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

風蕭蕭，本名馮忠臣，1965年深秋出生在遼東半島風光秀麗的小鎮(zhèn)--大孤山，曾就讀于空軍某航空學院。作品曾發(fā)表在《詩刊》《青年文學》《江南》等多家報刊，出版詩集《流浪的蝴蝶》《玄思或虛無》等四部，遼寧作家協(xié)會會員，現(xiàn)供職于中國人民銀行東港市支行。

一

楊威這個名字聽起來有些別扭，似乎和陽萎是諧音。如果楊威在機關混得有些人樣，大家也不會把他和陽萎這個詞聯(lián)系在一起。楊威是個膿包，在機關受盡了凌辱和欺負。而他卻自以為是，覺得是自己的正直惹惱了大家，才使自己與這個社會格格不入。機關里的人卻說，就是因為他的父母給他起了個特殊的名字，才使他窩窩囊囊一副熊色，如果他叫楊威猛或楊大威，一定不會這樣，名字有時也能決定一個人的命運，起到暗示作用。

楊威是個說不清楚的人，論學歷他是重點大學畢業(yè)生，論水平不在任何人之下，但他就是不知道夾著尾巴做人，總是勇于表達自己的思想。機關是論資排輩的，比你級別高的資歷深的說出的話縱然是錯的，也不能頂撞，心里有數(shù)就行了，以后在實踐和執(zhí)行中慢慢修正，而且還不能顯示是自己糾正的，要讓領導掌握主動權，顯現(xiàn)出領導的偉大和高瞻遠矚，這就需要技巧。不然你在機關就要受無名的夾板氣。人們都是勢利眼，一旦領導不喜歡你了，你就會成墊腳石，無數(shù)雙腳會踏在你身上，誰能經得起這種折騰?因而無論怎樣的愣頭青小伙子，棱角最后都得磨平。

楊威進機關時在一個很好的處室，如果他能哈下腰腳踏實地地干，是會有前途的。但他就是不能收斂自己的性子。剛開始老同志們看不慣他，領導會說，誰年輕時都不知天高地厚，你們要多傳幫帶，改造好他，小孩的本質很好嗎。領導還開玩笑說，人之初性本善，看你們怎么引路了。隨著時間的推移，楊威的棱角不但沒被打掉，還愈發(fā)突出了，這當然引起了領導的不滿。整個一個機關，平平安安運作了幾十年，什么人沒遇到過，沒修理過，就你楊威能?有了這樣的印象，可以想象，楊威倒霉的日子開始了。這誰也不怨，只怨楊威不識自己的斤兩，不會看眼高眼低。

這期間，一些好心的老機關看楊威這小孩心地單純，以后這樣下去要吃大虧，也從不同側面敲打過他。社會是一個大染缸，如果你的顏色和別人有明顯的區(qū)別，人們會拒絕接納你，更會防著你，假設局面已經形成，再想扭轉困難就大了。楊威卻水米不進，仍然我行我素，鉆牛角尖。人們在惋惜的同時，都說，這孩子腦子進水了，有病!

俗話說聽人勸，吃飽飯。聽不進別人勸的楊威厄運開始了。他從一等處室調到了二等處室，一調再調，最后調到了后勤處室打雜。在機關，后勤的活都是沒有什么專業(yè)技能的人干的，一個年輕人到后勤打雜，應該是被判了死刑。

楊威在機關是出了名的，到后勤大宗的采購任務輪不到他，只能被人支來使去當狗腿子用。楊威很苦悶，想了很多。想得最多的就是這個社會整個出了問題還是自己出了問題。處室的人沒一個給他好臉，只有快退休的老劉經常和他出出進進，這讓他略微好受了一些。

如果沒有那天和老劉的沖突，楊威在機關是死定了。楊威在機關只能當狗腿子，今天這個處室的開關壞了，明天那個處室的門窗壞了，報到行政處，楊威就帶人去修。一天，處長指派老劉去買辦公用品，正好楊威沒事，老劉讓楊威一起去。楊威想閑著也是閑著，和老劉去了。辦公用品買完，開發(fā)票時老劉多開了三百，當時楊威沒說什么，出來后楊威問老劉為什么虛開發(fā)票。老劉曖昧地笑了，說我們單位都是這樣的，大能耐大賺，小能耐小賺。楊威驚恐地看著老劉，很陌生很詫異地說，老劉你可不要亂來也不能亂說，我看咱們單位的領導都挺正直。老劉像看外星人一樣看著楊威，說，你真是個大頭魚，我說人都不喜歡你，原來你真是個傻B，你知道嗎，你手腳太干凈領導不會喜歡你，這就是水至清無魚的道理。接著又說，你沒聽人說嗎，一個高明的領導，就是讓身邊的人適當?shù)刎澪郏绱祟I導才會更有威信和權威。見平常和和氣氣的老劉有這樣的歪理論，楊威感到不可思議，世界真是瘋狂了，看似善良的人，內心卻很齷齪。無論老劉有怎樣的高論，楊威就是不答應，氣得老劉七竅生煙，大聲罵道，你真是陽萎，你媽怎么生了你這么塊熊貨，你真是歪歪雞巴格色種，一輩子等著吃屎吧。

極度痛苦的楊威無法和人傾訴，幾個要好的同學知道了他的遭遇，都譴責他不知深淺。聽著同學講得有道理，楊威也想順應潮流，但一到了真格的時候就不是他自己了，他懷疑人們是否把社會上的不良習氣夸大了。和老劉吵過架后，他更成孤家寡人了，要不然還能和老劉閑嘮嗑、下下棋。找同學吧，一次兩次行，時間長了，誰有時間搭理你。你混出個人模狗樣的還有人圍著你轉，你他媽失意的時候就是狗屎一堆，躲你還唯恐不及呢。

沒有人溝通的他禮拜天只能帶上書，到水庫去垂釣。釣魚是假，散心是真。微風輕蕩湖面，到處鳥語花香，而楊威的內心卻陰云密布，他看不到自己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么前程，真想一頭栽進水里一了百了。遠處一塊云彩遮住了陽光，忽而下起了小雨，釣魚的人都躲到了房子里。楊威全然不覺，他想讓雨淋淋沒什么不好，澆滅心頭的無名之火吧。雷聲從遠處轟轟隆隆地走來，陡然一個炸雷在楊威的頭頂上響起，身后的大樹被一斬兩截，楊威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二

楊威并沒受到多大的傷害，只是被巨大的雷聲震昏了，住了幾天院就出來了。

從醫(yī)院出來后，楊威有了異樣的感覺，他只要和某個人一對眼，別人的想法就迅速地到了他的腦海，所有的人在他面前都成透明的了，無論他們如何用高明的手段掩藏，他都一眼就能看穿。他以為是幻覺，后來經過證實都是真的。楊威成了一個隨時能掌握別人思想動態(tài)的高人。頭上一聲炸雷，劈開了他的天目。后來楊威想到那聲頭頂上的巨響，常常自語，天意啊天意。

剛開始，楊威還有些不相信自己，他想方設法予以證實。楊威正在思考自己的事，一抬頭看到副處長李大懷進了屋，他一看李大懷，一個信息立即涌進了他的腦海，今天晚上李大懷和打字員郭小雨有約會。機關里誰都知道，李大懷家庭幸福為人正直，別人喝完了酒到娛樂場所去，他都不屑一顧，很正人君子。再說了，兩個人的關系非常不好，有一次不知因為打個什么材料，好像郭小雨給打晚了，李大懷把郭小雨好一頓批，自此倆人就有了芥蒂，李大懷從不進打字室，有什么材料都讓手下人送去。楊威想到此，又仔細看了李大懷幾眼，沒錯，李大懷的想法一點沒錯地反射到了楊威腦海里。楊威有些迷茫，這怎么可能呢，兩個表面關系緊張的人，背地還真蠅營狗茍。他想借個機會到打字室去一趟。這時李大懷說，楊威你把這個材料送到打字室去，讓她在下班之前打出來。楊威接過材料向打字室走去。

楊威走進打字室時郭小雨正在微機上聚精會神地看一部外國電影。楊威說，這是李處長要打的材料，他讓你下班前必須打完。郭小雨鄙夷地笑了一下，說他是太陽啊，大家都得繞著他轉?接著不情愿地說放那吧。看似不經意，從她的眼神中，楊威看到了焦躁和等待，并讀出了他們的約會地點。楊威還是覺得有點不真實，為了證實是幻覺還是自己真有了某種特異功能，楊威決定在他們的約會地點提早埋伏下來。

藍天小區(qū)的對面開了一家咖啡館，清潔漂亮。楊威選擇一個不易被人發(fā)現(xiàn)的地方坐下，細細地品著一杯咖啡。通過落地窗，楊威能把進出小區(qū)的人盡收眼底。時間真是難挨，像一個小腳蹀躞的老人不緊不慢地走著。好不容易到了七點半，目標還沒出現(xiàn)。此刻楊威的內心是復雜的，說不清楚原因，他既希望看到熟悉的身影，又不希望他倆出現(xiàn)。楊威就要放棄起身離去的時候，李大懷和郭小雨出現(xiàn)了，倆人一前一后向小區(qū)里面走去。一切都是真的，楊威握緊拳頭氣憤地砸在桌子上，說狗娘養(yǎng)的，都是些騙子。咖啡館里出現(xiàn)了片刻的肅靜，楊威知道自己失態(tài)了，匆匆結了賬，逃也似的走了出來。

楊威的腦海一片空白，他不清楚是生活欺騙了自己還是自己欺騙了自己。一不小心他和迎面走來的兩個人撞了個滿懷，兩個年輕人不滿地斜視著他，高個的想要動粗，矮個說，大哥別和他一樣，我們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楊威多想他倆能狠狠地揍自己一頓，也許能揭掉生活投放在心頭的陰影。他掃視了兩個人一眼，說了一聲對不起，繼續(xù)往前走。楊威站住了，他腦里反應出剛才那兩個人絕非善類，今天晚上他們將去洗劫城西珠寶行。他再回頭，人已經無影無蹤了，楊威想都沒想，拿起路邊的電話就報警。對方說你怎么知道的，楊威支支吾吾說不明白，對方沒好氣地說，精神病。楊威一臉的茫然。

也可以說不太習慣這種生活，他陷入了巨大的震撼、痛苦和不真實之中。原先尊敬的人怎么都變得那樣可憎、可恨、可怕、可悲呢?自己真的錯了嗎?似乎這世界讓他戳了一個洞，露出那么多虛情假意。他看到了人的許多側面，都是他不能理解和接受的。幾個徹頭徹尾兩面三刀的事情把他擊倒了，他發(fā)起了高燒，誰都不知道他為什么生病，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想起了老劉，老劉還是善良的，他只是貪一點小便宜而已，不像那些人，口是心非、口蜜腹劍，玩弄人于股掌之間。

夜夜楊威都做一個相同的夢，一個飄飄忽忽、亦真亦幻的須眉皆白的老人站在他的頭頂，很遙遠地說，你想成為天使，必須先成惡魔。醒來望著黑黢黢的天棚，不明白深意何在。是一句暗示還是一個讖咒?

