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他參加一個朋友的宴會回來,像往常一樣掏鑰匙開門,卻發現鑰匙忘在朋友的車上了。他打朋友的電話,關機,再打,還是。
以往遇到這樣的情況,他都是敲兩下門;或者,她要是睡熟了,他就拿起手機撥一下家里的電話,鈴聲一響就掛斷,不一會兒,她熟悉的腳步聲就會透過門扇傳過來,低聲問:“誰?”他唔一聲,說:“開門。”
可是今晚,卻不是這樣了。他敲了一下,沒有動靜,又敲。他拿起手機,客廳里的電話響了一遍,兩遍,響到第四遍的時候,他的心有些慌起來。
他抬腕看了看表,差幾分就十一點了,難道,還能——
他撥通了岳母家的電話,岳丈接的,聲音渾濁又帶著一點不耐煩,說早吃完飯帶著孩子走了。他急促地問,幾點?岳丈說,七點左右吧。就把電話掛了。
那一刻,他真恨透了她,覺得她不僅沒心沒肺,簡直讓他有些陌生。
他喘著粗氣,幾乎是下意識地轉身就往樓下跑。她沒有在朋友家玩的習慣,城里的幾個親戚也都屈指可數,再說了,這么晚,她如果真的要去哪兒,怎么也會打電話告訴他一聲的。唯一的解釋就是,家里出了事,至于出了什么事,他不敢想,可是,又怎么能不想?
他的眼前快速地變幻著各種畫面:她騎車載著女兒往家走,被車撞倒;家里進了壞人……或者,對,煤氣罐!他早晨剛剛灌了一個煤氣罐,莫非發生了泄露?
想到這里,他的頭發都豎了起來,腿一軟,差點兒從樓梯上摔倒。
怎么辦?他腦子閃現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報警,只有這樣了。他重復了三遍才跟警察說明家的方位,出了什么事。為防備110來了撬不開門,他決定回廠取抽屜里備用的一套鑰匙,而那個該死的朋友,手機依然關著,他新搬的小區他又不知道。
一路上,他闖了很多紅燈,手機一直重撥著家里的電話。每撥一次,他的心就揪緊一次,希望,失望,最終,絕望。
他簡直要崩潰了。嗓子干得冒火,而心臟,幾乎要從胸膛里跳出來了。
十幾分鐘后,他拿到了鑰匙,半路手機突然想起,他往耳朵上一捂,就聽一個警察責怪的聲音說,老弟,你真行啊,你老婆跟女兒不是在床上睡得好好的嗎?我們進來這么多人,還把她嚇得不輕呢!
他的心咣地落了地,車向路邊一停,淚水奪眶而出。
哭夠了,他發動起車,想回家好好跟她算一賬,這時他才感到腳尖傳來一陣鉆心的疼痛。原來,剛才往路邊駛得急,一塊石頭卡進了車底,而腳趾因為猝然撞擊,被腳板擠去一大塊皮肉。
她坐在沙發上,膽怯地抱著雙肩,說真的沒聽見,什么都沒聽見。他兩眼充血,要不是嫌吵醒女兒,他真想狠狠教訓她一頓,把剛才受的委屈補回來。最后,他重重地帶上臥室的門,一個人睡了。
按說事情就這么過去了,可是他沒有。不知是那天晚上受的驚嚇太大,還是剛好不舒服,那幾天,他渾身無力,總跟丟了魂兒似的,干什么都力不從心。他跟一個最好的朋友說起那晚的蹊蹺,朋友說某山有個寺廟很靈驗,燒兩炷香讓和尚寫個符,就解了。他信了。
從寺廟里出來,她還要給女兒買點東西,他坐在車上開著冷氣等她,無意的,他的手觸到一個揉皺的紙團,展開,原來是前些天去廣州給女兒捎回的一個香草枕頭說明書,上面說該香枕有較強的催眠功效,初次使用可致人酣睡,最好等香氣消散一個階段后再用等等。他聯想起那天晚上的事,忽然有了醒悟。
他等她過來,有些歉意地把那張說明書讓她看,誰知她只瞥了一眼,很不屑地說,我早知道是它搗的鬼了,要不是你強拽著我,我才不來燒什么香拜什么鬼呢。
他睜大眼,說你早知道是它?
她故作嗔聲,說看看你的屁股,有沒有兩塊青塊?
他愈加疑惑了,不自覺向屁股上摸了摸。她看也不看他,說,那天晚上我就奇怪呢,從來沒有過的事,怎么會睡得這么沉?再說了,我沒聽見總不至于女兒也沒聽見吧?后來我就想到了這個枕頭,會不會出在它身上?一天晚上,我悄悄地放在你的枕頭底下,沒想到你居然很快打起呼嚕來了,想起你那天晚上兇兇的樣子,我就狠狠地擰了你屁股兩下,不想你動也不動,死豬一般,我就知道定是它惹的禍了。
他眼一時有些濡濕,說,那你為什么不早告訴我?
她說不來你總是不能釋懷,我還是隨你了愿。腳都碰壞了都藏著,還以為我不知道?
他這才想起那天晚上腿碰的樣子,一把將她摟在懷里,心想,這一輩子他是不會離開她了,其實他真的想跟她說,他那晚之所以嚇成那樣,并不是他想得很多,而是那個煤氣罐,他跟她說過嗎?沒有,其實為什么要說呢,兩個人也許有些事并不需要說破,只要彼此都明白為彼此擔憂,便已經足夠了。
本欄目責任編輯 張 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