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日用家當》是美國當代黑人女作家艾麗斯·沃克的短篇小說集《愛與困惑》中的一篇。故事發生的背景是20世紀六七十年代美國興起的旨在發展黑人文化藝術、推進黑人解放的黑人權力運動。小說中的迪是家庭中唯一受過高等教育,得以從黑人傳統文化中走出來,接觸到白人階層的上流社會的女孩,但是迪伊的黑皮膚終究不能完完全全地被接納入白人主流社會,因此迪伊轉而認同非洲文明。故事中她的回家其實就是一次“尋根之旅”,她回家后的種種做法和態度反映了她對非洲文明的膚淺認識及在對立與錯位的黑白文化夾縫中的生存狀態,即矛盾與迷失。本文旨在通過對迪回家后的種種表現分析在美國黑人權力運動的社會背景下個體面臨的矛盾和挑戰,揭示個人在轟轟烈烈的社會運動中的迷失狀態。
第一,親情的迷失。文章以母親的口吻來敘述女兒回家這件事情,一開始就把母女三人的關系和微妙情感展露在讀者面前:“我就在這院子里等候她的到來。我和麥姬昨天下午已將院子打掃得干干凈凈。”“她”就是迪。母親為了迎接她回家已經和妹妹把院子打掃的干干凈凈,這透露出迪在母親和妹妹的心中是不一般的人物;對于女兒,母親沒有用任何愛稱或昵稱,僅僅使用一個“她”,又表現出一種距離感和生疏感。接著母親開始想象一個畫面,想象自己因為迪的成功而被電視臺接去做節目,在節目中“我們來到臺前,迪伊熱淚盈眶地擁抱著我,還把一朵大大的蘭花別在我的衣服上”。這些細節讓人感到在現實中母女之間的關系是疏離的。迪到家以后的種種舉動更是讓人費解,久別回家的女兒,看到自己的母親和妹妹,沒有上去擁抱,在用她們聽不懂的語言打了個招呼以后,“她轉身往汽車方向走回去…接著她拿起一架‘拍立來’照相機瞄過來。她很快蹲下去搶拍了一張又一張的照片。”拍照片顯然不是出于對母親和妹妹的思念,因為,“她每拍一張照片總要認認真真地選好鏡頭把屋子拍進去。當一頭奶牛走過來在院子邊啃青草時,她立即搶鏡頭把它和我和麥姬、房子一起拍了一張照片”。她一定要把房子和牛拍進照片里,說明她在意的是這些帶有黑人文化的符號,即使是自己的親人,也是被她當作黑人文化的符號來利用。
文中也通過幾個細節展示了妹妹麥姬和姐姐的關系。她對姐姐的回家不是滿懷期待,而是惴惴不安。“麥姬在她姐姐離去之前將會一直心神不定:她將會神情沮喪地站在角落里,一面為自己的丑陋面孔和胳膊大腿上曬出的累累疤痕而自慚形穢,一面懷著既羨慕又敬畏的心情怯生生地看著她姐姐”。她用粉紅色裙子和大紅罩衫把自己的傷疤遮得嚴嚴實實,小心翼翼的問媽媽,“我看上去怎么樣?”在看到姐姐回來的那一刻她“拔腿就要往屋里跑去”。這一切讓讀者看到一個對自己的漂亮聰慧高高在上的姐姐無限畏懼的麥姬。
作者站在母親和妹妹的立場對麥姬的家庭關系作了一個側面的描述。在外接受了現代社會的高等教育的迪,在發現自己無法真正融入白人社會以后轉而尋求自己曾經鄙視的本族文化,但黑人文化中很重要的一部分——緊密的家庭親情關系——卻被她忽略了。她在自我尋覓中忽視了使她成為她自己的最重要的因素,就是家人和親情。
第二,文化歸屬迷失。雖然在法律上黑人平等的公民身份被承認,但是在現實生活中仍受歧視。許多黑人開始從其黑人族裔性中尋求反抗種族歧視的力量。迪的黑皮膚決定了她不管在思想上和白人如何的趨同,終究不能完完全全地被接納入白人主流社會。因此迪轉而認同非洲文明,她從一個極端走向了另一個極端。她就像一只迷途的羔羊,在兩種文化中間徘徊不定,沒有找到她真正的歸屬。本文將從以下幾個文化符號來分析她在文化歸屬方面的迷失。