一段時間后高燒退下去了，精神爽多了。晚上閑來無事，他打開了電視，一則懸賞通緝令正在播出。男播音員說，某月某日晚上八點半，城西珠寶行被洗劫，死傷各一人，望知情者舉報，協(xié)助破案，提供有價值破案線索者獎勵五萬人民幣，協(xié)助抓獲歹徒者二十萬人民幣。幾天沒上班，楊威好像把前幾天的事忘了，看了電視他想起來了，發(fā)案之前自己不是往公安局掛電話了嗎，他們還罵自己是神經病，這下好，出大事了不是。楊威很氣憤，重重地把電視關了。但是他總是有些坐臥不寧，他剛才看了電視上的兩張模擬畫像，大體是像，卻似乎少了點什么。缺什么吶?楊威在客廳里走著，對，想起來了。楊威不想給自己找麻煩，他來到樓下，在一個很隱蔽的共用電話亭里，撥通了舉報電話。他對著電話說，那個高個的歹徒左耳上有一撮毛，很明顯，矮個的右顴骨上有一道明顯的傷疤。對方說，你是誰，能否來一趟。楊威說，請你們相信我，發(fā)案的時候我給你們報過案，你們不信，這次我給你們提供的絕對是真消息。對方還想問什么，楊威掛斷了電話。楊威剛走上大馬路，遠處開來了一輛警車。

三

什么都看清了的楊威變了，變得很徹底，好像已經不是他了。大家都說，年輕人接受事物就是快。但是誰也不知楊威內心的感受。夜深人靜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就像大海深處的一葉小舟，無依無靠，隨時都會被波浪掀翻。

一切都是習慣成自然，剛開始楊威說假話還有些舌頭根發(fā)板，漸漸變得得心應手了，并且還能說到對方的癢癢肉上，讓人覺得一點都不肉麻，還覺得舒坦、熨貼。人都是熊鳥物，明明知道別人說的不是真話，可是只要順著自己的意思來，就會心情暢快。三歲孩子都愿意聽好話，更何況大人?一個人當領導時間長了，就分不清東南西北了，就認為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最有學問、什么都知道的全能人物了，聽不得半點不同意見。這樣就容易被善于用語言賄賂的人玩得滴溜溜轉。楊威雖然一時內心轉不過彎，但他不是一個愚笨的人，表面還是能敷衍過去。

老劉到站了，一個在機關里跑了一輩子龍?zhí)椎娜耸菦]有幾個人待見的。現(xiàn)在人勢利，就是一把手退了，也沒幾個人再拿正眼看，何況一個最底層的小人物!單位只給老劉買了一包茶葉，一床毛毯。每個普通的人退休都是同等待遇，據(jù)說寓意著人走茶不涼，溫暖在心頭。老劉早就沒人搭理了，不是為人不好，是因為手中無權不能給人們謀什么福祉。

科室的人都走了，就剩下楊威，老劉說，小伙子我請客，陪我喝幾杯?楊威看了老劉一眼，一股莫名的心酸涌上心頭，沒有回旋余地地答應了。縱然現(xiàn)在的楊威變得世俗了，面對老劉的眼神能拒絕嗎?那是一種怎樣的眼神啊，令人顫栗、不安，一股寒冷橫掃心房。楊威說，劉叔我請你。老劉沒有推托。這讓楊威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一點。

坐在酒館里，倆人開始還有些拘謹，隨著酒下肚，老劉的話多了起來。老劉說，你還記得我領著你去采購辦公用品多開三百塊錢的事嗎?你不理解我的深意啊。我一生清白，我之所以當著你的面多開錢，是暗示你。我少三百塊錢花嗎，我是想告訴你一些驢操的是如何把公家的錢貪為己有的。楊威看了老劉一眼，知道他說的是心里話。老劉接著說，在機關混，你必須有靠山，沒靠山你是鉆天鷂子也不會有用武之地，你得主動自己去找靠山，靠山不會來找你，如何才能找到靠山，必須有這個。老劉用手比劃著數(shù)錢的動作。

楊威說，劉叔喝一杯，謝謝您的指教。

老劉接著說，咱機關那些鱉犢子玩藝，都是變相撈公家的錢給自己鋪路子。從上到下從小到大，有幾個是干凈的。

楊威沒說話，默默地舉起杯喝了一口。

說到激動處，老劉哭了，說我混到今天人不人鬼不鬼，就是因為自己心不黑手不狠。

楊威說，能平平安安退休就是福，別想得太多。

老劉徹底喝多了，說你看機關里那些人模狗樣的人頤指氣使，他們有狗屁水平，還不是一靠拍二靠送得來的，我就是醒悟晚了。小伙子，你千萬不要向我學。老劉如數(shù)家珍地說著現(xiàn)有的處室的頭都是怎么上去的，老劉知道他們的底細一點都不奇怪，因為老劉在機關呆了好幾十年。最后，老劉喝得人事不醒，吐了楊威一身。楊威一點都不覺得臟，內心受到了巨大的震撼。

楊威已經不是原來的楊威，變化明顯，有目共睹，老劉退休后，小宗采購任務自然落到了楊威的身上。楊威懂得了游戲的潛規(guī)則，干工作還算順風順水。一顆螺絲、一張白紙應該提多少成，逐漸摸索準了，但這些錢他絕不自己花，而是用于打通各個關節(jié)。采購一段時間后，楊威發(fā)現(xiàn)，你不提成人們也認為你提了。如果在商家購貨，你不多開發(fā)票，人家不愿意接待你。真應了老劉說的那句話，有好處你不撈，人們也認為你撈了，如果大家知道了你真沒撈，不是夸獎你正直，而是說你傻B二百五。

四

公安局的人感到有些不可思議，那究竟是怎樣一個高人，能夠預先知道犯罪團伙的動向。他們也曾懷疑是黑幫內部人員倒戈，但從破獲的幾宗案件看，他都不是預謀的參與者。這件事頗讓人費腦筋。從整個公安系統(tǒng)看，還沒有這樣的先例，能夠首先知道犯罪嫌疑人的動機。

城西珠寶搶劫案后，公安人員就不敢怠慢這個匿名男人的電話了。公安人員害怕一時疏忽，出了差池無法向民眾和上級交代。匿名男子是很神秘的，他一會兒在東一會兒在西，一會兒在南一會兒在北，而且故意把聲音壓低，拿出沙啞的腔調，這說明他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干了一輩子公安的老局長都覺得不真實，如果不是親身經歷，打死也不會相信。老局長吩咐下去，此事不可聲張，靜觀其變，表面看是一個好事，卻不知其中隱藏著多大的陰謀。這里面有頗多不可理喻的成分，神秘男子為什么怕暴露自己?是有什么隱情，還是有其他更深層次的因素?這是不是一顆更加危險的定時炸彈?

在公安人員頗多思量的時候，報警電話又來了。電話顯示是鬧市區(qū)的公用IC卡電話。

神秘的聲音在電話里響起，說請公安人員迅速趕到育才幼兒園，有人在飯菜里投毒。接線員詢問他怎么知道的，電話卡嚓一聲扣上了。

誰也不敢怠慢，必須出警。公安人員一邊和幼兒園聯(lián)系，一邊趕往育才幼兒園。到達后公安人員以最快的速度封鎖了現(xiàn)場，還好離孩子們開飯還有十幾分鐘。飯菜已經分好了，還沒有人進食。公安人員提取了飯菜樣本送去檢驗，這期間不許任何人離開現(xiàn)場。

檢驗報告很快出來了，飯菜里含有毒鼠強。公安人員驚出了一身冷汗，真險啊，如果沒有那個男子的電話，六百多條生命將慘遭荼毒。案件很快破獲，投毒者是后勤管理員，他和園長長期不睦，為了泄私憤，想制造一個驚天大案。

這個不見廬山真面目的報案人幫助消弭了一場災禍。他長著順風耳還是千里眼?為什么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真是遇到奇人了。

桌子上鋪著一張全市公用電話分布圖，其中幾處用紅筆標著，報案人曾經用過這幾部電話，看得出來，隨意性很大。局長用鉛筆敲擊著桌面，緊蹙眉頭，陷入深深的思考。

清脆有節(jié)奏的敲門聲響起，局長深吁了一口氣，重重靠在沙發(fā)上說，請進!

