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永元,山東蓬萊人。國家一級作家,全國著名鐵路作家。1968年畢業于錦州鐵路司機學校。歷任大虎山機務段司爐、司機,錦州鐵路局總工程師室科員。著有詩集《我的路蜿蜒曲折》《我呼喚天真》等5部,報告文學《神仙王國里的酸甜苦辣》《海路》等7部,另有中短篇小說集1部。先后獲得省部級以上文學創作獎幾十次。現任鴨綠江雜志社主編。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遼寧省新詩學會常務副會長,遼寧省作家協會理事。
去看陳言老師那天,天氣格外好,走進花店的時候,不知道是誰說了句,明后天天氣就要大變,今年的寒氣比往年更早逼人呀!我的心突然一沉,一種不祥的預感在思緒里凝聚。這時就覺得捧在手里的那只花籃有些沉重。好在花籃里的花開得正艷,那股蓬勃勁兒,讓我想到陳言老師的平日作為,他總是昂揚向上的,由此我很快打消了自己的疑慮。我知道陳言老師這個人是個老新四軍,是從煙火中爬出來的,這么多年老而彌堅,要闖過如今這一關該沒什么問題吧?
仔細算來,從認識陳言老師到如今,已近四十個年頭了,這么多年來,他給我的印象總是那么豪爽,直率。盡管一口濃重的蘇北話有時讓我聽得似懂非懂,但聽來聽去,還是能從他那滔滔不絕的引經據典中和毫不隱晦的情感流露里感受到他的善良、熱情和溫暖的胸襟。那時候,我是從最基層的生產一線走出來的工人,每次到編輯部,總要去看看他。走進那座有些陰暗的大帥府里,會因為他的出現而突然感到心神晴朗起來。他關心業余作者,除了詢問我的創作情況,走時還會拿出一厚摞的稿紙塞到我書包里,常掛在他嘴邊兒的是那句:“你是來自基層一線的,能寫些東西真是不容易。”那時候,我有幾次是穿著跑車的“油包”見到他的。他也從不嫌棄,總是讓我在他那個寢室兼辦公室的屋子里坐上一會兒,喝一杯熱茶,并且開門見山的告訴我:“你的詩很有生活,但從藝術上來講,才剛剛沾那么點邊,要深入進去,需要做很多努力呀!”在那個大喊大叫的年代,在工農兵作家登上歷史舞臺的時代里,他的話盡管實在,但卻不甚入耳,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我越來越深刻地感到陳言老師許多真誠的話語,是多么經得起歷史的推敲呀!
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我到遼寧文學院學習,并且入了黨。由于我是班長,大家對我自然會有不同意見,陳言老師卻仗義執言,在大會上說出的那幾句話,令我至今難忘。他說:“田永元這個人缺點都寫在臉上了。”正是這樣的評價,讓我在遼寧作協順利地解決了入黨問題,同時,也是這樣的評價,讓我對自己的處世為人充滿了自信。
后來,當我被聘為鴨綠江雜志主編的時候,刊物每期的最后一次校樣,還是由他來把關的。他總是那么認真,一絲不茍。可是,隨著年齡的增大,他的視力越發不濟。盡管如此,期期校樣他都是那樣認真對待,有時還不客氣地對有些文章提出自己的意見,甚至不客氣地建議我將這樣的稿件撤換。我知道他是對的,在撤稿的時候,心里總是對他懷有深深的敬意,為編校工作他付出了很多,對于給他的那點微薄的報酬,他總是幾番推辭,誠惶誠恐的樣子。我常常在心里感嘆,這位老新四軍戰士,至今還是保持著那種風格,真是讓人從心底里佩服。有時換位思考一下,設身處地地想一想,假如自己處于他的位置,是他那樣的身份,有過那樣的經歷,做人能夠像他那樣嗎?能夠亮出他的那種品格嗎?回答肯定是做不到他那個份上……此時,捧在手里的花籃,沁散著陣陣的清香,我心里有幾分酸楚地感到,這花籃里的花,仿佛舒展著陳言老師內心的一種美,一種生命的終極展示。
我想象著他,總是覺得他和眼前我捧在手里的花籃有著某種內在的聯系。
其實,我的想法一點也沒有錯,病床上的陳言盡管已處于生命的盡頭,盡管病入膏肓的他已被醫生發出過已到生命最危險期的通知,但是,他一點都不在意,還是那樣健談,還在同我們談著當代文學發展的趨勢,還在替我們分擔當今辦文學刊物的種種艱難。從他兩眼不時迸射出來的光澤,使你根本不會想象到他會是位幾天后就將離開人世的病人,要知道此刻,癌細胞還在無情地吞噬著他那奄奄一息的生命呀!
恭候在這位長者的身旁,這一刻我的心頭陡然生出幾分神圣的崇敬,這是由衷的,發自內心的!我還能再說什么呢?
最后的握手,仿佛握住了我同這位尊敬的長者相互間四十年的相識之情。我知道,這樣的握手意味著什么,眼睛有點發澀了。回去的路上我突然想到,我們還會找到許多人幫助我們校對最后一遍稿子,可是也許其中再也不會有有他這樣的經歷并如此敬業的長者了!
外面的風真的有幾分涼氣襲人了,道旁樹木的葉子一片又一片地掉了下來,我知道,有一片碩大的落葉應該是屬于他的。他不久將回歸泥土,其實也就回歸到了母親的懷抱。他肯定還會在這個世界上存在,而且是很安然地存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