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爾班阿里在中國哈薩克當代詩壇上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庫爾班阿里詩歌的藝術成就是多方面的,而貫穿其中的社會責任感和使命意識,則是他創作的一個突出特點,這種責任感與使命意識既表現在對社會人生的關注,對祖國、人民前途命運的關注,也表現在對詩歌創作藝術的執著探索與追求之中。
一
英國詩人華茲華斯這樣說:“詩人決不是單單為詩人而寫詩,他是為人們而寫詩。”[1]庫爾班阿里邁入詩歌王國之初,便真誠關注祖國人民的現實與未來,并將此作為他一生詩歌創作的契機和動力。始終緊扣時代的脈搏創作的風格,與詩人的經歷、教育以及時代的需要相關。庫爾班阿里從來不把詩歌當作記錄個人悲歡的符號,他的這一詩學觀與別林斯基關于詩歌當代性的論說很相似。別林斯基說:“在構成真正詩人的許多必要條件中,當代性應居其一。詩人比任何人都更應該是自己時代的產兒。”[2]的確,就文學藝術作品的價值而言,但凡經典,在題材內容、主題思想、藝術及審美風格方面,都與作者所處的時代有著緊密的聯系,都會打上鮮明的時代烙印。所以,托爾斯泰被稱為“俄國革命的一面鏡子”,巴爾扎克將自己的作品視為“編年史”,《紅樓夢》被后人看作“認識封建社會的百科全書”。藝術地反映時代,永遠是杰出藝術家的共同特征,這是因為,作為時代的一員,而且是思想最為先進、嗅覺最為敏銳的一個群體,藝術家對特定時代、社會的認識要比一般人深刻得多。作為詩人的庫爾班阿里是時代的產兒,現實生活是庫爾班阿里詩歌創作取之不盡的源泉, 詩人在20世紀80年代末撰文《詩與詩人》說,要寫出有生命力的詩歌,“關鍵在于詩人對社會生活和自然界的觀察、體驗,在于對各種事物、事件進行全面、深入地思考”[3]。而忠實地反映生活的文學作品,必定具有高度的人民性。別林斯基指出:“我們的人民性在于描繪俄國生活的圖畫的忠實性……如果那生活的描繪是忠實的,它也就是人民性的。”[2]庫爾班阿里始終跟隨著時代的節拍,反映時代的本質,表現與廣大人民群眾密切聯系的問題。詩人在他的詩集《從小氈房走向全世界》的序言《致漢族讀者》中寫道:“我是這樣熱愛我們的時代,盡管我的筆是如此拙笨,但一股抑制不住的感情,卻促使我寫出了這些詩。”[4]之后詩人在《一筆債務》一詩中,再次明確了詩人的神圣職責:“我還有一筆債務要還,/當然是用我的詩歌表明心境;/除了它,我再沒什么,/歌聲當留給養育我的廣大人民。”
庫爾班阿里奉獻給詩壇的第一首詩是《前進,決不回頭》。當時新疆各族人民群眾不堪忍受國民黨反動派的黑暗統治,發動了爭取民族解放和民主自由的“三區革命”。詩人心系民眾,熱情號召人們起來反抗,表達了新疆各族人民爭取自由、反抗壓迫的心愿和決心。《前進,決不回頭》這首詩,充分表現了詩人的使命意識和社會責任感,為他一生的創作奠定了基調。庫爾班阿里特別注意捕捉那些與時代脈搏緊密相連的能夠書寫人生豪情的重大題材。在三區革命時期,他寫了《我們已經準備好》;建國初,他寫了《從小氈房走向全世界》;合作化運動中,他寫了《公社的生活是春天》;反右斗爭中,他寫過《我的眼眶里充滿了淚水》……詩人幾乎不曾放過自己身邊發生的一切重大事件,始終伴隨時代的腳步歌唱、創作。
二
庫爾班阿里是同新中國一起成長起來的詩人。他的多數詩歌均是建國后完成的。新中國成立后,詩人從偏遠的新疆伊寧到祖國的首都北京學習,對于新的時代,新的任務,新的要求,他早就有著清醒認識和思想準備。他知道人民要求詩歌唱出他們的夢想,并且希望詩歌成為他們心靈上的陽光。詩人和著新中國前進的脈搏,寫下了以《從小氈房走向全世界》為代表的大量表達熱愛祖國、熱愛新疆、熱愛人民之情的詩篇。這些詩作的題材內容極其廣泛,但每一個詩行中都充滿了青春感、時代感。