進來的是刑偵處長朱明，局長說你怎么看這件事。朱明清楚局長指的是什么，說我也在思考這個問題，沒有答案。局長說我干了這么多年公安，多少大案要案都破過，從來沒遇到這樣的蹊蹺事。朱明看著局長，開玩笑說，也許科學發(fā)展了，有人發(fā)明了電子透視眼。局長的面部表情也放松了，說那樣就好了，我們的壓力就小了，罪犯成了過街老鼠，我期待著那一天。轉而又嚴肅地說，如果他是好人，為何神龍見首不見尾?如果他是壞人，目的是什么呢?我們公安人員對待什么事情要多問幾個為什么，防患于未燃啊。

搭檔了這么多年，朱明最了解局長的心思，局長是想知道究竟是一個怎樣三頭六臂的人，先于公安人員掌握了案情。尋找這人不像破案，不能大張旗鼓，只有暗地查訪，難度可想而知。千難萬難也不能不接帖，朱明站起來敬了一個標準的舉手禮說，局長放心，我會辦好這件事，縱然這人在月球上我也要把他找到。

五

正副手不團結好像是個通病，行政處也不例外。處長米福和副處長李大懷就是針尖對麥芒，他們表面嘻嘻哈哈團結一致，內心卻較著很大的勁。機關人都是有涵養(yǎng)的，說白了是狡猾，明明我剛剛給你下了絆子埋了暗雷，看到你卻比以前更親近了。對方呢?雖然知道了對手的玄機，也不說破，只等著適當?shù)臅r機反撲。主管領導對下級的明爭暗斗從不干預，對雙方好像一碗水端平，實際上領導希望下級之間嫉妒、猜疑、爭斗，這樣他更好領導。如果下級團結一致了，領導才難干工作呢。所以一個高明的領導，有時候還會故意制造一些小矛盾，讓下級鬧不愉快，這時領導出來平息事端，說些模棱兩可的話，兩方都覺得領導偏向自己，以后對領導就更加崇拜、尊敬、順從，認為自己是領導的心腹。

行政處的處長米福和副處長李大懷不睦坑苦了跑腿的楊威。他要仔細應對米福的旨意，還不能違拗李大懷。可想而知，楊威像進了風箱的老鼠，前后受氣。米福是正處長，當他的意見和李大懷相左時，楊威當然要聽米福的，李大懷心里就很不平衡。怨恨越積越深，賬都記在了楊威的頭上，有事沒事都找楊威的毛病。

楊威已經學得滑頭了，想找茬也真有點難。人縱然慎之又慎，也不可能不出現(xiàn)小小的紕漏。只要一個人時時刻刻盯著你，還是能發(fā)現(xiàn)一些問題的。最近，楊威根據(jù)處長的授意，向有關部門打了一個請示，他知道其中的一些行文規(guī)矩是不對的，但是處長親自擬定的，他不敢改動太大，基本上按原樣發(fā)出去了。機關上下發(fā)文，里面有些小紕漏是不傷大雅的，只要問題說清楚就行了，沒人會吹毛求疵，誰也不會當回事。偏偏李大懷看完后到處宣揚，說看看，什么狗屁大學生，行文規(guī)矩都不懂，機關都進了些什么素質的人，簡直是給機關丟臉。開始楊威并沒往心里去，心想李大懷心里不順暢可以理解，說說也就過去了。誰知李大懷得寸進尺，把原來楊威在機關那些不光彩的事都翻出來了，而且添油加醋到處宣揚，下屬單位都知道了。

楊威明白，項莊舞劍意在沛公，但是直接受損失的是自己。自己剛建立起來的根據(jù)地絕不能這樣丟失，必須讓李大懷立即閉嘴。想想容易，要想做到難度就大了。

想了幾天，看來只有如此下招了，你李大懷不仁也休怪我楊威不義。

雖說手段有些卑劣，但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難解心頭之恨。李大懷好女人，機關里誰也不知道，他平時偽裝得很好。可是，楊威卻清楚他的底細。李大懷不但和本單位的郭小雨好，外面還養(yǎng)了一個相好的。楊威想把這個作為殺手锏，讓李大懷家里雞犬不寧。

下午剛上班，李大懷就匆忙地出去了。趕在李大懷之前，楊威埋伏在了海韻小區(qū)的樹叢里，少頃，李大懷興沖沖地走進了他情人的家。楊威掏出一支煙點著，走到公用電話亭前，撥通了李大懷妻子的手機號碼，用假聲說，我們正在現(xiàn)場辦公，你家的李大懷突發(fā)心臟病，請你速和120一起趕到江韻小區(qū)18棟東一單元518室。電話里傳來了焦急的聲音，楊威果斷地掛斷了電話。過了不一會兒，120車真的呼嘯著開進了海韻小區(qū)。楊威狠狠地用腳踩滅煙蒂，愜意地回去上班了。好戲就要上演了，他想。

六

接連忙活了幾天，今天終于有了閑暇，朱明要好好放松一下，他開著車，愉快地吹著口哨，向海天別墅區(qū)駛去。海天別墅區(qū)有他和蕓蕓幸福的天地，幾天了，蕓蕓一直催他到她的身邊去，怎奈種種因素他一直脫不開身。一個小時以前朱明把電話掛給蕓蕓，告訴她一會兒就到她那里，蕓蕓高興得像個小燕子，說你快一點，人家都想死你了。聽了這話，朱明身上也有閃電經過，雖然是四十多歲的人了。每當他和蕓蕓在一起，自己好像也年輕了很多，這是他愿意和蕓蕓在一起的原因。

快到海天別墅區(qū)了，朱明的辦公手機陡然響了，里面?zhèn)鱽砹四莻€神秘的男人的聲音，他說，你立即到利馨咖啡廳來，你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朱明已經習慣了，他不需要再問什么，一定有什么重大的事情需要他去辦，不然這個假聲假氣的聲音不會出現(xiàn)在他的手機里。

朱明調轉車頭，關掉了與蕓蕓聯(lián)絡的手機，畢竟生活是生活，工作是工作。此刻他不想和蕓蕓解釋，不然就會糾纏不清。他用另一部手機通知他的幾個精干部下，立即帶好家伙，等待他的通知。他的部下一個個都像等待出擊的獵豹，清楚一條大魚即將浮出水面，一個重大案件即將被偵破。朱明處長就是神，神不知鬼不覺就能探得那些狗日的案犯的落腳點，有時候案件還沒發(fā)生，他就像獵犬一樣嗅到了蛛絲馬跡，令人不得不佩服。跟著朱明干，破案不再是危險和令人頭痛的事，而是變得舉重若輕，充滿了不盡的變數(shù)，卻一點彎路也不需要走。

朱明把車停在一個胡同里，用手捂著下巴，穿過馬路走進了利馨咖啡廳。他找了一個非常陰暗不易被發(fā)現(xiàn)的角落坐下來，觀察著周圍的一切，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jié)。

過了很長時間，他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他想，那個莫名的電話從來沒欺騙過自己，這一次一定也不會，還是自己沒細致觀察。他用手遮住半張臉，用一雙深邃的眼睛掃描著每一個人，每一個需要注意的地方，哪怕是旋轉燈的每一縷光芒。

朱明一抬眼，似乎看到了一個噩夢，瞬間血往頭上涌，牙幫骨咬得咯咯嘣嘣直響。但是職業(yè)的習慣他很快冷靜了下來，再一次觀察了周圍的情形。他覺得4號座的大胡子并沒有什么警覺，非常隨意地喝著酒。這說明，他沒把自己所犯下的滔天罪行放在心上，現(xiàn)在正是抓捕他的好機會。膽大枉為的家伙，朱明心里說，縱然你再怎么化妝，扒皮我認識你的骨頭。五年啊，你害得我好苦。朱明若無其事地站起來，像普通顧客一樣，向通往咖啡廳后門的一間小包房走去。作為一個老偵察員，朱明對全市所有的娛樂場所都是熟悉的。

這間小屋非常僻靜，門一關咖啡廳里的歌舞升平全被拒絕在了門外。朱明平穩(wěn)一下情緒，拿起手機命令他的部下五分鐘之內著便裝趕到利馨咖啡廳，從后門到包16廂會齊。他的手下都是摸爬滾打多少年的老偵探，不需要過多囑咐，聽了朱明嚴肅的聲音，心里已經掂量出了份量。

幾個部下迅速趕來了，朱明簡短地做了部署，然后敲門叫來了服務聲，柔和地對服務生說，你去叫4座的大胡子，說有人找大哥商量點事，讓他到包廂來一下。少頃，已經有些喝多了的大胡子門也沒敲，推門大大咧咧地走了進來，喊，誰找我?他還沒反應過來，埋伏在門后的偵察員像餓虎一樣撲了過去，反剪了大胡子的雙手，用手銬將他銬了。

一個公安部掛牌督辦，網上通緝的重大犯罪嫌疑人，沒費一槍一彈順利落網。

連夜，朱明安排突擊審訊這個叫皮龍的家伙。

皮龍落網的消息迅速上報了上級。多年來，一塊壓在很多人心頭的石頭落了地。至此，五年來朱明的屈恥才得以清洗，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濁氣，心情說不出是沉重還是輕松。

七

楊威做夢也沒想到事情會變得如此糟糕。他只是想教訓一下李大懷，沒想到李大懷卻墜樓身亡，成了這個城市那段時間的一個笑柄。楊威感到了深深的內疚，雖然李大懷與自己作對，但也不到要他命的程度。郁郁寡歡了幾日，楊威從死胡同里走了出來，他想，這是李大懷的命，怨不得別人。

那天，楊威惡作劇讓李大懷的妻子帶救護車到江韻小區(qū)后就離開了，后來發(fā)生的事情他是聽說的。李妻帶著兩個身強力壯的醫(yī)生直奔18棟一單元518室，想去搶救自己的男人，看門沒開，就咚咚地擂起了門，開始聲音不大，過一會兒還沒開，李的妻子以為里面的人在忙活病人沒有聽到，焦急得不行，干脆就又喊又叫了。

這下可惹了大禍。屋里的李大懷從貓眼里看到妻子身后站著兩個膀大腰闊的男人，以為來捉奸，當時就蒙了。他想，如果自己被妻子捉住，不但身敗名裂，家庭也保不住了，這么多年他還不了解自己的妻子嗎。一時間他真如熱鍋上的螞蟻，蒙頭轉向，如果此時地上有個縫，他也會一頭鉆進去。

人被逼到走投無路的地步，會不管不顧，無視所有的危險。李大懷急匆匆奔進臥室，用床單和被褥連接在一起，把臨時繩索系在暖氣管上，握住一頭向樓下滑去。由于緊張，沒有系牢，剛出樓就像一只大鳥一樣跌了下去。后果可想而知，李大懷和堅硬的地面親密接觸時變成了癟茄子。李大懷面目全非、血肉模糊。

李大懷不光彩地死了，留下的是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讓很多無所事事的人興奮了許久。

李大懷的死對機關表面上沖擊并不大，一個副處長與一只蒼蠅和蚊子好像不會有太大區(qū)別。這么大一個國家，誰死了天也不會塌下來，還少李大懷一個傻X?人們都是這樣認為的，只是心照不宣，表面還得裝出惋惜的樣子。

然而看似淺如一碗水，波濤卻在暗地里掀起。李大懷的死，空出了一個副處的位置，覬覦或蓄謀官位已久的人都開始行動。有的請客送禮;有的自我標榜;有的投親靠友拉關系。總之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此時此刻越是有芥蒂的人之間越是謙虛客氣，背地里卻磨刀霍霍都想把對方致于死地。

