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的“任務”
不久前,羅伯特·揚·佩爾頓發現自己和邁克爾·弗龍、唐納·克拉里奇的照片一起,同時出現在《紐約時報》和《華盛頓郵報》的阿富汗報道中。這個故事是,一個叫弗龍的美國國防部官員,把美軍用來在阿富汗和巴基斯坦搜集當地政治和部落文化情況的一筆錢挪用來建了一個私人情報網絡,用這些情報來追蹤和襲擊可疑的軍事作戰人員。弗龍雇用的私人軍事承包商中有前任中情局官員克拉里奇和特種部隊成員。
佩爾頓也是被雇傭者之一,他是位戰地記者和作家,也是電影制片人,曾在伊拉克、阿富汗、俄羅斯車臣、比里亞等戰場工作過,著有暢銷書《世界上最危險的地方》。他告訴記者,弗龍在半年前開始受到五角大樓的指控和調查。美國政府的本意是雇用他們搜集有關阿富汗地區整體情況的信息,以更好地了解阿富汗,但弗龍不恰當地使用了這些信息,將其用于襲擊武裝分子。例如,“一些阿富汗同事告訴我,我放到網站上的錄像被用于美軍對巴基斯坦南瓦濟里斯坦發起的一次襲擊”。
“我的工作是弄清沖突來源,包括參與沖突的人,沖突的事由,以及如何解決造成沖突的長期性因素。這類信息在軍事上叫做反破壞情報,情報可以公開搜集和分享。還有一類信息是有明確目標的,包括位置、位移軌跡、時間等,這類數據與實施追捕和直接采取行動有關。這類信息被稱為反恐情報,搜集過程是秘密的,情報不公開。”佩爾頓說,軍方雇用他建立一個公共網站,幫助美國政府了解阿富汗的情況,但大量應該投入到網站的錢被弗龍挪用于搜集有關武裝分子的情報。
這件事僅僅是伊拉克、阿富汗等反恐戰場上,大量雇傭軍、私人軍事承包商和個人參與戰爭的小小縮影,弗龍事件也僅僅是政府向私人外包戰爭帶來的眾多問題的冰山一角。
“美國中情局雇傭私人承包商搜集情報是由來已久的行為,而且不限于南亞和中東地區。”巴基斯坦伊斯蘭堡政策研究所高級研究員拉什德·可汗說,“‘冷戰’最激烈的時候,美國中情局就在巴基斯坦、土耳其、泰國、韓國等與美國有密切軍事關系的國家運用了這一策略,目的是偵察政治和知識分子精英中的親蘇聯或親中國分子。‘9·11’以后,運用這種策略的語境和目標發生了變化,但慣用手法基本一致。私人軍事承包商以安保組織的外衣獲得東道國政府的成立許可,雇傭退役軍人、前中情局偵探參與軍事行動。”
興隆的生意
上世紀90年代,私營軍事公司就已經在非洲“興隆”。有一個叫EO的南非私營武裝公司,1994年,它派出一支小型快速部署的雇傭部隊,很快平息了盧旺達的危機,輕松賺得幾千萬美元。1991年,塞拉利昂發生了內亂,反政府武裝攻勢凌厲,政府于是和EO簽訂了一份為期兩年的合同,EO派出300名雇傭軍協助政府軍作戰,不出幾個月,反政府武裝即潰不成軍,與政府軍簽署了和平協議。EO公司不僅獲得了巨額美元進賬,還得到了鉆石礦的開采權。1998年6月,安哥拉反政府武裝終于同意與安哥拉政府談判,背后是EO公司對政府兩年多的鼎力支持,安哥拉政府為此支付了6000萬美元,而EO所付出的代價僅是20名雇傭兵的死亡。
“我曾花了三年多時間專門研究雇傭軍和私人軍事承包商。”揚·佩爾頓告訴記者。佩爾頓在世界各戰場考察,寫了一本書,叫《被許可的殺手:反恐戰爭中的雇傭軍》。他說,大約五年前,當他見到世界上最臭名昭著和最強大的軍事承包商黑水公司(現更名為Xe,“氙氣”的縮寫)CEO艾瑞克·普林斯時,普林斯是個億萬富翁,正處于事業的巔峰,打算向世界戰爭市場推出一支直升機裝甲車全副武裝的私人軍隊。佩爾頓受邀參觀了黑水公司在北卡羅來納州東北部松林里的訓練場,“在6000英畝的訓練場上,上百名軍人和警察正進行訓練,重型機槍的槍聲和爆炸聲此起彼伏。來自國土安全部、特種行動部隊、情報機構和執法機關的代表上了一門‘鏡像課程’,在教練指導下,把自己當作恐怖主義分子,學習理解刺客的思維方式,‘干掉’目標,甚至學習如何引爆卡車炸彈”。
