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次披露:鮮為人知的中國股史內幕

管理層、理論界對股份制的態度

國家經濟體制改革委員會第一個吹響股份制試點的號角

面對改革中出現的股份制這一敏感事物，作為改革前沿的行政領導機關——國家經濟體制改革委員會(簡稱國家體改委)，1984年4月，在常州召開了“城市經濟體制改革試點工作座談會”。會議《紀要》明確指出：對城市集體企業和國營小企業進一步放開、搞活的辦法是“允許職工投資入股，年終分紅”。這是第一個由高級行政機關提出的一個大膽決定，對中央后來決策起到了重要的參考作用。

我們看到，1984年10月20日，中國共產黨第十二屆中央委員會第三次全體會議通過了《中共中央關于經濟體制改革的決定》(以下簡稱“決定”)，這與4月召開的常州會議相隔僅6個月，其意義可想而知?！稕Q定》雖一字未提“股”字，但隱含了許多潛臺詞，如“這幾年以城市為重點的整個經濟體制改革已經進行了許多試驗和探索，采取了一些重大措施，取得了顯著成效和重要經驗……全民所有制經濟是我國社會主義經濟的主導力量……但是全民所有制的鞏固和發展決不應以限制和排斥其他經濟形式和經營方式的發展為條件……”《決定》中這段精辟的論述，實際上是為企業大膽探索股份制吹響了號角。

國務院親自批準交通銀行實行股份制

管理層不僅在口頭上支持股份制試點，而且落實在行動上。1987年，最高層國務院首次批準以股份制形式組建交通銀行。1987年2月23日，中國人民銀行頒布關于貫徹執行國務院《關于重新組建交通銀行的通知》，明確指出“交通銀行是以公有制為主的股份制社會主義金融企業，資本金總額暫定為人民幣20億元，由國家、地方政府、部門、企事業單位以及個人認購入股。人民銀行代表國家控股10億元，對個人股份要適當加以限制，每人最多認購1萬元，個人股份在資本金總額中的比例不超過10％?！?/p>

交通銀行是由國務院親自批準的第一家股份制企業。戴相龍當時任交通銀行行長。

高層領導認同股份制

面對股份經濟的發展，黨中央、國務院積極予以支持。1986年3月，國家經濟體制改革委員會第一次召開了全國城市經濟體制改革工作會議，國務院總理兼國家經濟體制改革委員會主任趙紫陽在會上敏銳地指出：“中國的一部分企業也可能實行一種全新的股份制。股份制，在我國實際上已經出現了?！边@是高層領導首次提到股份制。

1986年5月，國務院在批準國家體改委、商業部等單位的《關于1986年商業體制改革幾個問題報告的通知》中，第一次公開使用了“股份制”這個詞。

同年12月，國務院在《關于深化企業改革增強企業活力的若干規定》中，第一次允許“各地可以選擇少數有條件的全民所有制大中型企業，進行股份制試點”。至此，中央高層已不避諱“股份制”這個敏感的詞，而是“允許試點”了。

作為主管全國經濟體制改革的機構國家經濟體制改革委員會在1987年和1988年先后匯集編輯出版《中國改革大思路》和《中國經濟體制改革規劃集》一書。這兩本書匯集了我國各主要經濟主管部門、科研機構、大專院校、專家學者的多種思路及設想，其基點都主張實行股份制。

理論界呼吁實行股份制

此階段，理論界，特別是一些高層領導一改被動狀態。包括黨中央直屬的機關報也紛紛刊登對股份制不同觀點的文章，大膽進行理論探索。

1986年8月18日，原國家體改委副主任、著名經濟學家童大林(今年8月去世)首先在《人民日報》上發表了《股份化是社會主義企業的一個新基點》一文，從而在理論界掀起了一個討論、關注股份制的熱潮。繼童大林之文后，又有許多高層領導兼經濟學家表示贊同實行股份制，他們是國家體改委領導宗鳳鳴(今年1月)去世、王桂五(今年7月去世)；社科院副院長于光遠，社科院工經所所長蔣一葦(去世)、中央黨校主任王玨、中國人民銀行副行長劉鴻儒、北京大學厲以寧和蕭灼基、社科院董輔(去世)和宋養琰(去世)等。