這是領導期盼和希望的，機關老是一潭死水怎么行。亂世造英雄，英雄造亂世的時代已經結束，能夠橫空出世的人，絕對不是表面上呼呼拉拉的人，可能是沉默寡言、默默無聞的人，這要看背景、心計和靠山。只靠所謂的才學和為人想謀個前途無量，一切免談。現(xiàn)在是最能體現(xiàn)一個人是不是妄自尊大、自以為是的時刻，不尊敬領導，就是一個人的德有問題，絕不能重用。領導都不放在眼里的人，以后工作還怎么配合，更別說開展工作了。

在這場明爭暗斗的較量中，楊威一直混沌著，找不著感覺。因為他既無背景也無靠山，心計倒是有一些，可是不知怎么運用。楊威已經不是以前的楊威了，兢兢業(yè)業(yè)地裝狗就是想以后成為牽狗的人，沒有一個人愿意一輩子當狗被人呼來喝去。只是如何走上這個臺階卻頗費思量，假設弄巧成拙賺個貽笑大方，還不如不參加這場爭搶運動。機關里因為送禮不是沒出過樂子，某人非常木訥，為了求領導辦事，到市場買了一條特大的鲅魚，自己覺得禮物很重，興沖沖到領導家，費事扒力、結結巴巴地說了事情。領導很原則地表了態(tài)，某人滿意地往外走。臨出門，某人提醒領導，說，這是自己到市場給領導買的大魚，很新鮮的。領導堅決不要，某人認為是客氣，執(zhí)意要把魚留下，撕撕扯扯從領導家逃了出來。誰知剛走到樓下，領導在樓上喊他，某人一回頭，大魚從樓上飛下，落在了他的腳下。此事成了機關的經典笑話，長傳不衰。

思前想后，楊威陷入了痛苦的泥潭。他不想過多地齷齪，但是這個世界上，你不齷齪別人就齷齪，你就會被動，會任人宰割，與其這樣還不如先下手為強，搶占生存的高地。可是他找不到合適的途徑，他想放棄的時候，想起了原先窩窩囊囊的生活，如果不是自己不思進取，妻子會棄他而去嗎?想到此，他是痛心的，是坐臥不安的。再想一想一生平淡的老劉，假設他有一定的位置，就不會兒子下崗，一家人擠在四十幾平的房里。如今老劉得了半身不遂，家境更加窘迫，治病的錢都沒著落。老劉的兒子想到單位報點醫(yī)療費，也被一拖再拖。如果老劉曾經是什么長，會是今天的結局嗎?肯定是不會的，他不用把手伸得太長，房子早有幾套了，兒女工作安排妥當，票子也是大把大把的有了，何怕退休后凄慘悲涼。

人不能白白來世上一遭，楊威想。幾天夜里他都沒睡上安穩(wěn)覺，噩夢連連。一天他在夢中和父親談了半宿，醒來什么都不記得了，只記得父親最后一句話說，咱不是有一只官窯青花小瓷碗嗎?

是，就是這只青花小瓷碗了!楊威惡狠狠地一拳砸在墻上，全然沒感覺到痛。

八

五年來，朱明一直感覺有一種勢力限制著自己的發(fā)展，那是怎樣的力量卻看不見摸不著，說又說不清。五年不長又不短，一個陰影時常具象或虛幻地出現(xiàn)在他眼前，那是他破案史上最大的敗筆，也成了他進軍副局長位置的障礙。他痛心疾首，卻找不出疏漏。如果是有人想拖住自己的后腿，手段未免有些太卑鄙惡毒了，畢竟是五條人命啊。如果是自己辦案不謹慎造成的，自己遭受挫折就是上天的報應了。

五年前，朱明領隊偵破一個地區(qū)的販毒案。線人舉報，犯罪團伙將在市郊一個廢棄的磚窯進行毒品交易。接到情報，局領導緊急召開案情研究會，進行了周密部署，兵分兩路，一路由朱明帶隊埋伏在交易點，一路由時任刑警隊長的顧金運帶隊埋伏在毒販的老巢附近。為了周密，統(tǒng)一行動，由總部統(tǒng)一指揮。意想不到的是，行動展開后，只抓到幾個小嘍羅，大頭目皮龍卻像空氣一樣無影無蹤了。在公安人員詳細分析案情時，接到一個神秘的電話，電話里很興奮地說，別研究案情了，你們又有活干了，你們的線人一家已經被滿門抄斬了。接著是陰森恐怖的笑。

受害人家里慘不忍睹，一家五口均被割斷動脈，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真可以用血流成河形容，最小的孩子只有三歲。在場的人都淚如雨下。公安人員發(fā)誓，一定抓到兇手，為受害人雪恨。此案在社會上反響極大、極壞，因發(fā)生在5月29日，定為“5.29”特大殺人案，也成了公安部掛牌督辦的案件。顧金運成了“5.29”專案組的組長，朱明因為對案件處置不利，背了個處分。

五年了，皮龍就像在人間蒸發(fā)了，音信皆無。五年來，朱明內心的傷口一直在流血，無論什么原因，自己都難推其咎，畢竟是自己的線人，怎么就疏忽大意，沒加以保護呢?朱明有很多疑惑，對方怎么會知道線人是誰?難道是內部出了問題?他越想越怕，他不希望這是真的。朱明唯一的愿望就是早日偵破此案，解讀其中的蹊蹺。

世間的事都是捉弄人的，在朱明對這件案子失去信心的時候，一個電話就讓他把皮龍不費吹灰之力地擒到了。皮龍的落網，讓一個人特別不安，他就是現(xiàn)任公安局副局長顧金運。

在局里，朱明和顧金運曾經是鐵桿朋友，不分彼此無話不談。五年前，倆人都是局里的中層，更是不可或缺的中堅力量，同時被定為后備干部，在別人眼里他倆伯仲難分，但是顧金運心里清楚，自己比朱明差遠了，心里常常有既生瑜何生亮的喟嘆，表面上卻從不表露出來。朱明總體上比較厚道，不怎么計較得失，也不把顧金運的不正常的生活細節(jié)往深處想。事情如果永遠平常發(fā)展下去，就不會有后來的結果。人的心里怕積灰塵，灰塵越落越多，就失去了人性的光芒。

局里缺一個主管刑偵的副局長，倆人同時被納入了考核。全局投票的結果是，朱明的票遠遠高于顧金運，這本是必然的結果，而顧金運卻想，縱然自己的票比朱明少，也不會如此懸殊，一定是朱明做了手腳，心里很不是滋味。一天朱明請顧金運喝咖啡，用很哥們的口氣說兄弟，我可投了你的票，結果卻是我，我是捷足先登了，你呢，將來還有機會，我等著你，如果我倆配合工作，我想A市的治安一定會更好。聽了這些話，顧金運認為朱明在戲謔自己，他想你朱明能那么傻，投我的票，誰會相信呢?你朱明不是明顯笑話我人緣不如你嗎?表面上卻說，是啊，誰叫咱倆是兄弟呢，我也投了你一票。嘻嘻哈哈中，各自懷著心思。人就是這樣，地位平等時無所謂，一旦有了差距，滋味就不一樣了。

春風得意的朱明接到線人舉報皮龍，即刻向局里做了匯報。顧金運接到命令后，心情極度矛盾，如果皮龍一伙被順利逮住，無疑又為朱明的成功奠定了更堅實的基礎，自己還是一個反襯的配角罷了，為什么成功都是他朱明的?反之出現(xiàn)差池，他朱明就要吃不了兜著走。經過一番思想斗爭，顧金運想，人生不過幾十年，不成功便成仁，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孤注一擲還有希望，不然天上掉的餡餅只能被朱明獨吞。作為公安人員的顧金運很清楚事情一旦敗露的后果，但他已經想不了那么多了，所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表面上，皮龍是一個當?shù)丶{稅大企業(yè)的老總，他這樣的人，和社會方方面面接觸頗多，當然和公安局里的人也是稱兄道弟的，這中間顧金運和皮龍走得很近，當然他那時還不知皮龍是一個犯罪團伙的頭目，利用企業(yè)為幌子販毒。時間太緊急了，顧金運沒有太多的回旋余地，只能以借上廁所的機會，親自給皮龍掛電話，讓他跑得越遠越好。

皮龍不但銷聲匿跡了，還做出了“5.29”驚天大案。聽到線人全家被殺，顧金運也是驚得目瞪口呆，然而很快他想，也好，這下有你朱明好看的了。

九

楊威聽爺爺說，原先在明朝時，他的祖上在朝廷為官，因為官清廉得罪了不少同僚，后被奸臣陷害，被判滿門抄斬。雖然祖上敵人較多，但也交下了不少知心朋友，有人早已經給楊家通風報信了。為了保住楊家的根苗，在貼心護院和管家的秘密運籌下，太太領著未成年的獨苗逃了出來，落在了偏僻的小山村。一晃幾百年過去了，楊威小的時候，記得家里還有一些精致的瓷器和書畫，因為家里遵循先祖遺訓，不讀書不為官，只做老實的種田人，幾代都是文盲，家里那些有價值的東西不被重視，當作生活用具和破爛，丟的丟，打的打。等到楊威有了文化，家里只剩下一只官窯小瓷碗和半幅朱耷的畫了。楊威深知道這兩件東西的價值，拋棄金錢意義上的概念，最少應該是祖?zhèn)鞯膶毼铮苷f明家族的歷史和淵源，他輕易沒有示人，更沒有說起，只是囑咐母親一定保管好，不要告訴他人。

如今楊威不得不舍其珍愛，求其仕途了。要想把這件東西送出去，一定要巧妙，但也要把用意說明白。又不能真說明白，對方意會就行了。

現(xiàn)在大凡有一點地位的人，都愛好收藏，特別是古董。一些人是真愛好，一些人是借此斂財或以此顯示自己的文化品味，形形色色不一而足。楊威所在機關的一把手和行政處長米福都好此道，楊威看到的和其他人看到的不一樣，米福是一個過渡角色，最終好東西都流入了一把手的囊中。誰也看不到這其中的秘密，但是一個單位里行政處長和一把手是緊密站在一起的，這是事實。楊威看得確實沒錯，打通了米福的關節(jié)，就等于打通了所有的關節(jié)，一把手能否認米福提的人選嗎?除非有特殊情況。

自從楊威搞清了人事的曲曲折折，他和處長的關系越來越鐵。米福的家楊威是經常光顧的，米福是從心里開始喜歡楊威了。他常想，這個年輕人，既清澈又有謀略，把什么事都考慮得那么周全，卻讓領導掙足了面子，自己從不出風頭，是個人物，和他一起工作，愉快且不用提防些什么，看來真是自己人。

米福剛從外地出差回來，楊威就帶著那只清花小瓷碗登門了。這幾年，楊威徹頭徹尾地變了，他經常到米福家拜訪，私下里從不叫米福處長，而是叫老師，叫米福的妻子師母。楊威常說，如果沒有遇上老師，學到豐富的為人處事知識，自己在機關里永遠是一條小蟲子。有老師關照，才活著有點人樣，態(tài)度誠懇虔誠，毫無諂媚做作之態(tài)，可謂恰到好處。因為楊威很會辦事，米福一家也喜歡楊威，時間一長楊威不來，米福的愛人還會問，小楊怎么這長時間沒登門?

