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系列的外資賄賂案件浮出水面,涉案企業強生、豐田汽車、力拓等無不是知名跨國企業,聯系之前的德普、西門子、高露潔等,我們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那就是:外資企業、特別是外資企業的駐華機構,其商業道德水平并不比中國本土企業好多少。從行賄人員的層次來看,外資企業可謂“上得廳堂、下得廚房”,上到省部級高官,下到汽車銷售店的店長通吃;從行賄的手段來看,外資企業的手段更豐富,本土企業只會送錢、請吃、找小姐,而人家送的是美元,可以把錢存到境外,可以邀請你境外考察,可幫你把孩子辦到國外讀書,可代你境外置業,可以請你擔當顧問理所當然地拿報酬,也可把錢通過曲折的方法打給你的關聯公司;很多外資企業的中國總部都有一些年紀輕輕、身世顯赫的高薪職員,他們的工作很簡單,就是幫助企業拿項目和訂單……這些事情實在不稀奇,至少在十多年前就是眾人所共知的“秘密”,“潛規則”,只是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由于我們對外資企業的神秘感,以及其所享有的超國民待遇,國人對它們普遍呈“仰視”態度,追捧唯恐不及,這些行為在當時早已被耀眼的光環掩蓋了,國人及執法者也就理所當然地成了“選擇性近視”。
這有點當下流行的大片《山楂樹之戀》(由張藝謀炮制的《血疑》中國版),一段沒有結局、不完美的愛情總被視為藝術品,令人扼腕、嘆息、動容;而魯迅的一句大實話卻說得很煞風景:“現實總是將人生的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假設《山楂樹》中的靜秋已人到中年、拉扯著孩子衣衫不整狀,而孫建新開著手扶拖拉機,風塵仆仆,超載著一車從山上盜砍的樹苗奔馳而來……我年輕的朋友們,你們將做何感想?而這恰恰很可能是他們美滿十年之后的某一瞬間。今天我們看到的外企之商業賄賂頻頻曝光,實在有類于此。可以大膽地推斷:在中國企業可能行賄的任何領域,都不能排除外企行賄的蹤影;在中國企業之力所不及之處,也不能排除外企“國際化運作”的可能;隨著天使成為凡人,面紗已被挑開,類似問題的曝光將會越來越頻繁。
隨著中國國力的崛起,中國市場在某些領域(比如:汽車)已是全球最大的市場,占領中國市場已經成為許多跨國企業全球戰略的重要甚至是決定性的舉措。而由于改革開放的程度和速度,在中國的某些行業領域地區還存在著大量審批許可制度,這就為牟利者提供了一定的尋租空間。馬克思在《資本論》中寫道:“如果有20%的利潤,資本就會蠢蠢欲動;如果有50%的利潤,資本就會冒險;如果有100%的利潤,資本就敢于冒絞首的危險;如果有300%的利潤,資本就敢于踐踏人間一切的法律。”為了中國市場巨大的利益,為了在競爭中攫取更大的份額,外資企業在中國行賄其實是一種必然。坦率地說,如同全球各地的商業行賄和腐敗現象一樣,要根除這一問題,顯然還需要相當長的時間,尤其是在中國當前的情況之下。在這個問題上,不需要把外資企業格外看待,因為他們的本質首先也是企業,是以盈利為目的的組織,跟內資企業沒有區別。
基于這種情況,對于企業來說,需要加強管理的應當是兩個方面,首先是如何通過提升管理水平應對商業賄賂可能給企業帶來的損失;其次是在力所能及的前提下,主動維護商業秩序,逐步加強對自身行為的約束,減少直至杜絕行賄事件的發生。
約束重大受賄行為。要堵塞行賄所造成的漏洞,首先需要了解:在公司內部,哪些事情是可能被行賄的?哪些權力是可能導致行賄的?哪些部門、崗位是容易被行賄污染的?從企業的受賄來說,影響和危害比較巨大的主要是“三重一大”,即:重大問題決策、重要干部任免、重大項目投資決策、大額資金使用。對于這三重一大,需要采取的措施主要是:重點監管、集體決策、程序規范、過程透明、群眾監督、獨立審計。
所謂重點監管,是強調對上述重要事項、重大項目、重點采購等行為加大管理和監督的力度;
所謂集體決策,是強調個人對于決策效果的不可控,提高行賄者的門檻。中央音樂學院的老教授為什么自首?因為他收受了學生的金錢加性賄賂而無法令這名學生考上博士,如果決策者就是他本人呢?
