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野靜,原名殷眾。男,1966年7月生,大學中文本科,中國國際文學家協會會員,重慶市作家協會會員,教師。曾有《郵》《冬》《結構·黃昏·風》《低處》《聽水邊的阿狄麗娜》《時光落在紙上》《過去的》等在《中國文藝》《作家報》發表。從事文學創作多年,盡管收獲不大,但仍然癡心不改。
敬呈給時間或走向自己靈魂的安靜
——題記
風的那邊也許就是山的那邊,山的那邊也許就是夕陽沉入遠方的那邊……那邊的美麗里有一汪藍色深邃的湖,梅花點綴湖心。梅花朵朵開,雪花片片飄,一朵兩朵,一片兩片……湖水藍,天空藍,風兒藍,我時時在藍藍的風里飄曳,抵達風的那邊鉤沉起往事如風,然后又沉入更深的湖底,然后時間也藍了,然后……
很遠。時間隨梅花的枯萎凋零或者說梅花在時間里讓時間失去艷麗和光澤。風的那邊也許還是山的那邊,山的那邊也許還是夕陽沉入遠方的那邊……
從梅的相反方向,梅年年綻放的樣子就是她自己的樣子,與梅無關與時間無關,與我們無關,當然與風也無關。風時時吹著,某種安靜的敘述還是那么不快不慢不痛不癢……
四月的春天是春天的翻版,我不是人間的四月天。“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在“天涯何處無芳草”的四月,疏影暗香早已悄悄嫩綠滿枝頭,風的那邊,天空的藍在風里漸漸滾燙起來,湖水的藍在風里漸漸滾燙起來的同時,風的那邊淅淅瀝瀝的雨也多起來。雨濕潤透時間,發霉的心緒里更添了些許莫名的惆悵憂傷,嫩綠不斷地變為蒼綠,蒼綠不斷地變為老綠,在枝頭堆積著冬天的想象——梅花的輕盈,雪花的晶瑩,梅雪飄飄以藍色的冰冷為背景,映落在歲月的遺照……今年的冬天會怎樣呢?明年的冬天會怎樣呢?后年的冬天又會怎樣呢?后年的后年呢?
又是一年芳草綠。大地綠,河水綠,山坡綠,天空綠……從低向高從下往上爬上梅梢……綠是綠了,綠得卻有些空曠寂寥。我時常回想著“喜上梅梢”鬧新春的印象畫中的風景,風的那邊喜鵲是沒有的,偶爾有一兩只現代了的麻雀跳動枝間,我不知那是不是一種移動的花或無聊。有花喜鵲年代的那些日子是多么美好的日子,那時我家門前的高大的桉樹最高的梢尖,每年都有成雙成對的花喜鵲搭巢筑窩,花喜鵲以及它們的子孫后代的影子總是在我記憶的深處嘰嘰喳喳上下翻飛著……花喜鵲在樹上唱,我們在樹下唱:“喜鵲叫,客人到。”我們還唱:“豌豆片,胡豆片,過路大娘一對奶;豌豆角,胡豆角,過路大娘一對娃……”的黃色童謠。那時是絕對沒有梅的,沒有梅的日子如今就只剩下當年的黃色童謠和花喜鵲的想象了!
風的那邊,四月之后,五月之后……
紅石榴
我書屋窗口的陽臺上種了一株石榴,是屬于觀賞類型的紅石榴,是八月份最熱的時候在我們縣城沙井花市上買的。她每天都歪斜地對著我的書桌,只要一坐在書桌旁,有事無事我都要細細地打量她一番,特別是最近掛了幾個小紅石榴果子之后。
其實,開始的很長一段時日,石榴都沒有進入我喜歡的事物的行列。我喜歡花,我喜歡花幾乎達到如癡如迷的程度。那時我只喜歡花的香,也就是說不香的花再鮮再艷再好看我都是不喜歡的。花是什么呢?花者,植物的生殖器官也。由此,我便認為:花的香最能刺痛我們本能的邪惡欲念!——黃色的下流的……我總愛把性由花的香漫溢泛濫出花蕊,再漫溢泛濫向河流的兩岸。兩岸芳草萋萋白露為霜,兩岸芳草濕漉漉的……我想象的家就在岸邊住。我把她虛擬假設為冷艷的孤清的沉郁的那種濕漉漉……那時我最愛桂花、米蘭、黃角蘭、蘭花、梔子花、香水月季、茉莉……最最愛的還是深冬深冷黃昏時期的那朵梅。想象的梅,凌寒獨自開的梅;驛外斷橋邊的梅;零落成泥碾若塵土,只有香如故的梅;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的梅;更或疑是冬雪未銷的梅……在風的那邊,在藍得欲癡欲醉欲融欲化欲流的湖的心底。