看楊威進了門，米福像對自己家人一樣隨意說，小楊來了，吃了嗎?楊威說，吃了。然后坐在了米福旁邊。倆人咸咸淡淡講一些話，當然是米福說得多，楊威說得少。扯了一會兒，米福無意講到了行政處要配一個副處長。他說，機關里的人想爭這個位置，都活動瘋了，可以說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有能力的要上，沒有能力的也想上，現(xiàn)在的人真是做夢都想當官。米福講到這里話似乎卡了殼，停頓了片刻，抬眼看著楊威，說，你怎么看這個問題?楊威說，要求進步總歸是好事，但是我討厭鉤心斗角互相拆臺，應該讓有能力的人發(fā)揮自己的才能。此話有些冠冕堂皇，楊威卻只能這樣說。米福盯視著楊威說，你覺得自己怎樣?楊威羞澀地笑了笑說，我還沒考慮過這個問題。轉而說，當然我也想進步，身上擔子更重些，有利于今后的發(fā)展，可是……

米福笑了，拍著楊威的肩膀說，踏破鐵鞋無覓處，近在咫尺嗎!這句話意義深遠，浩瀚無邊。

接著，兩個人扯了一會兒出差的趣事。再坐下去雙方都會無趣，楊威起身告辭。陡然想起了什么，拿出青花小瓷碗，說老師，您懂古物鑒賞，也不知這物件是真是假。米福接過青花小瓷碗，旋轉著看了一下，眼里瞬間閃現(xiàn)出一道亮光，這個細節(jié)楊威完全撲捉在眼里了。

從米福的家出來，楊威很愜意，吹起了口哨。

十

顧金運如愿以償，同時陷阱也敞開了口等待著他往里跳。

朱明因為在破案中嚴重失誤，不但沒當成副局長，還背了一個大過。顧金運竊喜的同時，心里還有一絲忐忑一點悔意。

不知是掩耳盜鈴，還是真的有朋友的情意，抑或是有另一種心理作祟，在朱明很灰暗的時期，顧金運請朱明在咖啡廳里小坐了一次。顧金運拿出朋友的推心置腹，表示同情、怨恨、點子背和誰能沒有錯誤漏洞等情緒和體己話安慰朱明。朱明倒也大度，說當不當副局長和受不受處分無所謂，只是對不起線人一家，真是太慘了，如果自己有生之年能抓到皮龍，心愿也就了了。顧金運聽了朱明的話，很認真地說，你的想法也是我的想法，只要我在這個位置上，一定不惜一切代價抓捕皮龍。最后倆人很朋友地喝多了，相互依靠攙扶著回了家。

顧金運當上了副局長，日子并不輕松。皮龍是社會上的渣滓，當他走投無路的時候，越發(fā)顯現(xiàn)出丑惡的嘴臉。他多次用電話遙控指揮顧金運幫他做這做那，顧金運滿心不愿意，又不敢不順著他。顧金運是老公安，知道自己在玩火，卻不能回頭，心里很苦。皮龍不甘于東躲西藏，風頭稍過就潛回了本市，這可嚇壞了顧金運，他找到皮龍攤牌說，你躲得越遠越好，你不想要腦袋了?皮龍嘻皮笑臉很無恥地說，我的顧大局長，我的腦袋沒有了，你也摸摸項上人頭，是不是長得很結實。談話沒法進行下去，事到如今，顧金運腸子都悔青了，如果當初自己不是嫉妒，何苦今日人不人鬼不鬼地受盡折磨?只能打落牙往肚里咽，皮龍這樣的亡命徒是什么事都能干出來的，先穩(wěn)住他做長遠打算吧。顧金運緩和了語氣，說，你要怎樣?皮龍說，我不要怎樣，現(xiàn)如今你我是一條線上的兩個螞蚱，要倒霉都倒霉，我出去躲躲沒問題的，可是需要錢，沒錢我喝西北風啊。顧金運說，好，你要多少?皮龍伸出一個手指頭。顧金運心如明鏡，皮龍的一根手指能讓他一生翻不過身，他說，你知道我一個月才賺多少錢，這是不是……

沒等顧金運說完，皮龍怪笑著說，我的大局長，你不要哭窮，你的底細還瞞得了我，只要你想弄錢還不方便，想當年你買房向我借的五萬元還沒還呢。

顧金運沉默了片刻，說，好，我先給你十萬，你必須離開本地。

皮龍哈哈大笑，顧局長果然是爽快人，剩余的部分可不要讓我等得太久，不然就做不成朋友了。

皮龍是一個不安分而且不要臉的人，三天兩頭就用電話騷擾顧金運。時不時還潛回本市，找顧金運的麻煩。五年來，為了打點皮龍，顧金運瘋狂斂財，部分知情者暗地里都叫他扒皮局長。顧金運的日子真是不好過，天天噩夢連連，人瘦得像麻稈，同事以為他有什么疾患，勸他到醫(yī)院去看一看。顧金運故作鎮(zhèn)靜地說，命長短都是天注定的，檢查有嗎用，假設真有什么隱疾，倒在工作崗位上，還是我一生的光榮呢。顧金運偽裝得很像，工作兢兢業(yè)業(yè)，待人和和氣氣，從不擺官架子耍威風，在系統(tǒng)內有很好的口碑，連年被評為廉政典型。

顧金運越是紅得發(fā)紫，心里壓力就越大，他清醒地認識到，皮龍是一顆重磅炸彈，引爆的主動權不在自己手里，他的心病一日勝似一日，多少次夢里他看到皮龍像一朵烏云，被風吹得煙消云散，他狂喜著醒來，可惜只是黃粱一夢，真實的危險還埋伏在那里。

顧金運下決心除掉皮龍是因為皮龍?zhí)窳恕Ｓ幸淮纹埦谷淮髦竽R闖進了顧金運的辦公室，顧金運嚇出了一身冷汗，急忙關了門，皮龍卻輕松地笑了，說，慌什么，俗話說越是危險的地方越安全，你就是我最好的保護傘。顧金運就差給皮龍磕頭了，好說歹說皮龍才離開。

無恥之徒，你的命不長了。顧金運在心里發(fā)狠。

顧金運策劃了精密的計劃，用反偵探的手法對計劃改了又改，自認為天衣無縫了，可是天不遂人愿，皮龍卻意外漏網了。不知是天捉弄人還是人捉弄人，看來是斗不過朱明了。

十一

米福是講規(guī)則的人，用老百姓的話說是講信用的人。關鍵時刻沒有食言，力舉楊威。公開競聘進行得如火如荼，競爭者個個都有十萬分的把握，宣講當選后如何工作，口若懸河唾沫四濺。楊威很平靜，沉穩(wěn)地講了自己的優(yōu)勢，講了性格上的缺點。他確實有些與眾不同，但是掌聲不稀落也不濃稠，比較平淡。競聘者宣講完后，進行群眾選舉。投票后，沒有當場唱票，主持人宣布散會。群眾紛紛退場，有人小聲嘀咕，又是拿我們開涮的兒戲。另一個人說，我他媽投的是一張空白票……

不幾日，楊威當上了行政處副處長，有些議論，并沒形成主流。很多人的內心世界都是一樣的，你沒當上的時候反對你，你一旦當上了，會很快擁護你，并覺得順理成章。

楊威接手的第一件事是開發(fā)區(qū)“筑巢引鳳”工程的土建招標。領導再三指示，這是一項涉及本市未來可持續(xù)發(fā)展的重要項目，要讓市委放心，讓老百姓放心。招標工作一定要公平、公正，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要透明，決不可掉以輕心出現(xiàn)漏洞。于是乎，媒體天天做廣告，引來了無數(shù)本地、外地的承建商，甚至還有幾家外國來華投資的公司。現(xiàn)在這世道，越是陰暗的東西，越要大張旗鼓宣傳，表面上做得光明磊落。

楊威如履薄冰，在細節(jié)上研究得很深入。對一些圈定的公司暗地里進行了資質調查。一家叫鵬程的建筑工程公司沒有建筑大項目的實力，只是掛靠在京城一家大建筑集團的名義企業(yè)，牌子很大，實際是用來唬人的。在給領導送審名單時，楊威斟酌再三，是否把鵬程在名單上劃掉。這是一個棘手的大問題，按著楊威的預感，鵬程公司背景很深，來頭特別大，掛靠京城公司的手續(xù)是近期才辦理的，本次大有不中標不休的勁頭。如果讓這樣的公司承建“筑巢引鳳”土建工程，無疑是讓一只貓看守一條鮮魚，后果不堪設想。楊威非常矛盾，這件倒霉的事情如何才能擺平呢?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日期一天天臨近，一切都安排妥當，卻不知如何敲定名單。最后楊威耍了一個小小的計策，把鵬程公司列在最后，然后用紅筆劃掉，看領導如何定奪。

楊威把名單和材料送去領導辦公室，簡單說了幾句退了出來。他在辦公室里并不安分，像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真是怕什么來什么，領導不一會兒就給他掛電話說，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楊威緊走幾步來到了領導面前。領導說，你整的材料很細致很全面，很好。楊威想領導真是比神仙還神仙，這么快就把材料看完了。接著領導說，怎么把鵬程公司給劃掉了?

