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日,貢嘎機場,呂國偉同妻子小靜和一雙兒女剛跨出機艙,就感覺一陣胸悶氣喘,呼吸困難。他把這種情形歸結為高原反應,然后繼續享受這難得的家庭假期。
回到昆明,他又開始如陀螺般,周旋于公司、合作伙伴與客戶之間。但呼吸困難的問題依然沒有解決。他想,也許是哮喘。當然,也許還因為自己太忙,實在脫不開身。
他的胸腔開始呼哧呼哧地喘息,還伴隨著啪啪作響的聲音。這種情形持續到7月6日,小靜忍無可忍強拉著他去醫院就診。
“我永遠無法忘記小靜拿著檢查結果回來時的表情”,那張診斷單上的三個白紙黑字,同樣如烈火一般燒灼著他的眼睛——淋巴瘤!
醫生說:“情況很嚴重,你正在面對一場戰斗。”
情況很嚴重
7月10日,晴,微風,周六
額外的活細胞切片檢查出來了,更明確的診斷結果是:彌漫性大B細胞性淋巴瘤。因為是第二期,可以通過手術解決,然后是漫長的化療,再是放療。
就算是這樣,最高的存活期也只有10~15年。
我躺在書房的沙發上,把自己藏在像漩渦一樣的黑暗當中,大腦麻木,無法動彈,我不知道現在幾點了,也不想知道,只是點煙的手抖得幾乎握不住打火機。
那張診斷書就鎖在離我不遠的書桌里,要是能把病魔也一起鎖進去,該有多好啊!
小靜沒有在我面前哭泣,她只是拍拍我的肩,轉身出去,這么多年夫妻,她總是知道什么時候該給我一個洞穴,讓我自己舔舐傷口。我當然知道,她一定正在走廊的盡頭哭得精疲力竭,我不忍心去打擾她,因為我怕自己也會陪著她,一起哭個歇斯底里。
面對死亡的恐懼,正在一點一滴地侵蝕著我,抽走我僅存的勇氣。
7月11日,晴,無風,周日
天熱得讓人透不過氣,呼吸更加困難了。
天好像又亮了。昨夜,我做了一堆夢。整整一夜,各種記憶走馬燈似的在我眼前更替。小靜和孩子們的笑臉,公司的鄭德明、李蕭,代理商老黃……我拼命地伸著手,徒勞地企圖抓住眼前的每一個人,但他們怎么都滑得像條泥鰍?
從從未有過的驚恐、痛苦、悲傷中驚醒時,冷汗已經沁濕了我的背脊。這樣渾渾噩噩有五天了吧?我必須擺脫這些惡劣情緒,嘗試著去思考一些問題……
如果我死了,那一切都是扯淡。但我還有希望,醫生不是說這是第二期嗎?我有妻子,年幼的子女,還有近100名員工。我想要活下去,我必須得活下去。我要集中精力同癌癥抗爭。
我絕不允許含辛茹苦這么多年奔來的公司,像雪花一樣在我面前融化。我必須找人為我打理公司。
但是,我應該找誰?
部署
7月12日,晴,無風,周一
醫生說,手術三天后進行,然后是長達一個月的化療。在這一個月里,我的健康狀況將降到最低。
我莫名其妙地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我當然知道,術后的一個月才是最大的挑戰,但上吊也要喘一口氣,不是嗎?
只是,一個月沒我管理的公司,還能撐住嗎?
這么多年的市場打拼,面對外部競爭,我相信公司已有能力應對自如。但是內部呢?我突然病倒,肯定會導致內部的人心不穩,方向不明。與外來角力相比,內部的瓦解更為可怕。公司或許很快變成一盤散沙。
必須在我還清醒的時候,對公司做出應急的調整!
我不太喜歡銷售副總鄭德明,這家伙野心太大,個性強悍,是個狠角色。研發總監李蕭更討我喜歡,他跟鄭是兩個極端,專業能力很強,又踏實本分。不過,從公司的角度來講,這兩個人到是挺互補的。他們搭檔,這一個月里,對外應該沒有問題。
那么,第二梯隊要如何保持穩定?
7月13日,多云,周二
我居然會在病房里安排會議,看著這些慘白的墻壁,我就全身無力。
我把自己的位置無限期變換成了董事長,重新劃分這些人的權利和責任,給他們更多的權力,才能讓他們覺得有個盼頭。
交了幾個我的嫡系大客戶給鄭德明,先試試看他能否接得住。我總覺得老鄭最近幾個月有什么事在瞞著我,希望這只是我的錯覺……
給老鄭調了一個助理,去年從一個外企里挖過來的,外企那套玩得挺溜兒,就是有點太較真,不夠變通,讓他學學老鄭的花招有好處。李蕭的學生去給老鄭做副經理,需要給他安個釘子。
吳家俊做區域經理有半年了,為人穩重,業績增長好,隊伍帶得也不錯,可以培養一下。讓他給我當一個月助理,他的臉色有那么一瞬間的突變,讓他回去想想,兩天內答復我。如果他夠聰明,自然會想通,呆在老板身邊會學到更多的東西,區域經理不過是個小角色。天將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智。
每個人給一顆糖吃,再畫個餅給他們,這樣至少能撐住一個月,讓公司業績不致下滑太多。
7月20日,晴,周二
手術完成得很順利,但新的療法激起了最惡劣的副作用,頭疼得要死、惡心、筋疲力盡,我就像一塊破抹布,一坨扶不上墻的爛泥……
連夜雨
8月16日,小雨,周一
鄭德明叛變了?
