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麗絲·芒羅(Alice Munro,1931—)在現當代加拿大文壇享譽甚高,曾三次獲加拿大最高文學獎——“總督獎”。她的短篇小說已被譯成十三國文字。芒羅的故事大都以其家鄉安大略省西部的小鄉鎮為背景,具有濃厚的鄉土氣息。她的短篇小說通常以平淡的小事向我們揭示深刻、復雜的世界,其敘事風格獨特,引人入勝。美國作家Cynthia Ozick 稱芒羅是“現代的契科夫”。像契科夫的作品一樣,情節是次要的,重要的是突然間頓悟和微妙、精準的細節描寫。有評論說她的作品使不喜歡小說的人愛上了小說,本文就以她的短篇小說《蕁麻草》為例,來分析其作品對讀者的影響力。
《蕁麻草》一文是愛麗絲·芒羅于2001年發表的短篇小說集《仇恨、友誼、求婚、愛情、婚姻》中的一篇。一些批評家認為這個集子充滿了失敗、病痛和死亡等沉重的主題。但小說《蕁麻草》不同。它通過時空的跳躍將故事娓娓道來,透過深度的心理分析和真實的感情袒露,向讀者展示了中年婦女的困惑和對愛的理解。其感染力的由來,可歸結如下。
第一,開放的敘事風格。《蕁麻草》講述的是一個中年婦女和丈夫離異后,在朋友家里意外遇到自己兒時的男朋友邁克。當時無奈的離別讓她痛苦萬分。多年以后他們竟然邂逅相遇,她把自己不幸的生活都告訴邁克。她想象自己是麥克的妻子,盼望能再次擁有他。在經過了一場暴風雨后她終于釋懷——愛不是有用的物件,但它在彼此心中都有一個位置;它像地下的一泓清泉,用責任封蓋,永遠清澈,永不枯竭。
從順序的角度來看,艾麗絲·芒蒙羅的小說多是倒敘結構,小說往往從中間開始,然后回到過去,繼而再接續開頭按故事時間敘述。小說的一開始就像電影鏡頭的定格一樣:來到女友珊妮家里“我看到一個人背對著我,坐在餐桌旁,正往面包片上抹西紅柿醬”。這樣的開頭能以懸念吸引讀者,接著時間回到遙遠的過去。這種倒敘的手法不僅彌補了故事時間上的空白,也起到了重復的作用,強調了與麥克再見面的意外和驚喜。倒敘結構使讀者從頭至尾保持著好奇,直至故事結束,一切才釋然。這種敘述呈現出一種開放結構。只表現一系列的場景:快樂童年,離別,相遇,暴風雨,感悟,場景與場景之間用空白斷開,留下的空白需要讀者通過想象來填補。省略和場景構成的開放結構使得小說具有多重意義,同時產生了一種羅蘭·巴特所說的“真實效應”。
第二,獨特的敘事角度和深度的心理描寫。《蕁麻草》以第一人稱為主要的敘述視角。這種敘事方式作者既是講述人,“我”追憶往事(敘述自我視角),又是故事中的人物,被追憶的“我”正在經歷事件(經驗自我視角)。故事中這兩種角度交替作用:采用前者,敘述者置身于作品之外,容易把往事平鋪直敘地說出,沒有了當年經歷事情時的感慨和驚喜,但卻利于有對事情的進一步理解;改用后者, 則有利于作者制造懸念,描寫人物的心情和感受。《蕁麻草》一文中大量的心理活動是從經驗自我的角度來寫的:和孩子們一起出去看星星的時候,“我”站在麥克后面,我想裝作無意間蹭他胳膊一下,如果他沒有介意,我就想用手摸摸他的脖子。“如果麥克站在我后面,他會看我嗎?他會有和我一樣的想法嗎?”……通過這個視角,“我”置身于作品之中,讀者只能像當年的“我”一樣,逐步地去認識其他人物,經歷各種事情。同時讀者被置于雙重位置上——聽話者和體驗者。體驗認知研究認為意識不僅是內在的和個人的,身體可以延伸到環境中,也可以延伸向其他人,感他人所感。這樣,從語義上讀者的身體遠離了文本自身所再現的世界,從肉體上讀者陷入了強烈的同情和自我反思之中,這是故事的感染力。林玉珍寫道:“芒羅刻畫的女性自然而又真實。