楊威心似明鏡，找了一些不是硬傷的表面理由搪塞了一下。

領導笑瞇瞇地揮了一下手，詞不達意地說，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嗎。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楊威陷入了無邊的深淵，自問自己是一個什么角色，十足的擋箭牌嗎?領導什么也沒說，所有的工作都是你辦的，以后有紕漏，可以不擔責任或少擔責任，真是政治上的流氓，招法何等高明老辣。無論心里有什么想法，工作還要照常進行，要想在世界上生存下去，只能按照慣性去行事。

鵬程冠冕堂皇地參加了投標會。

參加競標會的頭幾天，鵬程的老總打電話給楊威，說要請他到酒店小坐一下。楊威想，一切事情都按照你們的思路進行，我只是一塊看起來漂亮實際上毫無用場的木頭罷了，找我不是多此一舉嗎。想到此，楊威的逆反心里起了作用，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他要看看這些人的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飯局在一個不起眼的中檔飯店，菜也平平淡淡，酒還算講究，是一瓶精裝五糧液。飯菜吃得沒滋沒味，氣氛平淡，雙方都很客氣，說一些題內或題外的話，對方一再說，感謝楊處長的照顧，以后還請多多關照。楊威半真半假地應承著，態(tài)度很曖昧。對方也是蜻蜓點水，適可而止。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鵬程的老總說有事，領著司機撤了，屋里只剩下楊威和鵬程的副總。副總東拉西扯地說了一會兒閑篇兒，切入正題說，幫助過我們鵬程的人都是朋友，更是我們的功臣，我們永遠會銘記心中。邊說邊掏出一個信封放在楊威面前，楊威看到信封薄薄的，就沒有推辭。

回到住處，楊威打開信封發(fā)現(xiàn)是一張銀行卡，一張紙條上寫著密碼。楊威想閑著也是閑著，就到樓下的自動存款機上查了一下。屏幕上顯示的數(shù)字讓楊威有些頭暈，50萬，是他做夢都想不到的，鵬程的目的和用心顯而易見，可是自己顯然是一枚棋子，大可不必對自己大動干戈啊。這錢真是燙手的山芋，拿了不行，還不敢扔。如果要了這些錢，后患無窮，如果不要，必將和實力派產生隔膜，后果不堪設想，自己不知道會陷入怎樣的境地。一宿沒合眼，臨近天亮迷迷糊糊閉了一會兒眼，夢中想起了一個賬號，他猛然驚醒，對頭，就存到這個賬戶里。

楊威把錢存到了另一個賬號里，心里的石頭才算落了地。

競標會場面是熱烈的，有實力的公司都參與了，這個項目太大太有吸引力了。各家媒體紛紛在第一時間進行了跟蹤報道，以體現(xiàn)本次競標會的公正、公平、公開。

可以想見，鵬程最后以低于標底的價格中標，這是同行無法接受的，他們不知道鵬程公司有什么殺手锏，能在如此低的價位完成如此高標準的工程(競標時說，達到國際統(tǒng)一標準，爭取評上省優(yōu)工程)，實屬行業(yè)內的奇跡，全場響起了掌聲，幾家外國參競的公司老總還情不自禁地說:Chinese people are great.

走出會場，想起那些掌聲，楊威體味出了反諷的味道。

十二

顧金運在辦公室里自殺，引起了公安系統(tǒng)乃至社會的巨大震動。開始還以為是顧金運這幾年打擊黑社會力度太大，得罪了一些人，遭致報復，經法醫(yī)鑒定，確屬自殺。

顧金運究竟為何自殺，成了一個巨大的謎團。

皮龍被捕后，對自己犯下的罪行供認不諱，但是并沒供出顧金運。不知是出于怎樣的心理和目的。是因為黑社會所謂的“義氣”?還是想把顧金運當作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幻想著顧金運會出手救他?反正直到伏法，皮龍也沒說出顧金運。對于顧金運的死，公安局只能保持沉默，因為原因不明，只能任憑社會上的小道消息此起彼伏波浪洶涌。

朱明破了沉淀多年的大案，在某種程度上，把公安局被動的局面緩解了一下。人們在主流媒體上看到了孤膽英雄的風采，無不從心里為身邊有這樣的警察而自豪，同時認為，只要有朱明在，黑社會就不能猖獗。一時間，社會上把朱明演繹得非常神秘，簡直成了古代的俠客。

毫無疑問，朱明成了英雄加明星，他現(xiàn)在不敢輕易出門，因為各路新聞記者隨時會出現(xiàn)在他身邊。朱明是興奮而又身心俱疲，根本靜不下心辦案。沒辦法，為了保護朱明，局里讓他出門學習三個月。

出盡風頭的朱明內心竊喜，上蒼還是垂顧自己的。雖然對顧金運的死，也曾有瞬間的悲傷，但很快被美好前程帶來的喜悅所沖淡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人的本性是貪婪和自私的，有幾個人真正大公無私過，何況如今的朱明已不能和往日同日而語。顧金運的死訊傳到朱明耳中時，他腦海中陡然想到了一句話，命中八尺難求一丈，命中注定的東西誰也搶不去，縱然你暫時得到了，也不一定是好事。

稍稍靜下心來，朱明忽然想起了蕓蕓，是啊，這幾個月忙著東奔西走，好長時間沒到蕓蕓那兒去了。朱明戴了一副墨鏡，豎起衣服領，開著車來到了海天別墅區(qū)。朱明開門走進屋里的片刻，蕓蕓眼中掠過了不易覺察的驚恐，但稍縱即逝。繼而蕓蕓就跌進了朱明懷里，說，怎么這么長時間沒來了，人家想死你了，掛電話你也不接。朱明是干刑偵出身的，任何蛛絲馬跡都逃不過他的眼睛，他佯裝和蕓蕓親近，觀察著屋里的一切，很快發(fā)現(xiàn)了煙灰缸里掐滅不久的煙蒂，這足以證明有男人來過，因為蕓蕓最討厭吸煙，平時自己都不在蕓蕓這里抽煙。憑經驗朱明也發(fā)現(xiàn)了蕓蕓的過分熱情和應付。朱明從心里不舒服，但還是忍著和蕓蕓云雨了一番。完事后他依在床上躺了一會兒，起來說，局里還有重要事，必須趕回去。蕓蕓勉強地纏著他，朱明撫摸了她一會兒，說，你休息吧，我走了。蕓蕓懶洋洋地說，人家沒有你睡不著嗎。朱明吻了她一下，說聽話，沒事我會常來陪你的。到了外頭，朱明心里極不舒服，好像吃了一只蒼蠅。他低聲暗罵，他媽的，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我的女人也敢沾，不要命了。

沒費吹灰之力，朱明就搞清楚了，那個和蕓蕓相會的男人叫賴江，是蕓蕓的大學同學。某一時刻，朱明似乎良心發(fā)現(xiàn)，想放過賴江，讓兩個有情人終成眷屬。思想激烈地搏斗了幾天，私欲還是戰(zhàn)勝了良知，他的生命中確實已經離不開蕓蕓，在自己生命和前途走入低谷的時候，是蕓蕓舐好了他的傷口。人沒遇到事時，都可以崇高地說心底無私，一旦事情發(fā)生在自己身上，沒幾個能灑脫地說，當不當官無所謂，健康地活著就是最幸福的。那一次副局長的寶座眼看就是自己的了，誰知節(jié)外生枝，易主他人，朱明表面上強壓不快，內心卻極度地疼痛。在精神的煎熬中，最想找一個人傾吐心里話。顧金運是不行了，雖然是好朋友，可是人家正如日中天，何況和他促膝交談，無疑于與虎謀皮，肯定滑稽得很，傳揚出去會成為載入史冊的千古奇談。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這個時刻，朱明小時候一起光屁股長大的甄慶山出現(xiàn)了。甄慶山在本地是一個家喻戶曉的人物，掌控著一家很大的公司。在此之前，朱明在表面上應付著甄慶山，思想深處是防著他的，幾次甄慶山找朱明幫忙，朱明都公事公辦了，氣得甄慶山七竅生煙。因為早有耳聞，甄慶山和一些官員勾搭在一起，常常干一些強奸民意的事情，聚斂了很多財富。而此時朱明好像全忘了前嫌，似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徹底把甄慶山當作了孩提時的玩伴，訴說起了心中的苦悶。看不出山高水低的甄慶山大概也動了真情，無論公司有多大的事都不管了，甚至把手機都關了。朱明很是感激，他想民間說的三鐵朋友一點都不假，光腚一起長大的，大學一起同窗的，部隊里一起穿過綠軍裝的。關鍵時刻還是知根知底的老朋友。在人生極度灰暗時，生命的坐標很容易改變，在甄慶山的細心啟發(fā)下，朱明豁然把人生想開了。人生不過幾十年，何苦折磨自己，和自己過不去呢?一個人想徹底摧毀自己以前的向往、追求、信仰，是十頭牛都拉不回來的，那種內心的能量真比原子彈的威力還大，并遺患無窮。

怎么和蕓蕓好上的，細節(jié)記不清了。反正別墅和一切費用都是甄慶山出的，甄慶山也找朱明辦了一些事情，但都沒有僭越之嫌，至少朱明是這樣想的。朱明閑暇時，忽而還會感謝甄慶山，還是一起長大的鐵桿朋友啊，知冷知熱，不然自己還在所謂的前程上瞎撲騰呢，哪會享受到這么多的人生樂趣。事情就是怪，你覺得沒戲了，戲卻開場了。

可是這幾日竊喜不了，他發(fā)現(xiàn)了蕓蕓的外心，他要找甄慶山解決賴江，不能讓他在太歲頭上動土。朱明不知道上了賊船，那船將把他載上不歸之途。

十三

當官真是好，所有的人都圍著你轉，抬轎的提鞋的溜須拍馬的比比皆是，可謂五花八門。有的人看似正直，其實諂媚的本事更大，只是隱蔽著不被人發(fā)現(xiàn)罷了。有的人經常背后抨擊領導，這個做得過分了那個做得有失體統(tǒng)了，其實都是扯淡，有的是故意顯出自己的與眾不同和高潔，有的純是探聽群眾的心聲，為背后打小報告準備素材。領導經常表揚的人，領導不一定喜歡;領導經常批評的人，領導不一定真討厭。在領導身邊工作，全憑你的感悟、分析，假設你幾次處理不了領導想辦而無法直說的事，或者根本就給辦反了，你的位置可要保不住了，也可能在領導的表揚聲中，一步一個坎。楊威在領導身邊工作了這么長時間，一點點地明白了為官為人的很多道理。