所謂程序規范,是建立明確的流程,經過嚴格的程序,減少產生舞弊的可能;
所謂過程透明是通過信息化等手段,把采購等行為在一定程度內公布。某省采購車輛的公告價格,就曾受到廣大網民的廣泛質疑,這就是透明的好處。
所謂群眾監督,就是打開群眾舉報的通道,讓基層的聲音能夠反映上來。事實證明,我國近期破獲的一些行賄案件,很多都是由于基層的反映引起辦案人員的重視。
所謂獨立審計,就是企業內部由相對獨立的審計機構或外聘審計機構開展定期審計、干部離任審計、重大項目結案審計等,對經濟行為進行嚴格的事后評估和審核。
減少軟性受賄可能。值得警惕的是,企業不僅面臨重大賄賂的誘惑,還有一些介于正常商務交往與行賄之間的灰色行為,對于企業機體的損害也非常大。比如說,正常的商務活動,雙方吃頓飯屬于正常交往,但一次吃飯花了一萬多元,屬于什么?再比如,中秋節送盒月餅是一份客情,而送臺剛上市的IPAD,又屬于什么?說是行賄,這些事情顯然還算不上,而說它僅僅是人情,似乎又不太對。這種事情在現實中很多,實際的情況是,送出者從容不迫,接受者欣然笑納,但中國古語“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接受者在決策的過程中很可能由于感情原因而產生偏向;久而久之,不提供禮遇者就會令當事人不滿。從這里起步,向真正的受賄出發,已經不遠,如同溫水中煮的青蛙,不知不覺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溫度環境。
對于這種現象,更加應當認識到它的隱蔽性與危害性。因此,在公司內部應倡導陽光交往、陽光采購,減少與供應商、合作伙伴的請客、禮品往來,這些做法看似是為供應商省錢,其實是為自己,更是為服務于企業的員工的長期發展著想。
警惕搭車受賄現象。根據價值守恒定律,在這種行、受賄現象發生的同時,行賄與受賄雙方都得了好處,那么就必然是有利益相關者產生了損失,要么是消費者、要么是國家。但是,這種事情恐怕是不能長久的,在輿論監督日益透明、消費者意識日益覺醒的今天,這種問題往往最終是遭遇曝光的結局。表面上看、短期來看,雖然對企業的本體經濟利益沒有損害,但給企業的公信力、品牌造成的傷害是長久的、甚至是致命的。最極端的例子是“三鹿事件”,售奶者、收奶者都默許了三聚氰胺的游戲,因為企業沒有損失,不排除個別人、甚至相當多的人有利益,風險轉嫁給了消費者;但結局呢,大家可以看得到,企業垮塌,沒有幸存者。
逐步杜絕行賄行為。2006年,南開大學國際經濟法研究所與中央黨校進行了一次聯合問卷調查。調查結果表明:92%的被調查者認為“在中國做生意,給回扣和好處費、請客送禮是普遍和比較普遍的現象”,只有2%的人認為“是個別情況”。
當被問及“您感覺在中國做生意,如果不行賄、不送禮,生意能做好么”,有72%的人認為“做不好,只能勉強維持”,還有18%的人認為“做不好,肯定要做垮”。
從本質上說,沒有一個商人愿意付出額外的成本,行賄行為往往是不得已而為之,屬于博弈論中的“囚徒困境”:如果有一個公平的競爭環境,大家可以不通過行賄而公平地開展商業活動,我想是每一個企業都期望的。問題是,具體到個體,又希望自己通過行賄而走捷徑、捷足先登,這就形成了行賄的大環境,甚至不行賄就無法正常開展生意。德普公司的案件中耐人尋味的事實是,2002年開始,德普曾經嘗試放棄給醫生回扣,但第二年其業績就出現下滑,并持續兩年虧損。德普是全球最大的診斷設備生產商,其產品質量前后并無重大變化,是否采用賄賂手段已經成為企業賴以經營和盈利的關鍵性因素,不能不讓人深思。
所以,我在這里保守地說,不期望所有企業從今天開始完全停止行賄,只希望每家企業“不得不做的,少做”,“可做可不做的,不做”,就像節能減排一樣,逐步減少行賄行為的社會密度,如此,在違法成本逐步提高的前提下,這個利益的天平就有可能發生逆轉。
應當看到,隨著國家監管的透明、反腐倡廉的深入、反商業賄賂體制的完善,相對于獲得的利益來說,這種行為的風險正在逐步加大。
商業世界沒有“山楂樹”。在大環境沒有改變的前提下,依靠一個企業完成對于行賄、受賄問題的封堵,不太現實也不太可能,只有每個企業都行動起來,通過提升管理堵住重大受賄的漏洞,減少軟性受賄可能,警惕搭車受賄行為,通過主觀努力逐步杜絕行賄行為,加之法制環境的不斷完善,公平、清潔的營商環境才能逐步形成。同是華人社會的新加坡、香港,也曾經有這樣的階段,但它們今天的轉變就是最有說服力的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