我開始喜歡石榴完全是一個偶然。
生命是一種偶然,生命中的一切都是由無數的偶然排列組合而成的。偶然也許是一種“緣”,但有緣并非一定有果,有果并非一定是正果。
記得是6月的某天的石榴紅一樣的黃昏,我坐在窗口旁的書桌前既看不進去書,更寫不出半個字。在百無聊賴里,我只好坐在窗口打望。6月應該是打望的最好時令,有點熱又不是最熱,美女們都愛外出,點綴出野外大街小巷最靚麗的風景。她們都穿得很薄很少很透明很暴露很性感: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嘴唇是嘴唇,毛發是毛發,胸乳是胸乳,肚腹是肚腹,屁股是屁股……該拱起不該拱起的;該凸出不該凸出的;該翹起不該翹起的;該透明不該透明的;該清楚不該清楚的上體下體部位器官都有棱有角有意無意出來向男人們挑逗、招手、微笑,向男人們吐露芬芳……香水有毒!香唇更有毒!毒素在6月的炎熱的空氣里發酵膨脹慫恿得男人們心潮澎湃熱血沸騰……促使定力不強固的有錢男人去“家里紅旗不到,外面彩旗飄飄”,沒錢的男人去意淫:打望,虛擬,假想,亂想——用老家的話說叫過干癮!那天我的運氣也不錯,我在窗口賊眉鼠眼東張西望:從遠處望到近處;從野外望到城里;從街道望到小區小院……突然我望見窗口前不遠處的那幢樓層的陽臺上有一個女人的鮮紅艷麗的乳罩晾掛在風里隨風淫蕩,任意東西。鮮紅艷麗的乳罩旁是一條鮮紅艷麗透明的丁字內褲……我想那肯定也是女人的并且同乳罩屬于同一個女人。那個女人肯定是一個很漂亮很青春很性感的美少女——乳罩和內褲都那么鮮紅艷麗透明性感,難道它的主人還不漂亮青春性感嗎?我是這樣去推測的。我還去胡思亂想那乳罩和內褲上肯定曾經留下過快樂性福的印跡……夕陽的紅落在黃昏里,夕陽的紅落在陽臺上,夕陽的紅也落在晾掛在風中的女人的那鮮紅艷麗透明的乳罩和內褲上。鮮紅艷麗透明的乳罩和內褲更鮮紅更艷麗更透明了,就像一大朵一大朵裂唇盛開怒放的女人花,更像一大團一大團雄起燃燒的烈火……乳罩和內褲的旁邊是條超短型的石榴裙,下面是一盆紅石榴,紅石榴枝繁葉茂,枝頭葉叢開著花,花是火紅的,還掛著好幾個石榴果子,也是火紅的。我癡凝著那陽臺,癡凝著陽臺上鮮紅艷麗透明里面的內容……我熱切地癡凝著熱切地期望著似乎那個我想象中的美少女馬上就要出現在陽臺上了:她要么坐在鮮紅下面讀書,要么坐在鮮紅的下面抱著一把吉他彈唱,要么坐在鮮紅的下面沉思守望,要么坐在鮮紅的下面對我……陽臺一直都很安靜,空蕩地鮮紅著,什么都沒有出現,只有燃燒的紅在獨自雄起飄曳激動著……就這樣我每次逛花市的時候都要去關心那紅石榴,我知道,與其說是關心紅石榴不如說是關心那陽臺上鮮紅艷麗透明的回憶。第二天乃至以后的永遠,那天那個黃昏陽臺上的鮮紅艷麗透明的乳罩和內褲再也沒有出現過了,紅石榴花好像還在獨自地開……
后來的一天,我終于買了一株紅石榴填寫在那盆死去后梅的空白的括號里。我每天給她澆水施肥……在我的精心照料呵護下,紅石榴花開了又落,落了又開。我的心隨紅石榴花的開落而起伏,如今枝繁葉茂的枝頭也終于掛起了幾個紅石榴果子,幾乎和先前打望時望見陽臺上的紅石榴一模一樣:花是紅的,石榴是紅的,黃昏是紅的,夕陽是紅的,夕陽下的風是紅的,我的心卻是空落落的……
秋天了!黃昏了!天空越來越空曠寂寥冰涼了……我時時地癡凝著我陽臺上的那盆紅石榴,我聆聽著紅石榴的花蕾舒展開來,我聆聽著舒展開來的紅石榴花變成紅石榴果子,我聆聽著變成紅石榴果子后頭頂的帶著尖齒一樣紅色花杯里的一絲一絲的花蕊……夕陽的紅落放滿帶尖齒一樣的紅色花杯……最后,黃昏也落放滿帶尖齒一樣的紅色花杯。
天黑了,秋天的黃昏正在向后退移遠去,接著秋天自己也正在向后退移遠去,連同六月里陽臺上的一切。我想盡力留住紅石榴里什么呢?我也不知道!當我閉上雙眼,先前六月陽臺上的鮮紅艷麗透明的邪惡欲念把紅石榴的美好擠出記憶之外;當我再閉上雙眼,一切又恢復梅的依然。