可以說楊威現(xiàn)在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了，可是他心里卻有了沒底的感覺。楊威現(xiàn)在是領導面前的紅人，自然群眾對他的呼聲就高。誰都能看出將來楊威必然是獨撐一片天的，如今不和楊威處好關系，等著人家真成了人物再巴結就晚了。

幾件事辦下來，領導非常滿意，楊威很快成了秘書處長。秘書處是機關的核心，更是領導的左膀右臂，不是領導一條線上的人是萬萬不可能到這個崗位的，前幾任領導都是從這里走上更高層次的。輝煌的前程正在楊威的腳下展開。

隨著掌握領導階層秘密的增多，閑下心來，楊威感到非常虛弱和無助，他看到了官場的陰暗與腐敗，自己深陷其中，甚至還成了幫兇，真是欲拔不能。誰能甘心成為受人欺凌的弱者?那么在這個世界上，如果不想成為可憐蟲，就不得不咬緊牙關向丑惡低頭。

心痛的楊威為了平息心中的波瀾，嗅覺更靈敏了，他多次給公安局的朱明打匿名電話，協(xié)助朱明破了多起大案要案，朱明因此很順利地當上了局長，并成了全國破案典型，所在的公安局被樹為全國模范局，光環(huán)一個接著一個，都有點應接不暇了。朱明多次想和打電話者見面，都被婉拒了。時間稍長，朱明也不當回事了，這反而少了很多麻煩，別人不會知道有人協(xié)助自己破案，只把朱明看成奇人，公安局還省了很多給線人的獎勵。只是朱明想不通，打電話的怪人究竟是為了什么，他又是怎么掌握了這些案件線索的。

楊威擁有了未卜先知的秘密武器，就像領導肚子里的蛔蟲，對領導的意圖了如指掌，加之辦事經驗日益豐富，會恰到好處地撓到領導的癢癢肉。可想而知，領導對楊威是多么滿意。在一次與老外的談判中，楊威動用腦筋，周密斡旋，順利地讓領導如愿以償?shù)爻鰢疾炝恕ｎI導經常夸楊威是一個難得的奇才，五百年也出不了一個。

談判是艱難的，因為老外都是死腦筋。

一切都是過程，老外介紹公司的規(guī)模、生產能力以及生產線的先進程度，我方提出一些技術上的數(shù)據(jù)，對方一一予以解答。領導說話是有水平的，可以說滴水不漏，外人看來這個談判是多么正規(guī)，挑不出一絲一毫貓膩。為了維護我方的利益，雙方盡心盡力地進行了多次的爭執(zhí)，中途不得不多次休息。

只有一個人心知肚明，那就是楊威。這是一場游戲，每個人都進了角色，演得惟妙惟肖。老外都是些笨蛋，他們不會想到中國人的腸子有多么花。過場走得差不多了，似乎一切都還順利，最后在該公司的資質上，我方提出了很多疑問和疑慮。老外一再出示資料，并一再指出B國C國D國都引進了此套設備，效果非常好，效益極度可觀。我方仍然不松口，談判又一次陷入了僵局。

重新坐到談判桌前，外方展示了剛剛電傳過來的引進國的最新資料，但我方仍然疑慮重重。楊威心里說，老外真是榆木腦袋，怎么就不開竅呢，不知買賣是如何發(fā)財?shù)摹？粗鸷虿畈欢嗔耍瑮钔猛庹Z說，什么都好談，包括價格，但我方必須實地考察，你們必須給我們發(fā)邀請函，以便我方到貴國看看，至于費用都是我們的。幾個老外對了一下目光，不可思議地聳了聳肩，而后小聲嘀咕了幾句，接著說，OK，OK!

于是乎，一個龐大的考察團誕生了，在歐洲幾國轉了一圈，設備引進來了。是香是臭，沒人去管那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了。

做一次違心的事，楊威的心情就糟糕一次。為了平衡心中的落寂，他像警犬一樣嗅覺靈敏地尋找案件的線索，幫助公安局，以平衡心理狀態(tài)。去看老劉也是一件排解心緒的好辦法。如今的老劉仍非常落魄，一家?guī)卓谌俗≡谝粋€小單元不說，老伴長年有病，兒子下崗后，媳婦也跟人跑了。兒子不著調地東游西逛，身體不好的老劉是又當?shù)之攱專藕蚺P床的老伴和上學的孫子，整天蓬頭垢面，哪里還有一點機關干部的體面。每一次從老劉家出來，楊威在心里都說，生活的本質就是這樣，如果你想活出人樣，不心黑行嗎。畢竟我自己不能左右世界啊。

十四

幾年來，蕓蕓的一切費用都是甄慶山支付，朱明只是專心致志地和蕓蕓好，并沒想太多。因為賴江的出現(xiàn)，朱明才了解到，甄慶山是花了大價錢給蕓蕓的。朱明驚恐萬分，他知道他雖然和甄慶山是光腚一起長大的，但甄慶山也不會拿錢當衛(wèi)生紙。朱明回憶了和甄慶山交往的細節(jié)，越想越可怕，敢情不去想了，一切隨其自然吧，既然如此，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讓甄慶山幫自己幫到底。

朱明不是心狠手辣的主，可是男人的自私嫉妒占了上風，妒火簡直快把他燒焦了。

蕓蕓非常可憐，她不是一個愛錢的風塵女子，她是一個高潔的大學生。之所以走到這一步，全是為了拯救自己的父親。蕓蕓生在秀麗的大山深處，綠山清泉孕育了蕓蕓嬌好的面容和苗條的身材。蕓蕓不但長得漂亮，學習也是縣中學數(shù)一數(shù)二的，為了女兒有一個好前程，父親母親起早貪黑忙里忙外供她上學。蕓蕓很爭氣，高考時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上了重點大學，家里借遍了親朋好友才籌足了學費。念到大三時，蕓蕓的爸爸得了尿毒癥，急需換腎，如若不然，父親只有死路一條。而換腎需要的錢不是一個小數(shù)目，對于蕓蕓家來說，好比去摘天上的星星。蕓蕓的同學知道了她的難處，積極幫她到街上募捐，但還是杯水車薪。

恰巧甄慶山到這座城市辦事，看到了募捐的同學，他本來是出于好奇，尋思扔個千八百的，豪爽一把。忽然一個奇怪的想法涌上了他的心頭，他提出要見見遇到困難的同學。這有何難，甄慶山很快見到了蕓蕓。見到蕓蕓的剎那間，他被蕓蕓的美貌驚呆了，他想象不出造物主還有如此能耐，讓這樣一個尤物現(xiàn)世。那個念頭更加清晰，甄慶山說要和蕓蕓單獨談談。具體甄慶山和蕓蕓談了些什么沒人知道，反正蕓蕓從此消失了。師生們從賴江那里知道了一些蕓蕓的事情，蕓蕓的追求者賴江不辭辛勞地到了蕓蕓老家，鄰居們說，蕓蕓的父親已經被女兒接到一家大醫(yī)院手術了。后來賴江又到了蕓蕓的老家，見到了蕓蕓的父母，此時蕓蕓的父親已經換了腎，而且非常成功，能干一些簡單的農活，每年為了保護新?lián)Q的腎，要吃一種很貴的進口藥，聽說一年要十幾萬。賴江問起蕓蕓的去處，老兩口均搖頭。賴江說，那么蕓蕓怎么把藥給你們。母親說是郵寄的。賴江要來了地址，幾經周折找到了蕓蕓。

甄慶山看到蕓蕓時，正是朱明灰頭土臉之時。那時甄慶山并不想利用朱明，而是想驗證金錢萬能的理論的正確性。在甄慶山看來，世間萬物只要你有足夠的錢去操縱擺布，想要怎樣的結果就能得到怎樣的結果。一個人可以不愛金錢不愛女色，你總歸要有愛好吧，如果你什么都不喜歡，總會有弱點吧或者遇著不痛快的事情吧，在稍縱即逝的瞬間抓住改變一個人的切入點，沒有辦不成的事。甄慶山堅信這一點，還從來沒失敗過。當時朱明在公安系統(tǒng)號稱金剛不壞之身，面對社會上五花八門的誘惑，像一尊百毒不侵的正義雕塑，秉公執(zhí)法，無論上級、同事、親朋好友都休想左右他按章辦事的信念。對于朱明的所作所為，甄慶山很不以為然，更不舒服，他想世間真的出了一個異物，心如止水，不迷戀紛繁多彩的俗事?甄慶山一直想讓朱明隨波逐流，但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勞，有時還會碰一鼻子灰。這更激起了甄慶山的興趣，他一定要使心中的信條完美，沒有一個人是不會被擊垮的，只是手段和時間的問題。

無論好人和壞人，只要尋找等待機會，機會就能真的出現(xiàn)。朱明倒霉了，甄慶山不露痕跡地去撫慰他，讓朱明放松警惕，誰知沒有幾個回合，甄慶山還沒過癮，朱明就繳械投降了。甄慶山在心中暗嘆，什么銅墻鐵壁，統(tǒng)統(tǒng)都是紙老虎。甄慶山還有些后悔，在一個不值得的人身上花了大價錢。誰知朱明的轉機很快就到了，死灰復然，順當?shù)刈狭司珠L的寶座，事情真是不可思議。甄慶山想，自己走的棋真是妙招疊出，把不可能變成了可能。

賴江幾經周折找到了蕓蕓，提出要帶蕓蕓走。蕓蕓說，你快走吧，我這一生只能這樣了。不是因為我貪圖金錢享樂，而是不能連累了你。一些話蕓蕓不能和賴江說，幾年來蕓蕓已經清楚自己的處境，更清楚甄慶山和朱明是什么人，離去必將會帶來殺身之禍，除非得到他們的許可。這些話蕓蕓怎敢告訴賴江，只能找一些莫名的理由搪塞賴江。一直深愛蕓蕓的賴江不肯離去，越發(fā)和蕓蕓糾纏不清。這當然惹惱了朱明。