新興的產業
“9·11”以來,私人軍事承包商和雇傭軍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的興起,有美國政府的需求因素。佩爾頓說:“在理想狀態下,包括受到合理監督的情況下,私人承包商是短期可利用的最佳資源,因為他們受過良好訓練,經驗豐富,對納稅人來說,又不用長期承擔雇傭軍的開支負擔。雖然他們一天的人均費用高達350~1200美元,但他們沒有長期的住房及養老、醫療保險要求。”因此,這也是一個高危職業,因為一旦他們遭遇不測,五角大樓不需要為他們的家人付任何保險金。美國政府也愿意雇傭這些公司,有了它們,美軍的傷亡明顯減少,政治風險大大降低。而且,“無論是在美國政府還是在聯合國,通過正常的程序來決定軍事行動,通常需要漫長的討論和解決復雜的法律程序問題,私人軍事力量則可以隨時作戰,行動迅速”。
“美國對雇傭軍的秘密行動越來越依賴,還因為美國安全部門人員與當地安全機構之間存在著信任赤字。”拉什德告訴記者,“比如,在巴基斯坦,美國不相信巴基斯坦安全人員會保護美國的外交官或政府官員,所以需要為他們雇傭私人保鏢。”一些其他國家的領導人也需要這些私人安全公司的保護。比如,阿富汗總統卡爾扎伊的保鏢,就是由一家名叫戴恩國際公司的企業承包的,該公司雇用了許多美國海豹特種部隊的退役成員,他們成功地搗毀了一次刺殺卡爾扎伊的謀殺企圖,但也造成了兩名無辜者的死亡。一些國家的領導人也利用外國雇傭軍來實現自己的政治利益。2002年,馬達加斯加時任新總統拉瓦羅馬納納就曾宣稱,他在國內的政治對手——原總統卡齊卡拉曾雇傭12名法國雇傭軍特種兵從南非前往馬達加斯加,計劃刺殺總統。
外包的沖突
在反恐戰爭中,“這些私人安全機構控制下的行動越來越多地把可疑的武裝分子作為目標,也把給這些武裝分子提供藏匿和幫助的人作為行動目標。比如,在巴基斯坦,有些時候,這些私人武裝完成的任務本應該是由巴基斯坦和美國安全機構共同來完成的。”拉什德說,“這些安全機構已經成為巴基斯坦的大問題,很大程度上使巴基斯坦人的反美情緒更高”。
2004年3月,四名雇傭軍在伊拉克費盧杰執行任務時遭到伏擊,全部陣亡,他們的尸體被伊拉克當地武裝分子焚燒。這四名雇傭軍人都來自黑水,曾在美國特種部隊中服役。死者之一斯各特·黑爾文斯頓的母親曾憤怒地指責黑水:“他們只知道賺錢,他們是戰爭販子。”自2003年以來,約有650名雇傭軍在伊拉克死亡。2007年,黑水公司因涉嫌殺害12名無辜的伊拉克公民,被伊拉克政府禁止在伊拉克境內的一切活動。
戰爭外包的困惑與沖突不僅發生在直接使用武力的人身上,也發生在所有參與進來的個體身上,正如文章開頭所講的故事。美國主流媒體國家安全分析師約翰·斯坦頓列了一份在伊拉克和阿富汗死傷、被綁架或過失殺人的人員名單,他們其中一些人至今下落不明。這些人大多是社會科學家或記者,受雇為美軍提供關于當地文化、社會方面的信息。斯坦頓的困惑是:“如果相信軍方和情報系統不會利用你所收集的信息用于戰爭,那真是青春期少年的天真想法。社會科學家與記者在戰場上的‘文明’角色究竟體現在哪里,行動的界限又在哪里?一切的語法分析和界定都顯得那么荒謬。”
(摘自《三聯生活周刊》2010年第15期 )