她們的遭遇可能你我都會碰上,那么閱讀她們遭遇的故事必然會給讀者一定的啟示,從而在自己的生活和情感上懂得把握,學會以最佳的方式來處理”。從敘述自我的角度,體現出“我”在不同時期對事件的不同認識程度,兩種視角的交替使用就形成了對比:成熟與幼稚,了解事情的真相與蒙在鼓里之間的對比。通過上述分析可以看出, 作者將演員,觀眾。敘述者集于一體,是在對一個特定的讀者,又是面對所有的讀者講述著過去與現在,、狂熱與冷靜、想象與現實揉合在一起的故事。使讀者在解讀的過程中與她一同感受著由一個家庭破裂、拋夫棄子離家追求自由、而又矛盾、痛苦的女子變成一個對生活和愛情都有的深刻理解的,驟然釋懷的成熟女性的全部心理歷程。
第三,微妙、精準的細節和生動的語言。作為一個女性作家,除了細膩的心理描寫,芒羅還用大量微妙的細節來增強了故事的真實性。Helen認為流暢的語言和對細節的把握,是芒羅小說最顯著地特點(1980)。申丹教授也認為在故事層面,女性主義學者聚焦于故事事實(主要是人物的經歷和人物之間的關系)的性別政治。她們傾向于關注人物的性格、表現和心理,探討人物和事件的性質(2004:140)。《蕁麻草》一文細節的描寫有:小時候,下雨了,“我”和麥克躲進卡車駕駛室里……我給他頭上、脖子上包上粘糊糊的葉子,然后再解開他的衣服,把葉子貼在他白皙的肚皮上、那個長著小巧的肚臍的地方。最后被打死的人都復活了,游戲在一片爭吵之中結束。這種細致入微的描寫,孩子們無憂無慮的童年、我和麥克兩小無猜的感情就躍然紙上,也給讀者帶來一種似曾相識的兒時體驗。除了細節描寫,《蕁麻草》一文還有精彩的隱喻,使得情感和場景的描述更加生動,形象。芒羅寫的每一個句子都有生命力,它們不會多余,也不會無關緊要,她的每一個詞都閃著光彩(?Holcombe ,2005)。體驗認知理論表明這種由文字表達出來的圖像在讀者心理通過想象被模擬,刺激讀者的認知跟隨敘事的波狀動作保持高度的靈活性(梅爾巴,2010:7)。因此整個故事引人入勝。扣人心弦。
第四,升華的主題。《蕁麻草》一文向我們揭示了生活的本質——不完美、矛盾和單調,它也表達了中年女性的困惑:整天照顧孩子而筋疲力盡、夫妻間的熟視無睹和冷漠、離婚后的矛盾和婚外情等。但在最后,得知麥克的痛苦,“我”對麥克情感的得到了凈化。我想起蕁麻草,那種滿身是刺,能蜇人的植物。躲避暴風雨時我把看到的斑球澤蘭當成了蕁麻草。到最后“我”終于明白生活就像蕁麻草一樣,會把碰到的人刺的遍體鱗傷。麥克一直把我當作心靈秘友,將一生中最難言的痛苦吐露出來,我可以和他一起承受痛苦。于是“我”明白了:愛不是有用的物件,它有自己的位置,它不是欲望的表達,它是一汪地下清泉,汩汩流動,以責任封蓋,永保清純。我再也沒有問起麥克的消息,也沒有從珊妮那兒得到任何消息,但我知道無論怎樣,我們的友情都不會改變。這種主題的升華被Leah Swann稱做“通往丑陋現實生活的美麗之旅”(A beautiful journey through life's ugly realities)。
愛麗絲·芒羅的小說多取材于日常生活的瑣碎小事,向讀者展示的是真實生活的復雜、無奈和不如意。但通過細致的描寫和深刻的思考,讀者可以在瞬間頓悟,繼而又以美麗的心情去感受和理解生活。這也就是的小說深受讀者喜愛的原因。
【參考文獻】
[1]林玉珍. 艾麗絲·芒羅短篇小說的多重主題[J].世界文學評論, 2006,(2).
[2]申丹.敘事形式與性別政治——女性主義敘事學評析[J].北京大學學報(社科版),2004,(1).
(作者簡介:廖智英,河南鄭州大學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