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森·麥卡勒斯(1917-1967)作為美國20世紀最重要的作家之一和南方文學派的重要代表人物,擅長塑造怪誕的人物,并以描寫人物的孤獨而被稱為“孤獨的獵手”。她的成名作《心是孤獨的獵手》曾經在美國“現代文庫”所評出的“20位百佳英文小說”中名列第17位。其他作品中,《傷心咖啡館之歌》被認為是她的巔峰之作,而《婚禮的成員》則被稱為是其最成熟的作品。相比之下,她的另兩部作品《金色眼睛的映像》和《沒有指針的鐘》似乎并不被讀者所熟悉。尤其是《沒有指針的鐘》,它是麥卡勒斯的一部被評論界始終低估的作品,也是唯一一部沒有被拍成電影的麥氏作品。作為麥卡勒斯的謝幕之作,許多評論家都認為它盡管傳承了麥卡勒斯式一貫的主題——孤獨,但其成就不及其他幾部作品。然而,這部作品絕不僅僅只讓讀者重溫麥卡勒斯式的孤獨,與其早期的作品中對于死亡和病痛的探討仍處于隱約曖昧的狀態相比,《沒有指針的鐘》有著更深刻的象征意義,它直接指向了人生中更深的孤獨——死亡。
《沒有指針的鐘》的故事發生在美國南方一個小鎮,它通過敘述患了白血病的藥房老板馬龍、八十多歲的法官福克斯·克萊恩、法官的孫子即十七歲的高中生杰斯特和同齡的黑人舍曼的生活狀況,展示了小鎮古老生活方式的緩慢變遷、主要人物尋找“自我”的歷程以及他們各自不同的命運。此外,主要人物內心深處的憐憫之心在“死亡”背景下的體現,成為小說的一道不同的風景線。
小說一共十四章,有兩條主線。第一條主線從馬龍先生被查出得了白血病開始,到他14個月之后走到了生命的盡頭結束。作者對這一條主線著墨較多,所以這一條主線也清楚的多。第二條主線是黑人孤兒舍曼尋找自己的親生母親,而法官的孫子則在查明他父親的死因。這是一條很粗的“種族歧視”的主線。凡是著名的黑人婦女,舍曼都懷疑是他的生母。他一次又一次地失望,最后在法官福克斯·克萊恩的辦公室里發現了有關他身世的訴訟卷宗。于是,他要跟白人“對著干”。最后,他因搬進了白人居住區而被炸死在家中,被種族主義所害。
小說里的人物并不多,但人物之間的關系比較復雜。不過由于在法官的回憶中他的兒子,即馬龍先生的同齡人、年輕的律師約翰尼的出現,舍曼與法官家的復雜關系才讓讀者明白。作者雖然對老法官著墨最多,但他不過是作為一段歷史的見證者和陳述者的身份出現的。他不愿放棄南北戰爭前的傳統,收藏了大批早已一文不值的南北戰爭時期的南方貨幣,夢想恢復南方的光榮和種族不平等制度。在老法官驚心動魄的回憶中,白人男孩杰斯特和黑人男孩舍曼之間有了種神秘的聯系,他們所探尋的真相最終也一一被揭開:杰斯特的父親約翰尼,一個有著正義感、渴求平等、反對種族歧視的律師在為舍曼的父母辯護失敗后,絕望自殺。馬龍先生不情愿地遵循父親的旨意考上了醫學院,但是后來因學業落后而退學,從此背上了沉重的思想包袱,甚至一輩子都在試圖尋找“自我”。舍曼尋找生身母親,實際上也是在尋找“自我”——盡管他尋來的是痛苦。當他得知父母死亡的真相后,為了跟白人“對著干”,從而引起別人的重視,最后被炸死在家中。法官的孫子也公然反抗,他說過去對爺爺言聽計從,現在他要獨立思考了,并表示要做一個像父親一樣的律師。總之,小說中的老中青三代,人人都在尋找“自我”。