梅就是梅!紅乳罩紅內褲只能是紅乳罩紅內褲。紅石榴最終只能是鋪墊在想象最下面的背景了……
一朵紅紅的玫瑰
一朵紅紅的玫瑰點綴生命的斷枝,紅紅的習慣破碎縹緲著千年以來亙古不變的主題。藍天。夕陽。遠方。蒼莽的背景以滴血的姿態作映襯——水一般的透明,水一般的寂靜……水一般的思想。聲音總是紅濕圓潤地從玫瑰花蕊輕輕裊裊地開始……
紅紅的玫瑰綻放在玫瑰狀的黃昏,黃昏融盡玫瑰深處浸染透愛的過程。我們時時都在玫瑰的想象中虛擬美麗的象征比喻或童話,卻忽略忘記了玫瑰本身存在的真實。在我們的感覺里,玫瑰就是女人愛情,就是陽光火焰熾熱和性欲,就是……女人是玫瑰,其實黃昏也是玫瑰,紅紅的夕陽的那種與這種,這樣與那樣,在歲月的河流以不同的定義方式呈顯,更多的詩意叫我們迷失方向丟失自己。也許生命中從來都沒有玫瑰,就像其他所有的一切花草樹木……只是一個單純原始的最真的符號。想象使所有的一切都美起來,卻又使所有的一切都失真……
夏天,紅紅的玫瑰凄艷孤芳著季節的氛圍。彩霞滿天,暮色稠濃……面對遠方,面對自己聆聽,玫瑰連同夕陽一起滴墜。玫瑰的意義和內涵就跟自己的顏色一樣,不僅是紅色……更多的斑斕從黃昏裂變擴散到天際。季節在此血紅凝固,蟲豸們沿著預先設計好的路徑來來往往。季節之外,月色融融,涼風習習,溪泉淙淙,花香悠悠……空曠的聲音穿過時空的邊緣。
紅紅的玫瑰開在夏天,紅紅的玫瑰是長長的敘述,紅紅的玫瑰是輕輕的描寫,紅紅的玫瑰是淡淡的說明,更是淺淺的抒情……她也許是夏天最后的一朵,或者說它根本就不是玫瑰……
寂寞如風
所有的喧囂都沉淀湖底。夜很靜很凈,時空很靜很凈。我坐在時空的極端,沒有光,沒有聲,沒有色,也沒有影和像……只有寂寞的透明……
梅雪飄飄。冰冷在寂寞里綻放,日月在寂寞里升落,花草在寂寞里枯榮,日子在寂寞里來去……生死固定兩端,一切都不快不慢不慌不忙按某種設計好的程序繼續,所謂的匆匆只是我們寂寞之外的錯覺。寂寞不只是一種無聲無息的狀態,她風一般輕淺水一般柔韌……她是一種淡泊寧靜里的永恒,是一種忍耐的力度,更是一種絕對的高度……
空曠,荒寂,晶瑩……亙古不變的姿勢飄曳著一縷縷風的樣子,亮光色彩和音像引誘著我們的性靈墮落入陷阱,我們因太聰明太智慧而失去接近真實的可能,糊涂是難的,表達和沉默也是難的……我在寂寞里猜測沉默的內涵,沉默加在寂寞里是不是兩個等圓的重疊呢?我永遠無法知道:1+2+3+4+5+6+7……最終的結果是“0”(“0”可以零,也可以是圓,還有別的更多的理解,它只是一個抽象的符號)。我時時在存在里感覺自己只不過是以多余的形式而存在,不僅我,其余的一切也都如此,包括想象虛擬假設乃至真實的本身。
我時常在寂寞里企圖去抵達寂寞的最后極限,并非冬天,也并非冬天的黃昏或深夜……坐在荒冢草叢間以空曠冰冷為背景,點上一支煙癡凝聆聽遠方那不存在的真實,無需鮮花樣的女人,再美的女人都沒有從寂寞開始的想象有韻味。遠方很遠,沒有邊際。寂寞裊裊起寂靜的聲音,她從祖輩的墳墓里飄來,從藍色的深邃里飄來,從宇宙最遠的空無處飄來……
想家的時候,是我最平靜最麻木也是最寂寞的時候。這時家的輪廓總是朦朧隱顯在我寂寞的深處……那靜凈里的藍天白云,那藍天白云下的瓦舍炊煙,那瓦舍炊煙中的竹林樹木,那竹林樹木外的溪流芳草,那溪流芳草間的蝶飛蜂舞,花香鳥語,以及花香鳥語蝶飛蜂舞深處的印跡……我不知道我是否真的是從那里啟程走來,也不知道我將走向何方,但我仍然把那里當成我生命里其中的一個最初的起點和最后的終點。隨著年歲的增長寂寞也隨之增長加重。“我想回家,我想回家,我想回家……”我不斷地在心底對自己說。薩克斯風流著,淺淺地,冬也深了!
又是黃昏,風時時都在吹著,風是一條通向回家的路……寂寞如風,如風的寂寞牽引著靈魂走向我們最后的遠方……
責任編輯 郝萬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