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8月12日24點左右,編輯王強老師對著我的工會稿件嘀咕道,“這兩個句子之間有什么邏輯聯系?”語畢,他啪噠啪嗒的敲擊鍵盤,重新組織語句。我的原文是:“正在攻讀碩士學位的李潔擁有中級工程師職稱,她與工人接觸時最常鼓勵他們多考文憑,改變做工的命運。7月28日深夜,她憶起去年還在干技術活兒時的關鍵詞——‘累’,‘經常通宵加班,做技術真是辛苦。而一紙文憑,抵你從新進員工做4年做到熟手,文職又輕松又有發展潛力’。”
它幾乎“夭折”了,讀者見到的是王強的修改版:“一年前,她還在一線,那時,‘經常通宵加班,真是辛苦。而如果有一紙大學文憑,抵新進普通工人辛苦4年,辦公室的工作既輕松又有更多升值空間。’目前,李潔已經擁有中級工程師職稱,但仍在攻讀碩士學位。”
顯然,王強幾乎是重寫了那篇文章。事后他說:“比我自己寫一篇還費勁。”編輯大傷腦筋的邏輯,大致可以理解為字、詞、句、段之間是否有層層遞進的關系。而我之前的文章一則表達不清晰,語義重復;二則文章結構混亂,混搭。為斧正這些弊端,編輯增刪我文章的幅度往往上千字這個級別。
這是個老毛病,但我并非不思進取,我在這個問題上投入了相當精力,只是效果不盡如人意。我甚至看著編輯修改好的文章,覺得跟我寫的也沒多少區別,“為什么一個詞要放在前面呢?為什么那樣才通順呢?”主編有時候恨鐵不成鋼地說:“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考上同濟大學的!你都大學畢業了,我還在給你當中學老師。”
現在回想起來,我真是不太理解《商務周刊》所要求的故事、邏輯、角度這些名詞指的是什么,也不認為自己有邏輯問題。在我眼里,全天下的人都跟我差不多,我這自我定位經常讓改稿的編輯頭痛。8月初的一天,解釋完工會稿件中某句話的意思后,我在MSN上敲出“這不是顯然的嘛”回復編輯馮禹丁老師。改工會稿件改得滿頭包的馮老師(是的,有兩位編輯修改了工會稿件)馬上跑出一連串字符:“誰跟你顯然?你不說清楚誰知道你這句話什么意思?你心里有沒有讀者?”
那時可算是墜入泥潭,我察覺不到方向,總是犯同樣的錯誤也讓我懷疑自己是否正在前進。而改變,要等到9月份才出現,我似乎突然頓悟了。當時我就中國經濟的發展周期采訪了中國人民大學的張成思教授,寫文章時突然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文章脈絡的模樣。比如,“金融危機到來后雖暫時放緩了過熱步伐,但十數萬億元的信貸資金投放市場讓通脹預期再度來臨。與此并行的是產能過剩和過度投資。從2004年開始,中國政府十分強調調整經濟結構,抑制多年間頻繁出現的多個行業產能過剩問題。”
之前我是寫不出“與此并行的是產能過剩和過度投資”這種銜接句的。如果缺這一句話,破壞的是行文的節奏和思路,如果通篇如此,這文章就沒法看了。但說實話,我不知道為什么9月份才頓悟。是因為8月份的經驗過于悲催?還是說,這本來就應該是一個漫長的過程?畢竟,美國人差不多14歲就開始正式學習“評估文本的統一性、連貫性、邏輯以及內部的一致性和結構”(徐賁《說理教育從小學開始 》),而我到了《商務周刊》才開始學習邏輯。我14歲的時候,還在背政治課本里的“一百年不動搖”呢。
幸運的是,從9月份的這次寫作之后,我漸漸摩挲到了一篇文章的邏輯骨架、信息筋肉以及它們的位置。比如我現在知道一段話里所包含的不同詞匯都可以稱為發散點,也就是說一段話有多重銜接的可能性。更直接的成長佐證的是我文章被改動的幅度直線下降,原先主編改我的稿件,一般而言是先刪去上千字,再挪動上千字的位置。現在經過我的努力,他修改的規模已經降到了一兩百字這個級數。
當然,走到現在,今年也只是起步而已。不過馮老師,現在改我的稿應該不會讓你那么費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