是可忍孰不可忍，朱明把自己看成是本地區(qū)的霸王，別人怎敢動他一根毫毛。朱明招見了甄慶山，把賴江的照片丟在他面前，說，讓這個人消失。甄慶山端詳了照片良久，抬起頭，說，朱局，這……恐怕，你知道我是正經生意人。甄慶山如今對朱明不敢稱兄道弟，尊敬得很。朱明怪異地直視著甄慶山，說，甄總，你真是一個遵紀守法的生意人?如果確實為難你，全當我什么也沒說。甄慶山此刻心花怒放，朱明求自己這件事，兩人就是一條線上的螞蚱了，以后什么事情都好解決。甄慶山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拿起桌上的照片，堅定地說，朱局，你要辦的事就是我要辦的事，這個人很快會像空氣無影無蹤地蒸發(fā)掉。說完，甄慶山起身走了。

望著甄慶山的背影，朱明的臉抽搐了幾下。

十五

作為局里的后備干部，楊威被保送到京城學習一年。暫時脫離了爾虞我詐的環(huán)境，楊威像一只小鳥，自由自在好不快活。他思維敏捷，加之又有豐富的社會經驗，很快博得了老師和同學們的贊賞，被推舉為班長。楊威時常躺在草地上仰望藍藍的天空，放飛自己的思緒，他想如果人的一生沒有爭斗坦誠相處，那是多么美妙的事情。現(xiàn)實，一想到現(xiàn)實，楊威又心煩意亂了。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目光追隨著一只小鳥，想把那些煩惱拋到九霄云外。

生活真是美好，陽光每天都是新的，可是這樣的時光總是短之又短。學習轉眼間兩個多月了，炎熱的天氣開始轉涼，這是一年之中氣候最好的節(jié)氣，微風鼓蕩，天高氣爽。傍晚，楊威正在圖書館里查資料，教務處的人通知他立即去一下。到了教務處楊威才感到了氣氛不對，地區(qū)反貪局、紀檢委的人已等候在那里了。他們沒有多說什么，出示了證件，說，你叫楊威?楊威說，是。地區(qū)的人說，你現(xiàn)在就跟我們回去，有些事需要和你核實一下。楊威腦袋變成了真空，一點感覺都沒有了，木然地跟著上了車。

回到市里，楊威被隔離了，詢問鵬程公司投標開發(fā)區(qū)工程的前后情況。在楊威學習的這個階段，鵬程承包的工程出大事了。施工中因為偷工減料，用偽劣建筑材料，工程質量存在嚴重問題，天吊在吊運安裝設備中，水泥梁折斷造成一座建筑倒塌，致使二十余人死傷，引起了高層重視。省市組成調查組，對此事進行調查。事實的真相很快暴露了出來，楊威所在的局的領導大部分都被雙規(guī)了，幾乎是連窩端，還涉及了社會上方方面面的頭面人物。檢查組主要和楊威核實兩件事，一是向領導行賄青花小瓷碗，二是接受鵬程公司賄賂50萬元。

第一件事楊威是這樣回答的，他說，當時的行政處長米福愛好收藏古玩古董，對古貨有一定的鑒賞能力。青花小瓷碗是自己祖上傳下來的，并不知其真?zhèn)危媒o米福不是送他，是讓他鑒別。誰知米福一直沒有歸還，作為下級不好張嘴要，此事一拖再拖，一直沒有機會討回來。至于米福又把青花小瓷碗送給一把手，自己則不知情。此種解釋合情合里，檢查組經核對米福的口供，再三核實雙方的筆錄，認為楊威的話可信。更重要的是，楊威表示，青花小瓷碗雖然價值不菲，但他不準備要回了，而是無償捐給省博物館。

第二件事好解釋得很，楊威說，當時確定參標單位，考慮鵬程公司資質問題，是把鵬程公司排除在外的，把相關資料拿給領導看時，領導把鵬程公司給填上了。檢查組問，你是否接受了鵬程公司的賄賂?楊威答，是，我很清楚不干凈的錢不能拿，當日把錢存到了本市的廉政賬戶上了。并一再表示，如果當時自己能預料到會發(fā)生今天的慘禍，是會鐵肩擔道義進行阻止的，可惜說什么都晚了，一切不可更改。邊說邊淚水盈眶，調查的人也為之動容。外圍的調查人員很快反饋，楊威非常清白，確實于當日把鵬程公司給他的錢存入了當?shù)氐牧~戶。

局里的上上下下多數(shù)人都大大小小有這樣或那樣的錯誤，當時非常受領導器重的楊威卻能潔身自好，毫無癖疵，著實令人刮目相看，也真有點讓人不可信。然而事實勝于雄辯。人們不覺感嘆，真有出污泥而不染的人啊!

鑒于楊威所在局的實際情況，主管副市長兼任局長，楊威出任副局長。得到提升的楊威并沒有心花怒放，他深深感到了未來道路的崎嶇逶迤。不是工作上的，而是因為兼任局長的副市長。這個副市長是從基層一步步上來的，市民送他的外號是一把抓，也有人叫他天高三尺，意即刮地三尺，這樣一個人出任局長，工作如何開展?如若配合他，無異于自己越來越違背道德，不配合他，自己的仕途會就此打上句號。看來這次是濕手沾面粉，想抖落干凈是沒門兒了。

站在窗前望著天空，心想像老劉那樣生活也不一定有什么不好，畢竟心里坦然。人啊，都是一山望著一山高，都羨慕別人，卻不知一個層面有一個層面的痛苦。他想明天是禮拜天，要去看看老劉。老劉是讓他充分認識了人生的人，還是害了他一生的人呢?

十六

甄慶山是一顆隨時都會爆炸的定時炸彈，朱明比誰都有數(shù)。如何讓甄慶山永遠閉上他的烏鴉嘴，是朱明思考的當務之急。走黑道的人，關鍵時刻為了保全自己什么事都做得出來，當公安這些年，朱明不能不提前想到這一點。除掉甄慶山一定要名正言順，想得周到妥帖，不能有絲毫的漏洞和馬虎，這直接影響到自己以后的命運。甄慶山不是傻蛋，他也在時時處處防著自己，朋友只是表面的，暫時掩蓋了惡魔的本質。

外線傳回一條情報，甄慶山一伙最近有大舉動。這正是剪除他的良機，朱明秘密進行了部署。他不但要讓甄慶山死無葬身之地，還要把自己打扮成英雄。算盤打得夠如意了，朱明心里還不托底。幾年了，每當有大案要案發(fā)生，都會有一個神秘的電話打進來，朱明幾乎形成了依賴，沒有那個電話，朱明老覺得少點東西，他把神秘人的電話看得比任何偵察員的情報都重要，因為匿名電話從來沒有讓他落空過，簡直就像罪犯自己告訴公安的一樣。

朱明等待著，懶散地躺在沙發(fā)上。朱明想，所謂的等待，只是尋求心理上的自我安慰，不會有人向他舉報案件了，在朱明委托甄慶山讓賴江消失時，曾接到那個人的電話。他在電話里說，請你好自為之，不要把壞事做絕，如若不然我會把你送上斷頭臺，今后我不會給你提供任何線索了，你這樣的人官當?shù)迷酱螅：υ酱蟆２坏戎烀鞣磻^來，對方已經掛斷了。朱明嚇出了一頭霧水，有人好像安了跟蹤他的攝像頭，一舉一動盡在那人的掌控之中。也是在那一刻，朱明下定決心做掉甄慶山，解除后顧之憂，從此一切從頭來好好做人。

幾個月來楊威也在痛苦的沼澤里掙扎，兼任的局長邪乎得很，自己只能任其擺布，沒有回旋的余地，實實在在成了為虎作倀的幫兇。為了宣泄心靈的苦悶，幾經思想斗爭，楊威還是決定給朱明掛電話，把反饋在自己腦海里的重大的案件線索告訴他。傍晚，他找了個僻靜的共用電話亭。

朱明接到了久違的假腔男中音的電話，思緒立馬活絡起來，對警力進行了合理調配。為了保證行動的機密性，參戰(zhàn)人員都上繳了手機，兩人一組相互監(jiān)督，不能離隊。

中午剛吃完飯，朱明在會議室里進行了短暫的戰(zhàn)前動員，他說，我們面對的是一幫長期危害社會的，失去人性的惡徒，據(jù)掌握的情況看，他們擁有精良的武器，如若他們膽敢反抗，我們決不手軟。同時大家要保護好自己，不做無謂的犧牲。

公安干警換上便裝，分批向城郊廢棄的古堡進發(fā)。朱明親自帶隊，到達預定的地點，布置警力控制各制高點。

下午四時光景，幾輛豪華轎車停在了古堡的草叢中，幾撥人下來后，甄慶山才大搖大擺地走下來。看到甄慶山下了車，朱明心里暗喜，小子，你的死期到了。站在前沿掩體后面的朱明對身邊的兩個狙擊手說，中間那個人就是頭目，一會兒開戰(zhàn)先解決他。通過步話機通知各組進入戰(zhàn)斗狀態(tài)，朱明站起來喊話。朱明一邊喊話一邊觀察地形，頭顱暴露給了對方，一聲槍響，一顆子彈擊穿了朱明的太陽穴，他應聲倒下了，我方狙擊手瞬間扣動扳機，甄慶山被打成了蜂窩。經過短暫激烈的交火，沒有被擊斃的黑幫成員都舉手投降了。

朱明無疑是正義的化身，各媒體都對英雄的事跡進行了長篇報道，引起了社會強烈的震撼，各界紛紛行動起來，為英雄的家人獻一份愛做一件事。各級領導都予以批示，向朱明同志學習。朱明被追認為革命烈士。

送葬這天老百姓自發(fā)地站在街道的兩旁，打起了“人民的好警察”、“朱明永遠活在我們心中”、“好人朱明走好”等橫幅，婦女孩子們涕淚長流，場面令人心碎心酸。

站在窗前看著秋風中如潮的人群，聽著悲慟的哀樂，楊威心緒起伏不平，自言自語地說，人生真是一場戲啊，好和壞誰能說得清呢?

忽而他感覺到一支黑洞洞的槍口從背后逼近了他的頭，后脊梁一陣寒冷，接著，楊威重重地倒了下去。

責任編輯 郝萬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