反對股份制的大有人在

當然也有一些人并不完全贊成實行股份制。1986年第十期《經濟學動態》刊登馬賓的《全民所有制企業的動力不能是化公為私的股份制》的文章。他認為，股份制就是私有制，不符合《共產黨宣言》。股份制不應該在公有制大企業內發展，在公有制企業，調動職工的積極性，只有也只能靠共產主義教育和按勞分配。吳樹青等人提出“股份制經濟是否是商品經濟發展的必然產物，這本身就是一個有待證明的問題……股份制不宜作為國營大中型企業的改革方向，不能成為我國所有制改革的目標模式”。人大常委會的一個委員甚至認為實行股份制是違反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

股份制宣言引起江澤民總書記關注

2000年，資深領導人，原國務委員張勁夫出版了《張勁夫文選》。文選專門提到：我贊成我國要推行股份制。北大的厲以寧、中央黨校的王玨、社科院的蔣一葦，他們都說贊成股份制的。還有一些青年學者，都贊成在中國要實行股份制。有一位李幛喆同志寫了一本書，書名就叫《股份制宣言》。

張勁夫如此高位的領導人，提到我晚輩寫的《股份制宣言》，讓我非常感動。張勁夫身居高位，他對許多年輕人都非常關愛，鼓勵年輕人大膽提出改革的設想，特別是有關股份制的建議。

說到我寫的《股份制宣言》，后來還有一段插曲。1992年鄧小平南巡肯定了股份制后，我受到鼓舞，把憋在肚子里的有關股份制和股市的話一氣呵成寫出20萬字的《股份制宣言》。該書1993年7月出版。該書出版后，褒貶不一。

1993年10月的一天，與我一個單位的國家體改委經濟管理司的張新文(后來擔任北京證監局局長)找我要了兩本書，也沒有說干嘛。我以為就是要兩本看看，就給了他兩本。

此事情我也沒有太在意。大概過了1個月，張新文看到我才說了真相。他說，你寫的這本書，有相當高級的領導說，這是一本宣揚私有化的書，必須批判。此事反映到總書記江澤民那里，江澤民要看看再說。隨即中央財經小組的孫樹義(原來也在國家體改委工作，和張新文比較熟悉)打電話找到張新文，讓我找你要兩本書。

我此時才恍然大悟，趕緊問，江總書記看后怎么說?

張新文說，江澤民總書記看了說沒宣揚什么私有化，就是宣揚股份制的書。所以，你放心，不會批判你。

此時，我和他都會心一笑。

江澤民肯定小柜臺創造的奇跡

由于原來的1806號營業部面積只有20多平方米，地方太小。1986年12月，靜安證券營業部搬到西康路101號，營業面積達到200多平方米。

2001年，我去采訪當事人黃貴顯、胡瑞荃、吳毓明。黃貴顯回憶說，新地方有200多平米，是全國第一家專門買賣股票和國庫券的地方。1988年10月，中國人民銀行時任行長陳慕華專門來視察聽我們匯報并直接和客戶交談。當時我們也很緊張，不知道陳慕華如何表態，時任工行上海市分行的行長毛應梁緊張得直出汗，后來陳慕華表示可以再試點下去，我們才松了一口氣。

還有一些領導不通知我們來視察，比如劉鴻儒(筆者注：原中國人民銀行副行長)他們是悄悄來查賬，看看我們有沒有囤集國庫券，當時中國人民銀行總行是堅決反對買國庫券囤積，可是我們沒有這樣做。

吳毓明回憶說：搬到新址后，我們除了買賣股票外，還開放了國庫券交易，很多人都是外地人，我看到他們拿旅行袋一袋袋過來，我們當時已經搞了很大的屏幕了，每天都公布股票和國庫券的行情。這個大屏幕我們是第一個搞的。

黃貴顯：當時全國行情看上海，上海行情就看靜安。

吳毓明：隨著證券買賣的擴大，原有的會計核算辦法不行了。黃貴顯和胡瑞荃他們2位就編制了一本證券會計核算辦法。

靜安證券營業部開業后，由于股價交易范圍定在15％，限制了股民的炒作，經過一陣狂熱后，人們冷靜了許多。加上銀行利率、國庫券付息對資金有很大吸引力，所以股票交易量急劇減少，有時一天僅成交2股。到1986年底，平均每周僅有30股的成交量，全年成交額單向計算僅有57萬元。因此，這種市況當時被形容為有行無市。