這部小說依舊是麥卡勒斯一貫的風格,沒有跌宕起伏的故事情節,只是在娓娓地敘述發生在一個與麥卡勒斯出生地極為相似的南方小鎮的故事。小鎮沉悶、單調,冬天短暫、寒冷而陰郁,夏天冗長、炎熱而刺眼。在故事的開始,馬龍先生被查出患上了白血病,小說在開始便直截了當地以討論死亡開頭:“死就是死,總是一樣的,但是每一個人卻都有自己的死法。在馬龍看來,死就是簡簡單單、平平常常地開始的,所以有一段時間,他把生命的終結與一個新的季節的開始混同起來。”在這個南方枯燥的小鎮,從始到終都彌漫著一種孤獨、壓抑的氣息,這種氣息就是一種無法排遣的孤獨感,一種寸草不生的死亡氣息,這種死亡的陰影一直貫穿到了小說的結尾。
然而,在這個充滿著壓抑、孤獨和死亡氣息的故事環境里,主要人物所懷有的憐憫之心又讓人覺得溫暖。老法官盡管對過去的生活制度念念不忘,但他是個很有人情味的人,他非常疼愛他的孫子杰斯特,也非常喜歡舍曼。杰斯特得知舍曼被炸死的消息后,非常憤怒,并準備替舍曼報仇——在飛機上殺死小鎮上的居民薩米。可是,一些內心的東西最終阻止了他:“因為在那一刻,憐憫的種子,在悲傷的促使下,已經開始開花。”“憐憫”拯救了薩米,也拯救了杰斯特。
此外,“死亡”在這部作品中有著深刻的象征意義。小說以馬龍的病開頭,以他的死結束。除了馬龍患了白血病,老法官也患上了中風。小說中的疾病,不僅僅指人物生理上的疾病,還有更深的意義。在20世紀60年代,美國南方社會開始在各個領域發生巨變,資本主義工業化開始侵入并打破人們傳統的生活方式和價值觀念。在傳統體系走向瓦解的過程中,人們開始對過去進行追問和反思。所以,疾病可以被理解為一種社會的重壓,即美國南方在反思奴隸制等社會制度時的一種沉重的道德、歷史的重負,在面臨責問(在書中表現為杰斯特對他的爺爺老法官的責問)時,在“羞愧”的同時又情不自禁地進行美化,但心中依然固執地想要維護當時的“榮耀”和優越性。
《沒有指針的鐘》是麥卡勒斯生前的最后一部小說,標題極富哲理思辨意味。當時的麥卡勒斯也和小說中的藥店老板馬龍一樣,身心處于疾病的折磨之中。她的身體在經過兩次手術后已經接近崩潰,視力也開始模糊,許多人甚至認為她已經不可能完成她的寫作了。但是,正如麥氏小說中一貫的主題,她要牢牢的抓住生命,終于完成了這部小說的創作。寫完書后,她感覺“有一種失落感,好像在精神上被抽空了”。麥卡勒斯的心理治療師默瑟大夫在這部小說的扉頁寫下她的獻詞:“《沒有指針的鐘》是付出了巨大的個人代價才完成的,但它也是卡森的救星。”否則,“精神上的折磨會要了她的命”。
總之,麥卡勒斯描述的故事往往發生在美國南方小鎮,以棉田和紡織業為背景,故事和悲劇在敗落的院落、嘈雜的咖啡館和黑白相間的街頭一幕一幕地進行。故事中充滿了畸形的人物——啞巴,幻想癥,酗酒者,同性戀,弱智者,有大人,也有孩子。他們之間缺少愛的回應和思想的交流。《沒有指針的鐘》是這一系列之中的一個。這部作品傳承了麥卡勒斯式一貫的主題——孤獨,且使之得以升華,因為它直接指向了人生中更深的孤獨——死亡。同時,作者還展現了主要人物尋找自我的過程以及他們內心的憐憫之心。對南方特有的社會問題也給以了關注,在種族、階級問題上都進行了深入思考,顯示了她不斷開闊的視野。而在敘述上,《沒有指針的鐘》與其早期作品相比,顯得有些平淡和質樸。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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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張志華,廊坊師范學院外國語學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