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溯人生 再現生活

《追憶似水年華》這部被譽為20世紀最重要的文學作品之一的長篇巨著，以其出色的對心靈追索的描寫和卓越的意識流技巧而風靡世界，并奠定了它在當代世界文學中的地位，在20世紀文學史上是一座豐碑。普魯斯特自幼體弱，九歲時患上了哮喘病，終生不愈。他的時鐘與常人的時鐘不同，我們時鐘的指針永遠向前走，他的時鐘的指針則是向后退。他的追憶是復得往昔時光，戰勝時間，創造新的生命。這正是《追憶似水年華》的精髓。筆者在本文中旨在探討這部杰出著作的多個主題。

《追憶似水年華》是一部回憶錄式的自傳體小說，是作者的一種自我體現，是主人公潛意識的記錄。但《追憶似水年華》沒有傳統回憶錄那樣對往事有條理的整理和分析，而是通過一個“非常神經質和過分受溺愛的孩子”對自己“緩慢成長過程”的追憶，漸漸地“意識”到自己周圍人們的“存在”。作者只是捕捉自己心頭留下并時時浮現在腦際的印象，然后加以展現。對他來說，事情發生的先后沒有意義，現實從回憶中形成，通過回憶，既認識到現實世界，也認識到“自我”的存在。兒時早晨起來喝熱茶時一塊俗名叫“瑪德萊娜”的甜糕點泡在茶里，邊喝邊吃點心所感到的樂處，在最后一卷《重現的時光》重提時，“今”與“昔”的回憶已同時出現在作者腦海里。通過回憶，他解除了“時間”的束縛，獲得了過去、現在的重疊和交叉，形成了特殊的回憶結構。普魯斯特作為弗洛伊德的同代人，其創作理念深受弗洛伊德潛意識理論的影響。在《追憶逝水年華》中，“我”與“非我”的界限不是絕對可以逾越的。普魯斯特曾經給友人寫信時說：“我決定寫這樣一部小說，這小說中有一位‘先生’，他到處自稱‘我’，我如何如何……”這位先生就是作者自己。但是《追憶逝水年華》又不是一部完全的自傳體小說。《追憶似水年華》以第一人稱“我”出現，令讀者對“我”產生眾多猜測。故事通過主人公“我”的回憶和遐想，讓讀者步隨敘述者的人生旅程，尤其是心理旅程。雖然主人翁的人生和作者的經歷明顯相似，但作品中的“我”乃敘述者。準確地說，這是“藝術家的小說，它講述藝術家表面失敗的人生，而他堅信自己的藝術生涯會成功”。全書以敘述者“我”為主體，將其所見所聞所思所感融合一體，既有對社會生活，人情世態的真實描寫，又是一份作者自我追求，自我認識的內心經歷的記錄。除敘事以外，還包含有大量的感想和議論。在小說中，敘述者“我”的生活經歷并不占全書的主要篇幅。這種回憶表現的東西是“自我”，是人的內心世界，是人的精神生活。可見作者關心的不是物，而是人；不是外部世界，而是內心世界。

時間概念在《追憶似水年華》中有重要的體現。所謂時間，實際上是指生命的延續。“延續”一詞是柏格森哲學的重要術語。《追憶似水年華》讓讀者聽到敘述者發自內心的聲音，這是“由意識流取代像巴爾扎克式傳統小說家無所不在的作用”。時間是小說的主題，回憶是構成這一主題的基本線索。普魯斯特的時間不是直線發展，不是一去不復返，而是與五官感覺偶合的心理活動密切相關。他的時間不受傳統時間束縛，像在現在、過去和未來中自由穿梭，來回跳躍，把過去、現在和未來融為一體，令人感覺時間里有立體感。這就是普魯斯特的心理時間。