首先,詩人熱情贊美了祖國社會主義革命與社會主義建設的巨大成就。社會主義革命與建設,是新中國成立后時代的主旋律,庫爾班阿里所著力表現的正是這個主旋律。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的巨大成就是建國后詩人創作的重要源泉,從《我們的黨是幸福的源泉》《時代的歌聲》等詩作中我們都能感受到這一點。
其次,詩人集中表達對黨、對祖國的無限熱愛之情以及對中國共產黨領導中國人民翻身當家做主人的贊美與感激之情。詩人直抒胸臆:“哦,我的山,我的祖國,/我熱愛你呵,/這愛情多么純潔高尚……祝愿你繁榮昌盛興旺,/像那帶露的雪蓮花一樣。”(《我自豪地望著》)詩人真誠地熱愛給哈薩克族人民、給全國人民帶來光明的中國共產黨:“我們歡唱,我們歡唱,歌聲在天空中飄揚,這歡樂的源泉,來自我們偉大的共產黨。”(《在公社化的阿吾勒里》)
最后,詩人熱情謳歌了新中國成立后新疆各族人民的新生活、新氣象。從建國初到文革爆發的十多年間,庫爾班阿里滿腔熱忱地以高亢激越的調子歌唱新生活,五十年代的庫爾班阿里,被新時代的新生活所吸引著,在《我的快樂》《他止不住大笑》等許多詩篇中,都可以見到詩人深情的傾訴與熱情的贊美。詩人唱起草原建設者之歌:“公社伸出巨大的手掌,發揮了奇妙的力量,那咆哮了千萬年的河水,馴服得好像孩子—樣。”(《戈壁脫下了荒涼的衣裳》)
建國以后,由于盼望已久的新生活到來的欣悅以及人民沸騰的創造熱情,庫爾班阿里的詩歌創作表現出強烈的樂觀主義的精神。我們僅從《他止不住大笑》《時代的歌聲》《我們的黨是幸福的源泉》《我們的面貌像夏天一樣》這樣一類激情飛揚、富有號召力的詩歌標題中,便可以體會到詩人激情的躍動。在著名的《五月的歌》中,詩人寫道:“歡笑的人群像紅色的海洋,我們的意志比暴風雨還要堅強。”這些詩篇,生動地表現了中華民族在解除了幾千年來的封建桎梏、擺脫了帝國主義的壓迫后,重新煥發青春,同時也表現了中華各族兒女建設家園的壯志與熱情。
建國以后由于社會主義革命與建設的需要,文藝肩負起了政治宣傳的重任。庫爾班阿里的創作一貫堅持反映時代、社會和人民的需求,即使是一般的寫景小詩,也都頑強地表露著他這方面的思考與追求。由于強調了反映社會生活,所以此時詩人的創作難免帶有一些抽象說教的成分,有公式化、口號化的缺陷,有的詩強調了教育功用,卻忽略了詩的審美作用,在藝術上略欠精致。但不論這些詩的藝術水準達到何等程度,在應合時代節拍、表達人民意愿方面的確是引領建國后的哈薩克詩風之先,受到了時代由衷的歡迎。
三
詩人的創作道路是坎坷的。詩人剛剛起步,便遇到了“左”傾路線的迫害,很長一段時間內,詩人被剝奪了創作的權利。但詩人沒有沉淪,詩人始終以自覺的社會的責任感深沉思考著現實、人生和未來,寫下了《我的眼眶里充滿了淚水》《父輩的召喚》《需要思考》等詩篇。直到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之后,詩人才重新獲得創作的自由。庫爾班阿里前后期創作的詩風變化十分明顯,以一九七九年為界,形成了由單純到復雜、由樂觀清新到深沉渾厚的轉變。文革時期,正是詩人詩風變化的關鍵時期。隨著歲月的流逝,經歷苦難的磨練,新時期重返文壇的庫爾班阿里變得更為睿智,他的詩由前期歌唱黨和祖國,到后期則更加重視思考歷史與現實。不過始終不變的,還是詩人關注時代、關心民眾的創作理念。在新時期的文壇上,庫爾班阿里不僅延續了五十年代第一個創作高峰期的政治抒情詩的傳統,而且寫下了大量的哲理詩,在其中呈現出詩人一如既往的現實關懷情懷和時代歌手形象。
