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11月,熊向暉接到周恩來的邀請,來到中南海。當他走進勤政殿時,看見張治中、邵力子、劉斐等原國民黨高級官員也在里面。這些人見熊向暉走進來,驚詫莫名。張治中問:“這不是熊老弟嗎?你也起義了?”周恩來哈哈大笑,說:“他可不是起義,他是歸隊。”當時誰也不曾想到,周恩來的宴請其實是一著妙棋。
大勢
1949年4月21日,中共中央主席毛澤東、中國人民解放軍總司令朱德發(fā)布了向全國進軍的命令。人民解放軍百萬雄師在長達500公里的戰(zhàn)線上,發(fā)起渡江戰(zhàn)役,一舉粉碎國民黨苦心經(jīng)營的長江防線。至4月22日,國民黨吹噓的“不可超越的長江天塹”幾乎全線崩潰。
當日午夜,南京來電,催促代表國民黨同共產(chǎn)黨談判的張治中率代表團從北平(今北京)返回。代表團大部分成員南返,張治中則猶豫不決。周恩來得知消息后,到六國飯店勸阻張治中說:“你們現(xiàn)在不管回上海、廣州都有受國民黨特務分子加害的可能。西安事變時我們已經(jīng)對不起一個姓張的朋友,今天再不能對不起你了。”周恩來言詞懇切,張治中深為感動,經(jīng)過思索決定留下來。李宗仁、何應欽僅收到一封“代表團不歸”的電報。
1949年5月下旬,人民解放軍占領寧、滬、杭。美國武裝干涉中國革命的可能性減小后,中央軍委立即調(diào)動部隊實施進軍大西南的戰(zhàn)略決策。毛澤東進軍大西南的作戰(zhàn)意圖是進行大迂回、大包抄,力圖把國民黨殘留的胡宗南、宋希濂兩個主力兵團消滅在大陸,防止其外逃。
而在1949年8月,胡宗南、宋希濂于陜西漢中秘密會晤,一致決策避免與共軍主力在西南決戰(zhàn),即放棄四川取道西昌,退往滇西中緬邊界,憑借瀾滄江、怒江及高黎貢山之險繼續(xù)抵抗,萬不得已便退到緬甸去。
困惑
1949年11月6日中午12點半,在北京中南海勤政殿舉行了一場特設酒宴。到場主要人物有周恩來、熊向暉,以及張治中、邵力子、劉斐等國民黨當局當時派的和談代表。
對于此次宴請,熊向暉的兒子熊鋼在長大后感到有些疑惑:父親的共產(chǎn)黨員身份的公開方式似乎有點不同尋常——
為什么如此鄭重其事?不僅周總理親自出面,而且專門在中南海勤政殿設宴。
為什么公開的對象是張治中、邵力子、劉斐等國民黨當時派的和談代表?無論是從國民黨那邊的身份看還是從共產(chǎn)黨這邊的身份看,父親跟這些人的地位都不大相稱,又沒什么必然的工作聯(lián)系。
為什么只介紹父親一個人?其他跟父親一起從事地下工作的共產(chǎn)黨員為何不一起介紹……
真相
到了20世紀70年代,熊鋼才聽到父親親口述說那一段往事。
父親說張治中在周總理的勤政殿酒宴上看見自己后倒抽了一口冷氣,“啊”了一聲愣住了,一時說不出話來。總理笑笑說:“怎么,你們不認識?”張治中這才回過神來,說:“認識,認識。熊老弟也起義了?”總理說:“他不是起義,是歸隊。”然后介紹了父親的潛伏經(jīng)歷。
張治中當晚就給蔣介石寫了封信。大意是:過去我只知道國民黨在軍事上、政治上不是共產(chǎn)黨的對手。今天我才知道,國民黨在情報上也遠遠不是共產(chǎn)黨的對手。你靠特務起家,但你用的都是些什么人?你有像熊向暉這樣的人才嗎?胡宗南怎么能不打敗仗,國民黨的天下怎么能不丟?等等。
