只請教于耳朵,因為我們缺少心靈。聽到這樣的話,喬布斯肯定會對這些人類歷史上的智者們不高興。今天,傳統思想以及反消費主義者們在工業化和日益強大的商業力量面前早已微不足道了。
我不是一個虛無主義者,當然更不是禁欲的斯多葛主義者,但對無節制的消費主義我充滿厭惡。如果你知道,工業文明曾經多么深刻地破壞了人的心靈和本應與我們水乳交融的自然,你將不會成為一個購物癖或者充滿虛榮。但在今天的中國,自然主義和簡單主義式的生活遭人恥笑,對于未婚的男性年輕人來說,你甚至會遭到你未來岳母的鄙棄。
150多年前,一個叫梭羅的美國人也坐在湖邊思考著人在社會中的困境和人與自然的關系,這個年輕人是美國文化精神的代表人物愛默生的弟子。他拿著一把斧頭在美國超驗主義思想運動中心波士頓康科德城附近這個瓦爾登湖邊的樹林中搭建了一個小木屋,在那里生活了兩年多時間。他開荒種地,寫作讀書,過著簡單的湖畔生活。后來,他把這一段生活集結成書,就是那本著名的《瓦爾登湖》。
今天的人們更多是帶著看熱鬧的心理去評價梭羅和他寧靜恬淡的著作,偶爾,寄生于鋼筋水泥的我們在身心交瘁時會想起這個美國人,想起自然帶給身心的愉悅感,暫時忘記工業文明和現代性悲劇的一面。
梭羅是要人們逃避城市生活嗎?顯然不是,他也只是在美麗的瓦爾登湖進行了兩年多的超驗主義試驗,隨后就回到了城市。150多年后,人們還在讀他的作品,是因為他告訴我們如何擺脫自己的社會困境,如何不退化為物質的奴隸,如何感知你身邊的自然和世界。
梭羅是積極的。坐在湖邊,我想起他偉大的文字:你從絕望的城市走到絕望的村莊,以水貂和麝鼠的勇敢來安慰自己,在人類的所謂游戲與消遣底下,甚至都隱藏著一種凝固的、不知不覺的絕望。兩者中都沒有娛樂可言,工作之后才能娛樂。可是不做絕望的事,才是智慧的一種表征。
我也要回到城市中去,因為當我在這個夏天靜靜坐著看家鄉的湖時,湖邊的山坡上已經被別墅區占領,城里人成為這里的新主人,想在這里享受自然的安寧。不遠處,塔吊正在新的工地上忙碌,給文明人建造著越來越多的奢侈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