1976年,四人幫被粉碎,文化大革命結束,如同新中國成立后,自覺投入社會主義建設的偉大洪流,甘愿充當一名時代的鼓手一樣, 此時的庫爾班阿里再次吹響了時代的最強音。詩人一貫的藝術追求是自覺地從時代特征、民族命運的角度來觀察生活,處理題材,醞釀詩情,構思作品。1980年,詩人完成了揭露“四人幫”禍國殃民的罪行和虛偽兇殘的本質、歌頌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后祖國發生歷史性變化的敘事長詩《她的夢幻與現實》。詩人著筆于一個普通哈薩克人家庭在十年動亂中的命運,描寫一位多情的母親的夢幻與期待,一位蒙冤的父親受難時的思緒和渴望,描寫他們全家得到團聚的驚喜與歡欣,詩人一如既往地將個人的激情與民族、時代的主題交融在一起,把自己在十多年中遭受磨難的感受與思考、悲憤與感慨都注入了火熱的詩行之中。經歷磨難的詩人深情歌唱陰霾過后的晴空:“天亮了,太陽出來了,/春天又回到了人間,/生命蘇醒了,/趕走了心中無邊的黑暗”、“我投入了自由的懷抱,/流出歡樂的淚水……浪漫的幻想變成現實。”(《我自豪地望著》)
人生的不同階段會對人生和事物有不同的心境和感悟。新時期飽經憂患的庫爾班阿里獲得了時間饋贈與他的睿智和深邃的哲思,以詩的形式表達對現實、歷史、人生的沉思成為詩人重新回歸文壇后詩歌創作的顯著特征。詩人寫下了一批蘊含深邃、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哲理短詩,《沉思》《不能盲從》《考驗》《教訓》《河邊抒懷》《問題》等是其中的代表。這些詩作思辨色彩濃郁,直言不諱地表達了作者對人生、道德、生命的思考,短小精悍,發人深省。如《沉思》勸人們以達觀的心態面對生活,積極進取:“歡樂時少舉起慶功的酒杯,/憂傷時也莫過于連聲哀嘆。/頭腦清醒時就能多謀善斷,/生活在強者面前春意盎然。”《考驗》則倡導拼搏奉獻的人生價值觀:“懸崖最能考驗鷹的意志,/堅強的人決不會左顧右盼。/只要認清了生活的真理,/用生命鋪路,也要向前。”
除了這些哲理短詩外,庫爾班阿里此時的抒情詩也充滿了哲性的思考,通常是寓情于景,在對平凡事物的樸素刻畫中融入自己獨特、深厚的人生體驗和哲理感悟。如組詩《河邊抒懷》,由《要是這樣》《溪流》《凝視》《明白了》四篇組成,詩人由漫步河邊的所見而抒情。由河流后浪推前浪,詩人想到了創造精神,想到藝術創作只有在“前進中才能獲得生命”(《要是這樣》);由涓涓細流匯聚成大河詩人想到了團結:“滴水匯成江河力量無窮,千萬條小河流向一處,這豈不是團結的象征”(《溪流》)。上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是一個痛苦與歡欣、迷茫與希望、激情與反思相交融的年代,當多數人還在回憶昔日傷痕,聲討左傾勢力時,庫爾班阿里卻開始以其敏銳的思想、宏闊的視野探索人生和歷史發展的規律。可以說,《河邊抒懷》就是詩人這一深刻思考的結晶。組詩的核心意象是“河流”,圍繞著“河流”,詩人展開了豐富的想象,質樸地揭示了在新時代到來之際,需要人們滿懷創新、團結、頑強、理性的精神去開創新時代、迎接新生活這一樸素的道理。
庫爾班阿里一生致力于用詩歌反映時代、社會和人民的需求,在不同的歷史時期,詩人從各個不同的角度,表現著時代的節拍、人民的心聲。庫爾班阿里的詩,以深沉熾熱的感情和震撼人心的藝術力量,叩動著一代讀者的心靈,擔當著時代號角的角色,發揮了其應有的戰斗作用。作為哈薩克詩壇上的耕耘者、開拓者,他將自己的畢生心血傾注于詩歌藝術,為中國哈薩克新詩的發展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參考文獻】
[1]伍蠡甫,胡經之.西方文藝理論名著選編(中)[C].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6.
[2]別林斯基.別林斯基論文學[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58.21、29.
[3]庫爾班阿里.詩和詩人[J].民族作家.1983,(3):31.
[4]庫爾班阿里.致漢族讀者.從小氈房走向全世界[M].北京:作家出版社,1962:1,2.
(作者簡介:海麗恰姆·買買提,伊犁師范學院講師,文學碩士;祁曉冰,伊犁師范學院副教授,文學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