其一,穿戴。作者以母親的口吻敘述迪回家的裝扮:“這樣大熱天里,她竟穿著一件拖地長裙。裙子的顏色也花哨得耀眼,大塊大塊的黃色和橙色,亮得可以反射太陽的光線。耳環也是金的,并且直垂到肩膀上。臂上還戴著手鐲……頭發像羊毛一樣挺得直直的,像黑夜一樣烏黑,邊上扎著兩根長辮子,像兩條小蜥蜴,左盤右繞在耳朵后面。”迪的裝扮帶有東非和穆斯林服飾的特色,如亮色的長裙,叮當作響的耳環和手鐲等。她選擇穿這樣的服飾回家顯示出了她對在時間和空間上都相隔萬里的非洲文化的盲目追尋。她臨行之前戴上了象征面具的碩大的太陽鏡,能看出她對自我的定位是不確定的,是迷失的。這也反映了她在對立與錯位的黑白文化夾縫中的生存狀態和文化心態。這凸現了黑人民族的自我意識、自我認同和文化身份認同的模糊性、矛盾性和混沌狀態,昭示了作者對這種狀況的深深的憂慮。
其二,名字的改變。在外接觸了白人社會的黑人女孩迪,不僅穿戴煥然一新,連名字都改變了,變成了連自己母親都讀不好的一個名字“萬杰蘿”。事實上“迪”這個名字遠比“萬杰蘿”更帶有文化傳統,這個名字她的曾祖母,外祖母,姨媽都用過,這個名字在她們家族的歷史甚至可以追溯到南北戰爭前。所以,真正寄托了黑人的文化遺產繼承期望的是“迪”而不是“萬杰蘿”。這個名字實際是東部非洲幾個部落名字的混合。黑人的名字很重要,是一個人精神的象征。迪伊對這個胡拼亂湊的名字并未作深入考察,只是想借此裝裝自己對黑人文化之繾綣的門面而已。這種草率在她與媽媽打招呼時的用語中也有所表現。“阿薩拉馬拉吉姆,我母親和妹妹!”迪用烏干達語跟母親打招呼,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因為母親根本聽不懂。迪混雜的語言,不一致的裝束,拗口的新名字,這些行為讓我們看到她內心深處身份認同的混亂。她是可悲的,徘徊流連于兩種文化之間,不知道自己真正的歸屬。
其三,被子。本篇小說的高潮部分就是母女二人由于被子引起的爭執。小說中的百衲被承載了深厚的黑人家族文化的象征意義。被子的每一塊布片都是這個家族的記憶,其歷史甚至可以遠溯到解放黑人的美國內戰,更不用說這是外婆、媽媽、大迪伊姨媽等人全部用手一針一針縫起來的,縫進了一家人的情意和歡樂。迪對于百納被起初是很反感的,“……迪(萬杰蘿)上大學時我送給她一床被子的事。她當時對我說那被子老掉牙了,沒個樣子。”而從外面回來的迪,對原來自己厭惡的百納被卻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為了得到被子,迪不惜使用了媽媽從沒聽到過的“鶯聲燕語般的甜蜜聲調”和少見的禮貌言辭:“我可不可以把這兩床被子拿走?”迪的虛偽被這個細節刻畫得淋漓盡致。她活得很不真實,對于黑人文化,她的追逐明顯缺少誠意。她根本不了解被子的深層內涵和歷史文化意義。在她眼里,被子僅僅是一個物件、一個裝飾品、一個得以炫耀的資本和聊以彰顯個性、追逐尋根潮流的標志而已。她以新鮮好奇的態度來欣賞本來應該屬于自己民族文化遺產的東西。她在追逐強勢文化而放棄弱勢本位文化的過程中,迷失了自己。
迪是一個徘徊在美國白人文化和黑人文化中間的黑人女青年。作者通過對她在外讀書回家這一短短的過程的描寫,刻畫出了她內心的矛盾和窘境。身處分別第一世界和第三世界的兩種文化的沖擊中,她迷失了自我,找不到自己的定位,更不用說繼承本民族的文化遺產。這也就是為什么最終作者選擇了她的妹妹麥姬,一個渾身上下記載著傷痛的女孩,作為美國黑人文化的繼承者。因為文化遺產只有作為日常用品使用才能保持其綿綿不絕的生命力,迷失在文化沖撞的浪潮中、只想把這些日常用品當作炫耀的資本的迪是沒有資格成為黑人文化繼承人的。
【參考書目】
[1]張建惠.南轅北轍的迷途——《外婆的日用家當》中迪伊的性格分析[J].長沙大學學報,2008,(4).
[2]趙月.《日用家當》——美國黑人文學雙重文化的反映[J].鞍山師范學院學報,2007,(3).
(作者簡介:牛芳、劉楊,河北農業大學助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