為此，上海方面給中國工商銀行總行打報告，建議對股票買賣的價格隨行就市，由供需雙方確定，不要控制在15％之內。

1987年1月5日，中國人民銀行上海市分行出臺了《證券柜臺交易暫行規定》，允許“證券價格隨行就市”。這使上海股市再度活躍。1987年比1986年，股票成交額單向計算上升了3.56倍。

1988年某日，上海市委宣傳部舉行了第四次雙月理論工作座談會，此會探討如何在上海搞好股份制試點。時任上海市委書記的江澤民到會講話指出，目前，本市各股份制試點企業在具體做法上形式多樣，要試股份制試點工作健康發展，有大量問題需要研究。我贊成在上海試點的面再擴大一點。除了在一些小企業試點外，還可以在一些大中型企業試點。效益好的，差的企業都要試點。試點中還應注意以下問題：1，這些企業內部要有試點要求，不能搞拉郎配；2，試點的時候，事先要設計好一套比較規范的辦法；3，試行發展中的目的，不僅僅是為了集資，還要著重從企業機制的轉變上來考慮問題。試點中還應該解釋清楚股票和銀行存款之間的差別，引導人們重視企業的中長期效益。

1988年某日，時任上海市委書記江澤民來到靜安證券營業部新址視察。當股民知道市委書記江澤民來了，很多人馬上圍上來。江澤民說，我是來調查研究了解情況的。江澤民現場沒有多說話，只是一個問題一個問題問。最后把黃貴顯、胡瑞荃等人叫到南京路萬國公司匯報。江澤民仔細聽了黃貴顯、胡瑞荃的匯報后說，北京高層現在很關心我們上海的試點情況，我們要將這項新生事物試驗下去，同時一定要注意穩妥，控制風險，爭取試點成功。你們要進一步搞好試點，努力工作，爭取以實際成績來證明股份制、股票的優越性。我們市委回去研究如何解決存在的問題。

后來，江澤民同志由上海市委書記升為黨的總書記，但歷史會永久記載這樣的事實：有改革開放總設計師鄧小平和國務院主要領導同志的宏觀總體支持，有江澤民同志對股票微觀試點的直接支持，有中央高層領導的默許間接支持，這些支持合力的共同作用，才有了中國股市今天輝煌的發展。我們可以假設，如果鄧小平和國務院主要領導同志不支持股市試點，當時上海市委領導江澤民也不想承擔股票交易風險而停辦試點，北京中央高層領導如果反對開辦證券營業部，中國股份制、股票的試點進程興許要延遲5年至8年，這種遺憾是無法彌補的。好在我們沒有愧對歷史。

由于版面文字有限，曾經在靜安營業部為中國股市作出貢獻的人還有很多，不能全部描述他們的當時的工作奉獻精神?，F在有些人已經去世，但是我們應該記住他們的名字。聘請為靜安證券營業部顧問的有(按姓氏筆劃排名)：王渭雄、吳仕森、林樂耕、施之敏、魏少庭、龔懋德、穆壯武。1987年前先后在靜安證券營業部工作的人有(按姓氏筆劃排名)：王玉春、邊曉敵、鄒代賢、勵榮泉、闞治東等等。

1988年6月，英國倫敦證券交易所主席尼克拉斯·哥德森來到靜安證券營業部訪問。他看到簡陋的靜安營業部后大膽預言：“你們現在是嫩芽。但中國偉大的思想家老子說過‘兩個人抱不過來的大樹，就是由嫩芽成長起來的’?！彼€贈送了一幅油畫給靜安營業部，畫的是300年前倫敦證券交易所的雛型。他隨即用中文在畫框背面寫下老子說的話“合抱之木，生于毫末”。

這位英國人的舉動，讓黃貴顯非常感動。黃貴顯對我回憶說，我們這個新生事物，有些中國人都不理解，甚至還責難?？墒侨思矣藚s用中國老子的名言鼓勵我們，我都不懂老子的話，人家外國人卻懂并能引用。

這位英國人哥德森如今再看到中國證券市場如此的壯觀發展，他肯定很感慨，同時又慶幸他的預言之準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