十年了,我待他可是親如兄弟,在我最需要他時,竟然做得如此絕情!口口聲聲有難同當,現在竟然在心窩處捅我兩刀!我恨不能挖出他的心,看看是不是黑得發了臭,長了蛆!
“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這話果然是真知灼見!
這兩天,鄭德明那張獰笑的臉一再浮現在我面前。如果不是李蕭擔起管理生產的重擔,真不敢想象公司會是怎樣一番場景。難為這個老夫子還要和車間里的小伙子們一起,加班加點到天明。
我沒有多少時間哀嘆這場連夜雨,銷售必須有人頂起來。
不能再拖了,明天,我要回公司!
8月17日,晴,周二
拖著這個殘破的身體,一個月以來,我第一次踏進了公司的大門。
公司里彌漫著一股不正常的味道,氣氛跟過去大相徑庭。他們的臉色真是豐富啊,有期盼的、有冷眼旁觀的、有心虛氣短的,真是喜怒哀樂,人生百態。
代理商的很多關系被鄭德明挖走了,他還帶走了一些銷售老手,一些區域市場經理,第三季度的代理銷售額迅速下滑了30%。拎了“釘子”到辦公室,劈頭蓋臉我就是一通罵。這小子有意和鄭德明一塊出走,但一直在猶豫不決,罵過之后,我跟他長談了一次,還是老美的胡蘿卜加大棒管用,他跟我表了忠心,要留下來。
交給鄭德明的大客戶沒被帶走,當然帶不走了,那些都我的鐵哥們!鄭德明呀鄭德明,你真是聰明一世,糊涂一時,以為我給了你客戶,你就能單干了?你不知道,那些都是我在試探你,公司的核心你永遠都挖不走……
吳家俊跟了我有半個月了,雖然時間不長,但確是可用之才。讓他接手鄭德明的客戶,有我在背后支持,他一定能把關系拉回來。
8月19日,多云,周四
競爭對手開始針對性地挖研發隊伍的墻腳,部分人員有跳槽行為。
我真是不想管了,我怎么就那么絕望呢?不是說上帝關上一道門時,總會開一扇窗嗎?我的那扇破窗戶究竟在哪里?
8月25日,晴,周三
這段時間,我覺得自己就像個救火隊員,哪里起火往哪里撲。他們怎么就這么讓人不省心?
思來想去,高管團隊的穩定,不是用韁繩就能拴得住的。我開始有點后悔當初沒有同意鄭德明對于股份的奢望。有能力和有野心幾乎是同時存在的。
我給了李蕭10%的股份,盡管他一再推脫,無論是出于感謝他這段時間對公司的不離不棄,還是要把他拴在我的馬車上,這都是我必須要做的。我也要給核心研發人員配發適當的股份,這才能把研發隊伍穩定下來。
銷售主管人員要不要給股份?我還在猶豫,還是增加提成吧!
8月26日,晴,周四
原材料供應出現短缺。我的病再加上鄭德明的叛變,上游供應商那邊已經鬧翻了天。我忍痛給他們讓了5%的利,才算穩住了局面。
劉剛這個人事經理對于公司人員變動束手無策,反而都推到手下身上,實在是讓我忍無可忍。今天讓他卷鋪蓋走人了,讓王興城兼做人事部經理。
李蕭來找我了,生產和研發一起抓,他開始有心無力。
吳家俊把我那些客戶維護得不錯,在直銷上的業績相當明顯,直銷的下降趨勢得到緩解,銷售人員流失情況有所控制。我跟李蕭商量了一下,讓吳家俊坐上了銷售副總助理的位置。
相反,代理商情況仍不太穩定。不斷有代理商向我抱怨我們的人員辦事僵化,對新情況沒有什么別的創舉,部分代理商甚至開始代理鄭德明的產品。必須要進行人事調整。我不能養閑人了。
吳家俊向我匯報了一些想法。打左燈往右轉,在代理不利的情況下,一方面大力發展新代理商,另一方面,提高業務員的提成比例,強化直銷。我認可了他的想法。
8月28日,陣雨,周六
原來所有的事情都取決于我,經過這次變故,我開始去壓副總和各部門經理。還是要放權讓下面的年輕人發揮所長啊!不能再每件事情都親自去做,這不能培養出強悍的團隊,他們會成為我翅膀下的一群小雞,經不起市場的大風大浪。如果突然沒了我,公司或許會死無葬身之地。
半個多月前的救火終于有了反應,這段時間,銷售業績有所回升。事實證明,如果逼他們來執行,有些方面,他們會做得不錯。
新生
9月12日,秋風涼了,周日
吳家俊被正式任命為運營副總,經過這段時間的考察,我認為他能勝任這一職務。
銷售主管、銷售副總助理、人事和財務總監都在調整中重新選擇到位,新提拔了一個生產總監,李蕭終于能放下那些擔子回實驗室了,這兩個月,他鬢角的白發又增多了幾根。
9月15日,晴,周三
我沒有再見過鄭德明,但我原諒了他的背叛,畢竟公司的問題,97%出在我這個老板身上,3%才是員工的。或許是我的信任、授權不夠,才將他推向了懸崖邊緣,這些都無從考證。
李蕭來了,公司一切正常。現在沒有我,公司也會運營得不錯。
這是我在病房里最后一次拿起筆。小靜和孩子們在床邊安詳地玩大富翁。主治醫生來看我了,說一切正常,再過幾天我就能回家療養。
這可能是一個健康但是暫時存活的問題,或許10年,或許15年,但我已能坦然面對。我的心情從沒這么寧靜。
編 輯 胡 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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