《追憶似水年華》被視為意識流小說的代表作。確切地說，意識流是心理學家們使用的一個短語。它是19世紀由美國實用主義哲學創始人、心理學家威廉·詹姆斯創造的，指人的意識活動持續流動的性質。他在1884年發表的《論內省心理學所忽略的幾個問題》一文中，認為人類的思維活動是一股切不開、斬不斷的“流水”。他說：“意識并不是片斷的連接，而是不斷流動著的。用一條‘河’或者一股‘流水’的比喻來表達它是最自然的了。”在著作開篇《在斯萬家那邊》，隨著主人翁打開回憶的閘門，讀者走進他失去的童年伊甸園。他的意識活動就像河流潺潺流動，把讀者帶進主人翁的心靈世界，隨著“我”的意識活動洞察“我”的心理變化過程。普魯斯特的心理時間觀就是源于伯格森的主觀時間，乃記憶時間。普魯斯特開創了把記憶時間作為小說創作主題的先河。在他的作品里，敘述者內心世界的活動乃回憶和遐想。

在《追憶似水年華》中，情節是次要的，決定因素是時間。貫穿這部小說始終的主題是時間，即“失去的時間”和“找回的時間”。普魯斯特認為，時間并沒有消逝，而是埋藏于我們自身之中。故事發展不受時間順序的約束，傳統小說中時間制約故事進展的作用蕩然無存。小說描述一顆由于孤獨而惶恐不安的心靈。敘述者處于半睡半醒的狀態，時間與空間都不再是一成不變，猶如“一個沉睡的人把時間的連貫性，年份和宇宙的順序視為循環狀態。因此，事物都變成主觀的，我們對事物和生物的認識僅是一種幻覺，是我們想象力或神秘愿望的產物……但是有種力量把現實變為多面體而且不可捉摸，那就是時間”。在《在斯萬家那邊》中，作者在描述對小瑪德萊娜甜餅溫馨的回憶時提到“回憶的巨廈”。顯然，對過去的回憶旨在尋找失去的樂園。作者清楚，“惟有過去是屬于我們的，而真正的樂園是我們失去的樂園”。“回憶的巨廈”就是在心理時間作用下建立的。心理時間主宰故事的進展和主人翁的內心活動。心理時間不是直線向前發展，而是隨著主人翁的遐想和回憶把故事鋪展開來，把過去各種場景和插曲匯集到現在的時光加以描述。這正是普魯斯特創作《追憶似水年華》的動機和出發點，也是他所創立的一種現代美學觀念。他的嘗試旨在告訴讀者：時間是現行的時間即現在，而不是經歷過的時間即過去。

愛情心理的開掘可以說是《追憶似水年華》的另一個重要成就。對于普魯斯特來說，文學不僅是人學，更是一種心學。《迫憶似水年華》不是一部愛情小說，然而愛情卻也占有極其重要的地位。普魯斯特給我們敘述了一系列狂熱的戀情:斯萬對和奧黛特的初戀，斯萬和維爾迪蘭夫人之間的愛情，馬塞爾相繼對吉爾貝特、阿爾貝蒂挪和蓋爾芒特公爵夫人的，圣盧對拉謝爾的，還有夏呂斯男爵和夏爾·奠雷爾的同性戀愛。愛情成了主人公追憶往昔的向導，情節活動的主要版圖，也是意識流的天與地。普魯斯特筆下的愛情表現之所以令讀者難以忘懷，根本原因就在于作者善于對愛情領域進行細膩入微的心理分析和心理顯示。與19世紀西歐同類題材的小說相比，普魯斯特對情與愛的心理描寫，更富有自身鮮明的藝術個性。在普魯斯特看來，愛情始終只是戀人主觀想象的產物，“愛情的本質在于愛的對象本非實物，它僅存在于情人的想象之中”。這種獨特的愛情觀觀念，滲透到小說的全部領域，也支配著作者對愛情心理磁場的輻射式顯現過程。

《追憶似水年華》從某種意義上說，是一部意識流小說的開山之作。普魯斯特通過自己的不懈努力，完成了鴻篇巨制《追憶似水年華》，為人類留下了寶貴的文學遺產。《追憶似水年華》在體裁上打破了小說與散文的界限，大量運用散文的筆法，松散如行云流水，各個篇章相對獨立卻又渾然一體。在這部小說中，自我意識、時間理念和愛情心理構成了它的真實主題，整部小說構筑在回溯人生、再現生活的基礎之上，小說沒有主要故事和緊湊的情節無疑是對西方傳統小說的一大突破，預示著法國文學上一個新時代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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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單偉紅，華東交通大學外語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