就在解放軍揮師向大西南之時,蔣介石也在緊鑼密鼓地調(diào)兵遣將,不過,蔣介石卻與胡宗南、宋希濂之間發(fā)生了嚴重的戰(zhàn)略分歧。當胡、宋詳細地陳述了他們的作戰(zhàn)方案后,蔣介石卻斷然予以否決。他說:“展望未來,兩廣勢難保持,在華南丟掉后,大陸必須保持西南地區(qū),將來才能與臺灣及沿海島嶼相配合進行反攻。如果把大陸完全放棄,則國民黨政府在國際上完全喪失地位。而且西南地區(qū)形勢險要,物資豐富,尤其四川人力物力很充足……”結(jié)論是:不同意退到滇緬去。
整個西南戰(zhàn)役的關鍵是如何不讓胡宗南、宋希濂跑掉,對于我軍來說最需要、最有希望的就是如何利用蔣介石“幫忙”,替我軍看住這兩支軍隊,讓他們乖乖地待在原地等待著被包圍。恰恰就在這一關節(jié)點,周恩來在整個西南戰(zhàn)役的大棋局中果斷起用熊向暉,舉其一子而穩(wěn)全局,攻心戰(zhàn)選得不早不晚,節(jié)奏火候掌握得分毫不差,恰到好處。
大約兩周后蔣介石在重慶看到了張治中這封信。這一夜,蔣介石又一次失眠了,假牙的牙床也腫起來,看來這封信確實觸到了疼處。蔣介石暗忖:“你胡宗南對我來說可謂嫡系中的嫡系,在目前保留的陳誠、胡宗南、湯恩伯三大派系的軍隊中對你更加鐘愛,正因如此,當年我把你的部隊喻為‘天下第一軍’,作為戰(zhàn)略總預備隊投入陜北作戰(zhàn),以求畢其功于一役。沒想到,你在青化砭、羊馬河、蟠龍鎮(zhèn)、沙家店等戰(zhàn)役中連戰(zhàn)皆敗,一年之中竟損兵十萬之眾。我不但沒追究你的責任,反而把你調(diào)入二線,給你人、給你錢、給你美械裝備,重新武裝起一個新兵團。現(xiàn)在,黨國需要你固守西南,你卻不顧大局多次主張西撤滇緬。更沒想到的是,你竟重用一個共產(chǎn)黨的間諜做機要秘書,這么大的失誤竟敢瞞天過海,究竟是何居心?你是以黨國的利益為重還是想擁兵自重?”
這一夜,蔣介石狠下決心:堅守西南,禁入滇緬。
蔣介石的決心正是下在我軍預定攻占貴陽,開始切斷國民黨軍隊主力從四川逃向云南的通路之時,也是我軍進軍大西南真正的戰(zhàn)略意圖充分顯露的時候,是最需要蔣介石犯糊涂,聽不進胡宗南、宋希濂的建議,繼續(xù)執(zhí)迷不悟固執(zhí)己見的關鍵時刻。
西南戰(zhàn)役的結(jié)果圓滿地實現(xiàn)了毛澤東的戰(zhàn)略構(gòu)想。從12月4日到12月16日,蔣介石連續(xù)四次拒絕了胡宗南放棄四川、通過西昌進入滇緬的請求。
直到胡宗南兵團一切外逃通路全部被切斷,我軍關門打狗之勢已完全明朗后,12月19日,蔣介石才猛然意識到自己犯了嚴重的戰(zhàn)略錯誤,立即批準了胡宗南的第五次棄川請求,命令胡宗南率部向西昌突圍。然而,此時的胡宗南大勢已去,兵無斗志,將生二心。
隨著19日宋希濂兵團在大渡河全軍覆沒,盧漢、劉文輝、潘文華、鄧錫侯等地方勢力分別于昆明、雅安、彭縣宣布起義,緊接著胡宗南手下的第十八兵團司令李振、第七兵團司令裴昌會、第二十兵團司令陳克非、第十五兵團羅廣文也先后宣布起義或投降。僅幾天工夫,胡宗南的幾十萬大軍便土崩瓦解了,他只得拋下部隊,凄凄慘慘地逃往了臺灣。
(摘自《領導文萃》2010年5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